第3644章风火乱辕阵,溃堤自萧墙
火和风勾搭在一起的时候,多半都没有什么好事。
就像是现在,甘风手下才开了一个头,火和风就急不可耐的粉墨登场了。
为了隐蔽,任峻等人是潜藏在河道边上的芦苇之中的,因此当火头一起,曹军阵列就乱了。
只要不是先天上的感官迟钝,那么见到火顺着芦苇蔓延而来的时候,谁都清楚要面对什么!
刀枪还有形,血肉总归还是血肉!
任峻还没有下令,前头橹盾阵地就已经动摇了。
即便是他在一线布置的已经是豫州屯田兵的精锐了……
见着火线逐渐逼近,任峻的眼眸当中似乎也在喷火,但是很快,他无奈的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腰板也略微弯曲了下来,『传令……撤兵……』
按照任峻的想法,自然是阶段撤退,相互掩护,然后借着火线的隔离,和骠骑军拉开距离,直至安全脱离。
只不过,任峻忘记了一件事。
他利用了那些『杂鱼』……
在任峻看来,那些临时征召而来的杂鱼,根本就毫无价值,所以抛弃的时候也一点都不会惋惜。
对于曹操的核心层来说,任峻有的这样想法,无疑是正确的。
人和人之间的苦难,是永远无法相通的。
即便是亲人之间也是如此。
豫州和冀州,原本应该是大汉之中的亲兄弟。毕竟当年就是两兄弟托举着刘秀当了皇帝的,可惜么,和很多出现事故的家庭一样,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冀州豫州就在随后的大汉时光里面,相互看不顺眼,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二袁的南北分家,其实就是这种关系的一个表现,而随后曹操虽然拿下了冀州豫州,但是并没有太多时间进行整合。实际上,即便是没有斐潜的乱入,在历史上曹操依旧没能够完成整合,留给曹丕的依旧是一堆烂摊子,再加上陈群这个二五仔……
当然,历史上的情况,远远比两三句话来得更为复杂且微妙。
毕竟没有几个既得利益者会舍得放下手中的甜头的,能在饥饿的情况下,依旧咬紧牙关拒绝红烧肉的人,华夏千年历史上真没几个。
所以对于现在的任峻来说,这些临时抽调征召的冀州佬死活,真的是无所谓的。
可是到了当下危机来临的时刻,这些临时征召而来,剩余的曹军溃兵,见到了大火一起,自然是二话不说,根本连任峻的命令都不用等,直接就是撒丫子跑路!
任峻没把这些冀州佬当人看,那么这些人当然也不会把任峻当领袖来对待,想要让这些冀州佬来掩护豫州兵的撤退……
做梦吧!
如果一个组织,一个社会,一个国家,遵守秩序的人并不能得到保护,甚至会更吃亏,而那些不遵守法律和秩序的人却能逍遥自在的时候,那么后果是什么?
就像是任峻当下这样!
冀州佬根本不管什么号令不号令,全部崩塌。
而豫州兵如果坚持秩序,层次撤退,那么就意味着豫州兵要给这些不顾秩序和法令的冀州佬掩护!
一个凭什么,一个值得么?
便是瞬间所有的层次撤退的计划全数垮塌!
从气势汹汹逼迫甘风等人,转变成为大溃败,似乎就在几个呼吸之间……
豫州兵大骂冀州佬,冀州佬反过来控诉豫州兵。
双方一边骂一边跑,连带着任峻也控制不住局面!
因为任峻本阵若是不跑的话,就意味着他要替豫州兵和冀州佬断后!
而搞出这一个场面的甘风,还有些发愣,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般的局面?
方才的血肉旋涡,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血肉稀汤,哗啦一下自己就溃散了?
早知道……
在任峻等人溃退的最开始,甘风还有些怀疑是又有什么陷阱,但是仔细看看之后,发现有些不对劲啊!
『追上去,缠住他们……』甘风下令,战场的本能接管了还未能想清楚的理智,『打乱他们的节奏!别让他们停下来!』
不管如何,不能有效结阵的步卒,在骑兵面前就是渣渣!
而溃逃之中的步卒呢?
就是渣渣当中的豆腐渣!
任峻原本还想要中途找地方进行回旋抵抗的,可是他只是稍微看了几眼,便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带着他的豫州兵不断地往前逃跑,同时内心深处涌动起了深刻的无奈。
出战之前,陈群就劝说过他,表示在当下这样的情况下,并不适合与骠骑军进行野战。
任峻最开始并不太在意,甚至觉得陈群有些过于谨慎。
不能和骠骑军的大部队作战,这一点任峻是同意的,但是如果连小部队都不敢进行对抗的话,岂不是……
再加上曹丕一再的请求,作为和曹丕多少有些亲属关系的任峻,也不能说完全就不把世子当干粮,只能是试着想办法进行一次诱饵作战,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陈群强调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但是已经晚了。
虽然战马确实是速度快,但是在长距离耐力奔跑的情况下,人类反而不见得会差多少。
曹军溃败,本能的就是朝着他们出发地,高阳县城狂奔。
曹军恨不得可以肋生双翅,瞬间逃到城内,骠骑军也在后面紧紧追赶。
任先在混乱之中掉到了马下,虽然亲卫们奋力扑救,但他还是被慌不择路,狼奔豕突的逃卒踩断了肋骨,当场昏死过去。
任峻吓了一跳,进了高阳城之后,便是忙不迭的带着昏迷不醒的任先到府衙之内救治,却在情急之下忘记交待如何要防守城池……
或许在任峻看来,这逃到了高阳,要防守什么的还需要特别强调么?
