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拙凝视着杨伟达的尸体，一时间沉静无言。

    杨伟达一脸平静，只是给人熟睡之感。

    他不禁回忆起他和杨伟达的交往。

    起初的时候，是在船上见到他。

    他外表憨直粗犷，实则精明大胆，向青掩索要奖励，提出刺骨鳄胃袋，结果被青掩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过，这在宁拙看来，无非是讨价还价的那套技巧——刚开始先开个高价。

    所以，最终青掩还是给了六枚法器级的渡魂灯芯。

    之后，杨伟达被温软玉提走。

    再之后，在藏阳别府，杨伟达向周围的男修兜售他的壮阳药膏，非常受欢迎。

    再到壮阳院，他积极修行，苦心拼搏。

    最后金燕叉有新主后，他果断投诚宁拙，附上了一大笔资财。

    说是全部身家，但没有证明，宁拙保持一定的怀疑。即便如此，杨伟达主动献上的这笔资财，对于大多数的筑基修士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说实话，宁拙对杨伟达是比较欣赏的。

    这位修士天赋不行，但一直都非常努力，不吝于牺牲，具备冒险的精神。即便屡遭挫折，他也不改斗志，且能随着实际情况而做出灵活的调整。

    宁拙答应他，给他在白纸仙城安排一份前程，不只是看重他的投诚姿态，也看好他这个人本身。

    然而……

    他死了。

    一切的努力，过往的辛酸苦辣，都随风消散，甚至无人在意。

    因为这一次，死的男妃真的太多了，几乎是壮阳院的所有人，杨伟达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宁拙的心绪是复杂的。

    白纸仙城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卷席在其中丧命的，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不计其数的。

    残酷的争战，让修士命如草芥。

    杨伟达曾经向宁拙诉说过自己的辛酸，说他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东西，放在宁拙身上，却毫不在意。

    宁拙和他的悲喜并不共通，但在同时，却又同病相怜。

    杨伟达之死让宁拙心中颇受触动。

    “我和杨伟达又有什么区别的？”

    “对白纸仙城城主，对忘川府君而言，我也是蝼蚁一只而已。”

    “在如此动乱的漩涡中，我也是稍有不慎，就会身死道消。”

    而赶来壮阳院的温软玉，则满脸通红，脸上充斥着愤怒之色。

    “这个该死的内奸！他究竟是谁？！”

    温软玉恨不得现在就和内奸，拼个你死我活。

    之前，他还以为，尽全力监察，让内奸再无可趁之机。

    结果现在看来，内奸只是没有出手而已，或者是在准备暗算的手段，蓄势待发。

    温软玉双拳紧紧捏住，拳背上暴出青筋。

    他不敢想象，这次壮阳院几乎全灭的消息，会发酵到什么程度，对白纸仙城全城的士气的打击会多么巨大。

    每每猜想这个方面，温软玉都从心底发寒。

    宁拙在一旁开口：“内奸一旦还查不出来，势必会人心惶惶。”

    “就算我自己，此刻也感到这位内奸简直神通广大！”

    温软玉点头，声音都变得沙哑：“我们必须尽全力调查，一定要查出内奸身份，给仙城上下一个交代，否则白纸仙城很可能会出现溃逃的情况！”

    这一次内奸的出手，直接将白纸仙城置于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

    而一直负责此事的宁拙、温软玉，更是背负着巨大责任。

    相关的修士很快过来汇报。

    “你是说这些男妃都是中毒而亡？”温软玉皱眉。

    宁拙却没有意外之色。

    男妃们的体表没有任何伤口，只是面色狰狞痛苦而已。中毒是最有可能的死因。

    “是什么毒，现在有什么线索？”温软玉继续追问。

    “一种猛毒，来自于……某份灵食。”修士立即回答。

    “灵食来自于哪里？”温软玉继续追问。

    修士回答了一个名字，让宁拙瞬间瞪大双眼。

    温软玉也感到匪夷所思：“出自他手？确定没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

    温软玉竟是率先为嫌疑之人申辩。

    皆因此人乃是白纸仙城的老人，黑暗料理派系的资深灵厨，也是主动赠予宁拙灵厨传承的那位老者。

    很快，灵厨老者就被带到了温软玉、宁拙的面前。

    “简直可笑！”灵厨老者被五花大绑，矢口否认，情绪很激动。

    “厨老，您稍安，有我在，必不会冤枉你的。”温软玉率先开口保证。

    灵厨老者非常生气：“再怀疑他人，也不该怀疑我！！”

