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饥饿，口渴...

昏迷许久的少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雪花似雨点纷纷扬扬在她眼前降下，望不尽琼山峻岭，也望不到脚下的路，耳边是脚步踩进积雪里的簌簌声响，不断刺激着她的心神与肉体...

手脚软麻无力，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就那么任由别人抱着前行。

走向哪里，她不知晓，无神的目光只可本能的目视前方。

这里全都是高山林海，冬季之下，便会变成一片冷得刺骨的雪海，那苍茫的白色让她眼中再次浮现出困意。

被雪雾遮挡的视线里，她眼中倒映着的，是大石岗外最高的一座山岭，她意识涣散起来。

很久以前，也可以说是她刚刚跟韦叔来到魏国的时候，那座山岭上就屹立着一块惹人注目的巨石。

在以矿石闻名于世的魏国土地上，这种石头比比皆是，毫不为奇，不过是万千石头中没有任何价值的一块。

唯一不同的是，它坐立高山，见证日升日落，经历沧海桑田，感受过四季变迁，无数的风雨白雪将它淹没而过，无论如何它始终都立在那里。

她生活于此，多年以前，秦人没来的时候，她会和哥哥姐姐们，或者是村里的孩子跑到山上，爬上巨石，登高望远，渴望着外边的世界，又惧怕着驰骋在南边的秦军铁骑。

那时的安宁与美好让人无比怀念，在许久的岁月和光阴里，那块大石头从未挪动过位置。

而此时此刻，它仍旧静静看着往日河山，仍由外族吞噬将这个国度一点点吞噬殆尽，死去的好友，亲人，对这块石头来说，或许就如同她看着这块石头一样，毫不起眼，也毫无所谓...

等到小六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火把的光亮下，能看到一些穿着甲胄的人在行走。

附近周遭，是一处临时搭建的小营地，有树木和土坯遮盖，没有篝火，约莫有十几二十多个帐篷，外头想要巡视过来发现，在夜里是很难的。

这些人的脸都埋葬在黑暗的阴影下，无人开口，比风雪还要更加沉默几分，她醒来的事情似乎被发现了，守在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动手将她拖走。

小六挣扎片刻，手脚都被捆死，压根动弹不了，拖拽着她的人见她异动，直接一巴掌挥在她脸上，啪的声响，小六整个人摔了出去，俏丽的侧脸顿时红肿充血起来。

“小畜生，别不识抬举。”说话的人五大三粗，穿得不多，看起来就是练家子，武者一类。

小六吐了口唾沫，心里暗暗想着，同时有些庆幸。

她方才挣扎时，能够感受到藏在后腰上的震天雷并未被人发现，也许自己还有机会逃跑，将这里的事情告知给大石岗内的各个统领，让他们替韦叔报仇。

小姑娘的心里这般想着，没有畏惧与退缩，她不再动弹，顺着壮汉的意思让他把自己拖进某个营帐里。

...

此次侵略魏国北地除灭武林正道联盟的行动，属于是燕寒川临时起意，亦或者他曾经有过这个思考，等到钟不二提出某个不稳定因素时，燕寒川便顺水推舟做出了决定。

计划的隐秘性极高，成功率也很高，有顾家提供的线索情报，武林正道联盟哪怕反应过来做出适当的防御部署，也终究是在明处，这对藏匿于暗中的秦军来说，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今日下午，李白与风铃意外抓回了一名俘虏，据李白所说，那小姑娘应该是跟着大人出行巡逻，然而大人不慎在河面上坠入水中，小姑娘逃脱不得随后落入了李白手中。

钟不二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错愕，心想着武林正道联盟的人哪有如此草率，竟然失足落水而死，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听剑狂和顾有文解释，这武林正道联盟的人，并非全是身怀武艺的江湖门派，而更像是民间组织，属于是什么人都能加入，如此解释倒是说得通。

钟不二往常只奔命于敌方前线参与厮杀，少有如今这般在后方执行暗杀任务，所以此次行动，除了少部分事宜会和剑狂决断，大多数安排都是由剑狂来全面执行。

在进攻大石岗以前，要先排掉敌方眼线，这两日有不少人回来，大多数都是报告了发现敌人踪迹，却是没有人能顺利清除，更别说活抓到一个眼子。

执行这种任务，所有人都清楚的，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了就必须要成功，否则不仅会暴露方位，更会惊动在外四处探查的地方眼线。

顾有文带出的情报中，就十分清晰讲述了武林正道联盟在北地的防守和侦查布置，涵盖内防与外防，游离在外的布防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在顾家叛逃后，理应是会有所改变的，以至于没有十足的把握下谁都不敢动手。

也就是在这样的局势里，李白竟然活抓了一个武林正道联盟的眼子回来，尽管是个小孩子，但若是能够问到话，照样是十分有价值的，万般不可小觑。

营帐内点有亮灯，外用棉纱罩住，在外还隔着营帐的羊皮，光亮难以透出，行军在外，隐蔽极好。

由于李白抓住了一个探子回来，今夜注定又是难以入眠，剑狂和钟不二当即招来各军领头议事，接连到的好消息，让本来较为严肃紧张的氛围冲淡了些。

“天佑大秦，钟军侯麾下人才辈出，如此时刻竟拿住了一个敌人的眼线，若是能问出关键，之后行事则事半功倍，剿灭这支武林逆党，那燕将军左路军和白将军的中路军便能彻底放下这块心病。”

说话的是剑狂，言语中，艳羡之色毫不掩饰。

一向板着脸的钟不二在听到这句话后回道：“剑狂前辈折煞我了，你我皆是为大秦做事，此行出来一同出力，不分先后，只要是能协助燕将军和白将军成功突破魏国防守，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像剑狂这样的人，身在血剑营中，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和钟不二的军队比起来，危险程度要高得多，哪怕钟不二时常需要带人冲杀在前，可和血剑营做那些九死一生的任务相比，已经算是很安全了。