结果……
高阳原本的县令和县丞,早就跑了,后来的曹军兵卒填充了这个县城,平时里面还算是勉强支撑,现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病就全数表现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惊恐不安地四下逃窜,城楼上的值守屯长看到城下奔逃的人流,虽然他也担心骠骑军趁乱混进城里,但他既没有接到关闭城门的命令,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兄弟抛弃在城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非命,所以他也迟迟没有下令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于是,骠骑军的骑兵结果找到了一个连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机会!
一个骠骑骑兵队率又惊又喜,他看见高阳竟然没关城门没拉吊桥!
『冲上去!夺门,夺门!』
曹军和骠骑兵几乎在这暴喊之中清醒了过来,双方在城门吊桥进行了短时间的争夺,但是曹军的坚持也就只是本能的抵抗而已,然后抵抗者发现只有他们在抵抗,而其他曹军还在趁机逃跑的时候,顿时就心理崩溃了。
逃进高阳的曹军溃兵诅咒着,表示值守的兵卒都是废物,而在值守的曹军也同样诅咒着这些溃败的曹军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将霉运带来给他们……
骠骑军的将士士气如虹,呼啸而入,吊桥、城门、城楼在他们血淋淋的刀下,一一斩落。
曹军士卒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任峻也不得不让人拖着受伤的任先,埋头逃命……
……
……
残阳如血,将巩县的战场染成一片赤红。
曹洪带着一身的黄土浮尘登上巩县城门楼的时候,低头就看见三个兵卒正蹲在马面墙垛口下,正在分食半块炊饼。
炊饼是黑的,黄色的是染上的尘土。
但是显然三个兵卒并不在意炊饼的卫生问题,而是专心致志的在享受着战场上的食物。不多的,仅有一口的食物,混杂着腐败的,腥臭的气息,带着麦麸的粗糙割裂感,滑落喉咙,落到肚子里,来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远处骠骑军的旌旗,遮天蔽日,在暮色之中翻涌着,仿佛是要将这方寸之地吞没了一般。
骠骑对于巩县的进攻模式,让曹洪看不懂。
完全不懂。
火炮,投石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展现在了河对岸,时不时的来上一发。
有一些根本打不到巩县县城城墙,但是也有一些勉强能够得上。只不过就算是够上了,也是属于强弩之末,没能给巩县墙体造成多少伤害。
对于巩县城墙来说,暂时算是没什么损伤,但是对于在城外的营地,亦或是壕沟当中的曹军兵卒来说,就不一定了,偶尔像是『抽奖』一样,大部分是落空的,但是偶尔石弹炮弹落下的时候,还是会带起些血花来。
这是为了消磨曹军士气?
曹洪眯着眼盯着远处的骠骑人马。
骠骑军不轻易过河,同样的,曹军也不敢轻易越过河流去攻击骠骑军。
似乎,眼前的场景,有一种熟悉感?