    “是是是。”温软玉忙不迭点头弯腰，额头渗出汗渍来。

    尽管灵厨老者坚定否认，但短时间内，也只有他这样的一个嫌疑之人。

    温软玉好说歹说，这才说服灵厨老者暂时不要着急，先暂时关押候审，并建议他好好想出对自己的证据。

    宁拙也劝说了一两句。

    只剩下温软玉和宁拙，前者扶额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内奸对厨老的栽赃陷害。”

    “这招虽然幼稚，但也太恶心人了！”

    “这个内奸是想搞糟我们的心态，切勿过于激动。”

    宁拙微微摇头，怀抱双臂：“先也和你相同的判断。这明显是一场栽赃陷害，但……”

    “但什么？”温软玉追问，“从刚刚你就开始在思考。”

    “我知道，你受过厨老的恩惠，接受了他的一份灵厨传承。但刚刚交涉，你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

    “若是从外人来看，恐怕还会以为，我才是那位接收到厨老赠予传承的那一位呢。”

    温软玉到底是儒修，批评他人都如此含蓄。

    宁拙继续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温软玉：“你误解我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温软玉顿时感兴趣：“哦？哪里古怪？”

    温软玉对宁拙十分认可和重视，后者觉得古怪，那很可能就是有问题的。

    但宁拙却在下一刻耸肩，苦笑一声：“这只是我的一股莫名情绪，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间深究，却不得要领！”

    “这样啊……”温软玉失望一叹，“要是琢磨出来，一定要先通知我。”

    “嗯。”宁拙点头，“在此之前，我还是先去监牢一趟，亲自交代，让牢头好好看顾一下厨老。”

    温软玉摇头：“内奸如此猖獗残忍，你的副城主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妙。我来吧，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和我一道过去。”

    “那就算了。”宁拙皱着眉头，摇头拒绝，“只要照顾好厨老就成，当下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调查出内奸。”

    “我想在现场，亲自搜查一番。”

    “嗯。”温软玉点头，“我陪你一道。”

    两人联手，一同巡查了整个壮阳院，并没有什么收获。

    “我只记得更加古怪了……”宁拙看着这些尸体被修士们一一收敛，却不得要领。

    温软玉：“唉！你好好想想，我先去调集人手，想想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

    自从丧乐幽伶死后，他压力就变大了很多。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的压力已经急剧暴涨了。

    翌日。

    宁拙接到温软玉的飞信。

    飞信中的内容，让宁拙当场变色，大吃一惊，震惊之后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他连忙来到监牢，在这里见到了温软玉和灵厨老者。

    灵厨老者身上有多处伤口，被五花大绑，气息奄奄。

    温软玉站在他的面前，看了一眼宁拙后，转头望着老者：“你真招了？这可不是说笑的！”

    灵厨老者冷笑一声：“是我做的！就是我杀了这帮男妃，我就是内奸之一。”

    “白纸城主想要借助金燕叉，重归旧貌，重掌中枢，这不可能！”

    “呵呵呵。”

    “孙家太过好大喜功了，你们这帮暗中照顾孙铁生的修士，也过于幼稚浅薄。我几次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举办庆功宴，又请我来制作灵食，在我看来，和主动送死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这就是天赐良机，也是白纸仙城命里该绝！”

    灵厨老者竟是对罪行供认不讳了。

    他的态度和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即便温软玉、宁拙如何说，他也是死死咬定这个罪行，没有任何改口。

    没有办法，两人就只好安排下去，将灵厨老者好好安置，他们俩先走出来商讨。

    “你认为他是内奸吗？”宁拙先问了一句，然后自己回答，“我认为不是。”

    宁拙对灵厨老者给自己当堂制作灵食，且主动赠予灵食传承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

    没道理一个内奸会做这种事情。

    “但如果他不是，为什么要承认是他做的？”温软玉眉头紧皱，“且他态度如此坚决，必然知晓等待自己的下场是被论罪处死！”

    宁拙凝视温软玉：“其实……老人家这样认罪，对你我都有好处，不是么？”

