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采唳与漆行厉对视着，直到漆行厉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长夜中，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倘若连我都不清楚漆采唳想要什么，这世上便没有人知道了。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如大将军知道自己有多讨厌横生枝节。不过大将军，带兵打仗怎么能怕麻烦呢？”

一股火气猛地从丹田往上冲，但等到怒火一路烧到了脑袋里，漆行厉反而冷静了许多。

他忽然觉得，漆采唳真的不一样了——至少这是他和漆采唳相处以来，第一次看不透漆采唳在想什么。

‘能料到我会在怒火中重新平静的人，怎么会简单？......是他原先一直在装。

我说哪里奇怪......一个被处处针对的孩子如果当真纯良，又怎么能活下来？...如今看来，又哪里全因为有族长的暗中庇护？

......呵，他是不故作深沉，他是不刻意模仿大人，因为他藏在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就像大人的那般、被世事腐蚀的烂了。’

漆行厉想着，突然也不气了。

‘不过就算是我，假使像这家伙一样长大、都难免会有些扭曲罢。

能摸准我的性情行事，起码证明他洞察力还可以、并非一无是处的蠢货。’

漆行厉呼出一口气，再开口，声音中少见的透出了几分无奈：“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你清楚没必要再藏着掖着。说罢，你准备干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大将军果然敞亮。”漆采唳也不意外，说着，忽然笑了。

“退兵。”

话音未落，漆行厉也笑了。他歪头扫了眼漆采唳身后不远处、那些隐匿于点点火光的栎朝骑兵，蓦然想到了两个字——荒诞。

“凭你？说得还不算。”

“不是有你吗？大将军。”漆采唳答得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漆行厉却陡然愣了一瞬；在某个间隙，他竟模糊地从漆采唳身上瞧出了自己的影子。

刹那间，愤恨的情绪如浪潮般袭来；直撞地漆行厉胸口生疼。

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呢？漆行厉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他们之间稍有些共通之处就生气呢？

...但他好似又明白。

漆采出生不久便拥有的‘厉’字，是他无数日夜的努力、一度拼上了性命才终于换来的；而那忿忿，只会在他每一个痛苦时刻回响。

往昔的每一次相遇尚历历在目，漆行厉记得漆采唳的狼狈、记得漆采唳的落魄，记得漆采唳的无助瘦弱......可这些就能将那些与生俱来的不公抹平吗？

不。不！

漆采的悲、漆采的惨，无非是他母亲强行让他成为漆凌之子，而漆凌又不惜违背族规、强行让他登上族谱的报应。

漆采唳就该是无能的，否则又怎么令人生厌？漆采唳就该是窝囊的，否则又怎样承担起众人的妒火？

漆采唳怎能与自己有半分相像？

漆采唳怎能野心勃勃？...

即使他们二人其实并未说过几句话，即使他漆行厉听到贬低漆采唳身份的言论都会喝止，他又怎么真能瞧得上这样一个出生即巅峰的私生子？

漆采唳怎能翻身？

漆采唳最多做个平庸之人里的佼佼者，又怎能真的拔尖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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