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心里却翻涌着说不出的酸涩。

在安州的这些日子里，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人在窑井那一夜。那些细碎片段在脑海中反复浮现，甚至潜入梦境，每每想起便叫她面红耳赤，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鬼使神差地站在他屋子前，在咫尺之距徘徊。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有时又很嫉妒林芳，郁闷的想，明明明明他们才是从小一起上学放班的青梅竹马啊。这个念头一起，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恨自己脑子笨，当年要是再争气些，像杨一木那样考上大学，如今是不是门楣就一般高了？

现在住着大房子，衣食无忧，可总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缺什么呢？大概是烟火气吧。她一个女人，也需要男人来知冷知热地疼她、爱她、关心她、哄她，甚至像农村那些丈夫一样打骂她一顿也好。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一个离过婚又不能生育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奢望呢？

天气越来越冷。上午没什么课，杨一木回到家，难得看到杨老头在太阳下逗小黑狗，倒是安稳。

他到灶屋看林秋烧好饭没有，结果发现饭刚煮上。

“再等会，马上就好了。”林秋说。

杨一木只得先把院子里的养鱼大玻璃缸清理了下。玻璃缸的水清完了，直接挪到太阳下，重新注入清水。经过半年调养，这几条龙鱼颜色越发好看了。

“你说是红烧好，还是清蒸好？”杨一木问林秋。

“行，只要你舍得，我晚上就给你做糖醋的。”林秋知道他很稀罕这几条鱼，笑着调侃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贪吃的人了。”

杨一木感叹道，“我这辈子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是筷子。”

两人正说笑着，突然一帮人堵在门口叽叽喳喳，有大人有小孩，好不热闹。

杨一木稀奇地看着老乔也站在人群中央，那苦着的眉头好像都散开了。

“那不是乔伯吗？”杨一木忙问杨老头。

杨老头正要扭头望过去，外边人群突然涌了进来。

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打着领带，穿着米色风衣西裤皮鞋，边走边打量着，“哎呀，这宅子跟小时候的还是一样，没变啊，这都多少年了。”

杨一木一听就明白了，这估计就是老乔侄儿了。

直到中年人看到这边的杨老头，才走过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杨二叔吧？”

杨老头呵呵笑道，“你是耀祖吧？难得你还有这记性，你走的时候才多大？十二岁吧？回来就好。这些年你大伯日思夜想，总算将你盼回来了！”

后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杨老头。

杨老头看得一惊，失声道，“你是二少奶奶？”

“哎，新时代了，不兴叫这个了。”老太太笑着连连摆手，“我还没想到能活着回来一趟呢。杨二哥你身体还硬朗吧？想不到你也成了个糟老头子了？”

杨老头道，“老了，老了。不过看见就高兴了，好啊，好的很。哎，乔二爷咋没回来？”

老太太笑着道，“走喽，有好几年了。哦，我家耀祖在台北见过你家梅君了。”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杨老头突然激动地问道。

“我说，我家耀祖见到你家梅君了。”老太太凑了过来喊道。

杨老头听了大气不敢喘，吭吭哧哧的半句话都说不上来，抬头看向乔耀祖，“耀祖，二奶奶说的可是真的？”

乔耀祖笑着道，“我妈说的是真的，梅君大姐现在住在台北，她两个儿子徐家杨、徐家安都出息得很，尤其徐家杨生意做得很大，我香港的生意也靠他不少帮衬。”

“那梅君可好？”杨老头急忙问。

乔耀祖道，“梅君大姐身体不太好……”

杨老头一听这话，泪水忍不住出来了，“我对不起这孩子呀，当年那一巴掌不该打啊，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恨我？”

老太太道，“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说这些干嘛。你啊，侄孙重侄孙都有了，见到他们也是早晚的事儿。”

说着又指着后面的人道，“这是我儿媳妇，这是我孙子孙女，这是我重孙子，那一位是市里陪同的。”

后面的几个人听完老太太的介绍，都一一上前跟杨老头见了礼。

杨老头指了指杨一木道，“这是我一个小侄子，我现在就在他这蹭吃蹭喝。”

说是侄子，老太太也没疑惑。当年她嫁到乔家没几年，当铺就败没了，虽然两家隔得近，可那个世道谁会关心这些呢？就连老乔都没深究过这个问题，于是大家也就对杨一木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杨老头要安排大家进去坐，喝杯茶，老乔却道，“不进去了，耀祖安排在了西园饭店，咱中午一起去。”

杨一木突然又发现老乔眼前说话精气神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杨老头没法推辞，又给杨一木使了个眼色。

杨一木明了，笑着对老乔道，“乔伯，那你们家庭聚会我就不去了，不好打扰你们，等咱下次还有机会呢。”

老乔想了想，点了点头。

老乔的侄子乔耀祖拍着杨一木肩膀道，“小兄弟，中午还有你们市领导，西园饭店又是涉外饭店，你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见识见识吧。”

杨老头道，“让他看家吧，咱就赶紧走吧。”

等一行人走完，林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呸，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杨一木笑着道，“人家哪里惹着你了？”

林秋道，“你没看见吗？就那穿长呢子大衣的姑娘，进门的时候一直捂着鼻子呢。”

杨一木想起来了，那大概是乔耀祖的女儿，人长得其实很漂亮，咖啡色长呢大衣，“那怎么了，人家从小在国外长大，来到咱安州这小地方，不习惯不是很正常吗？”

林秋像泄了气一样，“一木，你少哄我了，是个呆子都能看明白的。”

杨一木笑道，“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活法，何必为了别人的态度给自己添堵？”

林秋撇了撇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我们这儿的人身上带着土腥味似的。”

杨一木摇摇头，“她捂鼻子，未必是嫌弃咱们。马来亚是热带国家，她不习惯这边天气，说不定鼻子不舒服呢？”

林秋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就会替人找借口。”

杨一木也不恼，“老话说得好，‘眼不见心净’。你非要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林秋叹了口气，愣愣地看了会儿门外，也不知道看啥，然后就回灶屋将饭菜端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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