    毕竟，他们之前就受命调查，一直都没有成果。

    这一次内奸出手，几乎杀了壮阳院的全部男妃，这两人背负的重责是巨大的。

    而宁拙作为仅有的几位寻常的男妃，本身也有巨大的嫌疑。

    真要顺水推舟，那么宁拙、温软玉至少当下就会压力暴减了。

    温软玉毫不犹豫地和宁拙对视：“你我何故相试呢？我知道你的性情，你也当知我的志向、抱负。我是儒修，做不出为了一己私利，而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

    温软玉斩钉截铁，神色坚定。

    宁拙点头：“是你让人对他用刑的吗？”

    温软玉再度摇头：“绝对不是。昨晚我和你一同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且下达了严格命令，除你我之外，不得有第三人接近牢房，违者立斩无赦！”

    宁拙再点头：“好，既然不是你，那还有谁能下达这个命令？还有谁能悄然来到监牢呢？”

    温软玉面沉如水，低头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当中。

    良久，他才声音沙哑，艰涩地道：“我知你想要说什么。”

    “当代城主的确对老人家有过救命之恩……”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温软玉说出来时，倍感艰辛，简直是字字千钧。

    宁拙不再盯着温软玉，而是转过目光，遥望城主府的方向。

    他饱含深意地问道：“你有多久没有见到城主了？”

    顿了顿，宁拙补充道：“我是说，她的本体。”

    温软玉悚然一惊，也遥望城主府：“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温软玉乃是白纸仙城城主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在丧乐幽伶牺牲，偌大的白纸仙城中，真正的骨干就只剩下温软玉、铁骨铮二人了。

    而宁拙更是副城主之职。

    能够凌驾于二人，悄悄来到监牢，改变灵厨老者的态度的人，恐怕就只有城主一人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问题，宁拙自己就可以回答——“为了白纸仙城。”

    壮阳院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整个仙城人心惶惶，士气遭受极其巨大的打击。

    人们都会不可避免地代入思考：堂堂壮阳院，重兵把守的地方，都会被一锅端，那他们这帮人呢？

    城主府的表现一再让人失望，我们真的能够在其领导下，抗住这次的鬼潮吗？

    而这一次的鬼潮可不只是鬼潮，还有来自阴间的大军！

    在这种情况下，白纸城主选择牺牲一位修士，表明己方迅速查证，找到了内奸之一，无疑是最快解决危局的办法。

    必须要快！

    否则让舆情再度扩散，深刻影响整个仙城，导致全面溃逃，那就几乎是万劫不复了。

    宁拙心中五味陈杂。

    “我理解城主，一切都为了大局，需要隐忍。且很多时候，这样的牺牲是必须的，也是值得的。”

    隐忍……正如宁拙曾经在火柿仙城中的十几年一样。

    宁拙皱眉，感觉很不舒适。

    如果是曾经在火柿仙城的他，他会吞咽下种种复杂的情绪，低头咬牙，默默隐忍。

    但已有多处游历，渐生改变的他，此刻却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且这个声音越发响亮：“如果我是白纸城主，应当不会这样做的！即便有人愿意为我去死！”

    宁拙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他毫不怀疑，孙灵瞳会为了自己做出牺牲。

    就向他毫不怀疑自己，也会为孙灵瞳心甘情愿地做出这样的行动。

    这一点，已经在火柿仙城中，在对抗戚白时，得到了事实的验证。

    “白纸城主给予我魂修四宝，给我副城主之职，以及后续大力资助青焦军，但我这个救星在她心底，究竟是什么存在？”

    他下意识遥望城南的方向，在那里是他娘留下来的纸人巨像。

    孟瑶音是曾经的救星，为了挽救这座仙城，不惜耗损自己的阳寿，如今只剩下一具纸人巨像。

    “白纸城主如此安排了老灵厨，曾经也安排了我娘。”

    “我呢？”

    “她又会如何安排我？”

    “救星……”

    恰在此事，城外传来鬼哭狼嚎之音。

    旋即，战鼓接连敲起，战旗飘摇。

    鬼潮再次来临，规模远超过往。

    城防战又起。

    铁骨铮面沉如水，死死眺望，就看到阴军浩浩荡荡，出现在天边。

    参考收集到的军情，铁骨铮立即判断出：这支不断壮大的阴军，此次倾巢出动！

    内奸几乎覆灭了整个壮阳院，正值全城人心惶惶之际，在此刻出兵，确实是上佳战机。

    白纸仙城，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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