『将军!』
在城门楼上的军候实际上在偷懒,正在角落里面瞌睡,猛然间见到了曹洪上了城门楼,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带倒了一架弩机。
木制机括砸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闷响。
曹洪一脚踩住了那弩机,脸上神色不悲不喜,『为什么还有人分饼而食?你又贪了?』
曹洪握着腰间的刀柄,目光如刀,划向那军候。
军候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在脸颊上冲出两三条的泥沟,『将军!这回我可是一分都没拿!』
曹洪盯着军候,不说话。
军候的喉头滚动着,『没来巩县之前有,来了这里真没有!』
曹洪微微偏头,『那我怎么看见……那边一块麦饼还要三个人分?』
军候走上一步,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气,『那是多出来的……将军,昨夜王小七没能熬过去……还没报给后营……』
曹洪看了军候一眼,手松开了刀柄,『军粮不多了,省着点。』
『是,是,明白,明白。』军候连声应答。
忽然一阵风,席卷着黄土和砂砾,灌进了城门楼,扑得曹洪和军候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坚壁清野的副作用,就是周边的所有树木,都被砍了,裸露的土地上的尘土,随便来一阵风,都是铺天满地的黄土飞沙。
『将军!有人闹事!』忽然有护卫前来禀报。
曹洪觉得头隐隐有些发疼,他咬着牙,从城门上下来,赶到了闹事的地点。
十几个士卒正围着一辆粮车,在相互争吵推搡。
有个跛脚的老兵突然扯开粮袋,霉变的麦粒哗啦啦洒落下来。
『都住手!』
曹洪断喝道。
围着粮车的兵卒停止了相互的举动。
曹洪大步向前,身上的铁甲鳞片,发出相互碰撞的声响,『说!怎么回事?!』
那跛脚老兵,弯下腰,从地上攥起半把腐朽的麦子,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将军,这些……是要给俺们吃,还是给对面骠骑军留着?』
围观的兵卒之中,响起了压抑的嘈嘈之声。
曹洪认得这个老兵,这是个当年在徐州就跟着曹操到现在的青州老兵。此刻那张布满刀疤的脸扭曲着,像被火烤过的树皮。
曹洪仰起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为何要拦着粮车?』
曹洪问那老兵。
那老兵沉默少许,抬头直视曹洪,『将军……家里来信,又征粮了……三娃体弱,没熬过去……将军,我家里的粮食可都是要留着做种子的……可是将军你现在看看……』
老兵松开手,那些腐朽的麦子,刷刷的流下。
曹洪感觉嗓子里面,似乎有些腥味涌动,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城门楼上呛得一嗓子的土还没吐干净,他盯着那老兵,然后摆手示意,『今夜加餐,就说是我说的。』
『将军不可!!』粮官从人群后挤进来,头冠歪斜着,露出花白鬓角,『若是开了这个先例……』
『去他娘的先例!』曹洪一脚踹在了那粮官身上,『老子就是先例!』
粮官踉跄着,撞到了粮车上。
粮车上的破了一个口子的粮袋,哗啦啦的掉落了更多的麦粒。
曹洪看见在粮车周边的兵卒似乎眼睛亮起饿狼般的光,十几只的手在争抢着,将那半黑的麦粒塞进嘴里咀嚼着。
那个跛脚老兵却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咳出了一块紫黑色的血块。
到了夜间。
曹洪坐在府衙大堂上。
桌岸上歪歪扭扭的摆着十几根的竹简签子。
傍晚在粮车边上闹事的兵卒名字,就被写在了这些竹签子上。
浓厚的血腥味,似乎在墨色里面回荡。
曹洪知道,这些人没错。
可是这个世间,并不是没错就行的。
牛马有错么?
可是牛马就必须每日劳作,日复一日,不能停歇。
杀,还是不杀?
『将军,逃兵带到。』
亲兵护卫拖拽着一人,到了堂下。
『带上来!』曹洪沉声说道。
被反绑双手的年轻士卒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曹洪注意到在这年轻兵卒简陋的衣袍脖颈之处,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这是陈留的风俗,据说那红绳上能有家乡的庇护之力……
『为何逃跑?』曹洪问道。
『俺娘不行了……』少年突然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俺娘……我就想要去看看俺娘……』
曹洪愣了愣。
这两天,为了稳定军心,从后方不仅是运来了粮草,也带来了一些家书什么的,但是很显然,这原本为了稳定军心的举措,却成为了捅向曹洪菊花的刀!
隐隐约约之中,曹洪感觉到了一些阴谋的气息。
『混账!』曹洪拍了一下桌案,『都像是你一样,逃回去了!谁来作战?难不成等骠骑军将刀子砍在你我的脖颈上,再来求饶不成?!』
那年轻兵卒哽咽着,说了一句什么。
曹洪没听清楚,便是让那年轻兵卒重新说一遍。
那年轻兵卒抽了抽鼻子,『他们……他们说……骠骑军只要投降,就放俺们回家种地……』
曹洪紧紧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掐进掌心。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是过了几息,曹洪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又问道,似乎带着一种沙哑,『他们……还说什么?』
堂上的火把将那年轻兵卒的身影投射在一旁的墙壁上,扭动着,像是被悬挂起来的腊肉。
『他们……他们还说,还说……我们弱,打不过……打不过还打什么……反正都是一样要交赋税,一样要吃亏吃苦……』那年轻兵卒断断续续的说道,『说是,说……打了也是白打,还不如……还不如早早回家……』
是啊,山东如今确实是势弱。
那么,弱者为何要继续战?
这是一个好问题。
弱者,只需要匍匐在强者脚下,然后献上一切的血肉,不就了事了?
曹洪的脸色越来越黑,可是过了片刻,曹洪却是怒极反笑起来,『啊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那年轻兵卒止住哭泣,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怔怔望着曹洪。
『谁是强,谁是弱?』曹洪忽然问道。
年轻兵卒茫然。
『让你现在和三岁孩童打,谁强谁弱?』曹洪问道。
『当然是我强一些……』年轻兵卒回答。
『好,』曹洪点头,『那么再过三十年,若是你和那孩童都还活着,再打一场,谁强谁弱?』
『这……』年轻兵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府衙之外,传来巡夜梆子声,三更天了。
夜色深沉,四野混沌。
曹洪望着那浑浊的黑,似乎在和那年轻兵卒说话,也像是在和自己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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