军中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以势力论高低，而在实力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微妙着，多认识些人，总归是有好处的，钟不二担任军侯至今也已经有六七年之久，要是能够顺利完成此次任务，等战争结束以后算计功劳时，他可就能向上申请晋升，而血剑营中的剑狂则是没有这份殊荣。

钟不二不是个古板的人，他也是头一回与血剑营的人合作，剑狂作为血剑营中的老资历，是有价值认识结交的。

剑狂听钟不二前半句谦逊的话，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名被活抓的小姑娘已经被拖了进来，各军部的人本就在场，并没有必要隐瞒什么，要的就是他们同仇敌忾，奋勇杀敌获取军功改变自身处境的血气和对财富与名利的渴望。

要是把他们推开，反倒是将这种同心一体的感觉给错过了。

一名壮汉将小六带进来之后一把将其推到地上跪下，小六愤怒的挣扎了几下，被壮汉刻意按着头，她只能看到地面和周围黑暗中的一双双人脚。

钟不二坐在人群之后，声音透过层层人墙传到小六耳中，“不用挣扎了，你既然是武林正道联盟的人，就应该清楚这是哪里。

念你年纪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想动粗。此次北行，我们的目的是要剿灭武林逆党，大石岗里面那些人全在清除名单里。

小姑娘，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前的事情我都既往不咎，还会送你银钱让你到大秦生活，总比你活在这冰天雪地里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小六听到声音后浑身一僵，瞬间就明白自己应当是活不成了。

她被捆住双手双脚，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心中气恼愤懑不能与这群贼人搏命，嘴中用稚嫩但决绝的声音骂道：“你们这群秦狗杀我家人，屠我村子，以为用几两臭钱就能收买我？痴人说梦，为了钱，为了名利出卖同伴的人，都不得好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小六咒骂出声，然而她还没能喊出几句就被压着她头颅的壮汉一脚踹翻在地，小小的身子骨难以抵抗肉体上的伤势，疼得她浑身颤抖，嘴角止不住的流出口水。

听到小姑娘的反击，钟不二没别的情绪，也不与之周旋理论，剿灭武林正道联盟的事宜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变数而取消，不过是为了减少变数而已，就算这小姑娘最后一个字都不透露，计划照样会继续进行下去。

就和曾经的齐，赵，楚，韩一样，秦国不会因为一国的强力与个人勇武而减缓攻势，在天下大势面前，任何人与事都渺小得可怜，没人能够阻拦。

钟不二转头就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最起码先吊着命慢慢上刑，日出之前要有结果，实在不说在杀了她。”

此言一出，位于人群中的风铃忽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悄悄贴到李幼白耳边小声说：“你看，刚才就该让我一剑把她杀了，免得小姑娘受此等皮肉之苦。”

风铃认为自己是了解李幼白的，从第一次见面救下自己，再到第二次于都城府相遇，在各样的事件和对话里，小白的犹豫和忧愁以及做的事情，大多数都能让风铃清楚的感受到，小白是个心怀善念同时又优柔寡断十分矛盾的人。

像这样的人在江湖中风铃见过太多，但活着的几乎没有，也很难过推测，为何唯独小白能够顺利生存并练就此身如此卓绝的武功。

刚才那句话她是说得小心，十分担心小白会承受不了，生气亦或者其他更危险的想法蹦出来，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小白清楚一个道理，做事犹豫或者太过善良，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此类想法虽说自私，不过却是行走在江湖中的明理。

岂料，李幼白听了风铃的悄悄话后脸色根本就没变，这让风铃困惑的挠了挠脸颊。

还未等动刑的人走到小六跟前，另一边的人群里，文定，刘蒙，阿泰三兄弟跳了出来，文定上前几步毛遂自荐道：“钟军候，动刑之事可否交给我来料理，早年家中也曾接触不少牢狱之事，对此类上刑审问之事再熟悉不过，择日便要动身前往剿灭武林逆党，正好让在下给各位露上一手，也好让诸位见见血气。”

钟不二眉头不可查的皱了下。

眼下只应注重大事，可不是孩童戏耍之地，这人不合时宜的跳出来，着实让人不爽，毕竟对方在军中拉帮结派了不少武人，钟不二一时半会懒得找理由拒绝，于是当即点了头。

文定暗喜，脸上一脸郑重，见到钟不二点头，他回身取了把双指长宽的小刀向小六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审问手段肯定没有钟不二亲卫那般好，不过自己也是不差的，对象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可不是武者那种硬骨头。

虽说此举有冲撞钟不二的意思，不过自己拿到了主动权，而且还在自己人面前展露了话语权，钟不二答应下自己，那今后自己在军中行事就更加方便了。

而且这人是李白那家伙抓回来的，自己在露一回风头，自然就能将其功劳压下，可不能让他自己把功劳全占了。

文定心中舒爽，端着小刀走到小六面前，让壮汉帮忙将小六架好准备下刀，正是此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

李幼白温声细语道：“且慢。此人出自武林正道联盟，从方才言语可听出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们抵抗，就算动刑我看也是问不出什么，说不定言语与事实另有偏颇。”

她说了这句话后看向钟不二和剑狂坐着的方向，拱手说：“二位大人，在下有一法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问出所有情报，完全不必像文兄弟那般辛苦。”

钟不二和剑狂皆是一奇，“竟有此事？”

文定站在原地，他刚才看着李白走出来就知道没好事。

本来就打算想听听对方有什么高见准备反驳，结果听对方说有办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问出情报，看他如此确定的模样，他心头大怒目眦欲裂。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等自己开刀才说，明显的是等他出手在下套，现在可好，自己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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