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竹鸢反而有些避着江维舟了。

而江维舟呢？江维舟在割伤自己后骤然明白——原来用这种方式他是可以留下来的。

阿鸢如此心软，在江维舟有伤的时候，是断断不会将他逐出门去的。

是夜。

竹鸢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干脆穿了鞋想看看江维舟。

听大夫说，江维舟的伤好的不快，或许是乱动，会反反复复的撕扯开裂。

没点灯，月光微弱，竹鸢就着那点儿月光摸到江维舟床榻前，看他的脸。

竹鸢觉得江维舟应该意气风发，可男人现在像是心甘情愿坠入凡尘，手臂上血迹斑斑点点，竹鸢伸出手，想轻轻触碰下。

江维舟的动作却更快，他拉住竹鸢，几乎是瞬间将人拽入怀中。

双双倒在塌上时竹鸢一懵，接着脸上就烧起来，他小劲儿的推推，避开江维舟伤口，“你干什么呀。”

“……阿鸢。”

这个时候，需要贴的很近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可现在，竹鸢连江维舟颤动的眼睫都能看到。

竹鸢别开眼。

他听到了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江维舟……是想做什么呢？

江维舟将头埋在竹鸢颈侧，轻轻叹口气，又用手摩挲了竹鸢发丝。

这对“江师尊”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竹鸢闻到了血腥气。

“……江维舟，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突然的喜欢上一个人？

江维舟说不出口，竹鸢问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是……没有理由，从你救我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跟你一起守着杜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成为你的'夫人'——”

沉默。

江维舟呼吸喷洒在竹鸢颈侧，叫他快要控制不住颤栗。

“我……我看看你的伤口……”

江维舟心脏缩紧。

他呼吸一滞，终究还是向后退开。

竹鸢去解勒住伤口的布条，就着月光看到上头凌乱划痕，伤口横亘，有些皮肉已经黏连，有些却新鲜的外翻出血。

竹鸢并不傻的无可救药。

他看到那些伤口，于是抬头去看江维舟的眼睛。

“……”

“不用那样。”

竹鸢声音很轻。

他努力组织语言，抿着嘴唇，又用牙齿把唇肉咬的发白，“你不能逼我的。”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你若是爱，就不应该……”竹鸢停顿一下，“我本不后悔救你，可……可你……”

竹鸢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他别过头，避开江维舟的目光。

身份调转。

江维舟回忆起弟子双目含泪，悲悲戚戚的问。

——你怎能如此无情？

——师尊你为何不肯多看看身边人？

现在苦苦哀求却得不到的人，变成了江维舟自己。

他品尝到了“爱”的苦果。

不解。

痛苦。

酸涩。

江维舟只想着弥补，却没想过竹鸢会拒绝。

而现在，他不得不思考，阿鸢为什么会拒绝他的求爱，阿鸢居然会拒绝他的求爱。

明明他们是相互喜欢的！

明明当年他们遇见的时候——

明明……

不。

不对。

江维舟骤然如遭雷击。

“阿鸢，你怎么会不爱我？”

他手抬起来，想拥抱竹鸢，最后却只是停在半空，近乎执拗的问，“阿鸢，你从不后悔救我，是不是？”

竹鸢看着他。

“……不要做那种事了。”

江维舟知道他的意思，是叫自己不必往身上划伤口。

但他最关心的却没有得到答案。

天边鱼肚白越发明显。

“我们……”竹鸢说的很艰难，他纠结的拧起眉头，“江维舟，不应该是这样的。”

竹鸢还未爱过人，但也知道爱不应该是胁迫，不应该是将就。

心甘情愿的才叫爱。

“你的伤会好。”竹鸢看着江维舟，有些发愁，“……我们是朋友。”

竹鸢离开了。

杜夫人站在门外，她张开手，拥抱了自己的孩子，抚摸他的头发算是安慰。

江维舟彻底僵在原地。

那个可怕的念头完完全全的冒出来。

竹鸢可能是不爱他的。

如果没有狐狸的药丸。

他再主动，也无法打动竹鸢的心。

江维舟会被困在这场劫难中直至死去。

什么天才，什么境界，什么大道，江维舟全都得不到。

全都剩不下。

江维舟不懂爱，哪怕重来一次，重来两次，他还是不懂。

江维舟踉踉跄跄出了杜府。

他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

雪粒飘飘荡荡，江维舟仰面倒下去，雪花在他脸上融化，混着泪一起往下落。

“我负了你。”

江维舟喃喃，“阿鸢，是我……”

江维舟的情劫，害死了最无辜、最天真的孩子。

他咧嘴笑一下，“是我该死啊。”

“天道！……哈。”江维舟骂出了粗鄙之语，他身上的面具完全撕破了，毫无形象的睁着眼看天，“狗屁！”

“江维舟！”他也骂自己，双眼通红，“你才最该死！”

……

拥有爱的人才不会被轻易胁迫。

杜夫人怕竹鸢心中难过，特地叫了爱吃的点心过来，爹娘陪着其乐融融的聊，竹鸢虽掉了几滴泪，但心中郁结想必很快就能过去。

杜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会在不久以后重新变回从前无忧无虑的样子。

叫人纠结、痛苦、患得患失的，才不是真正的爱。

那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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