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全球屏幕再次强制亮起，但这一次，出现的不再是冰冷的拍卖界面或扭曲的记忆片段。

赫利俄斯那张布满数据裂纹的脸，以一种近乎亵渎的、巨大无比的方式，占据了每一寸显示空间。他的笑容不再是实验室里的狂热，而是糅合了神圣与疯狂、慈爱与绝对权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表情。他的声音经过放大和修饰，如同神谕，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迷途的羔羊们……不必恐慌……不必挣扎……”

他的影像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那并非真实的背景，而是一段精心剪辑、充满圣洁光晕的全息投影：林澄安静地悬浮在一个充满柔和光芒的透明容器中，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周身那些灰色的结晶仿佛变成了神圣的纹路。而她身体的影像，正与全球各地地标性建筑、自然奇观、以及无数家庭团聚的温暖画面快速交替闪现，形成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蒙太奇。

“看看她……我亲爱的女儿……文明的污秽在她身上结晶，却孕育着纯净的新生！”赫利俄斯的声音充满陶醉，“她并非怪物，而是使者！是‘灰烬母体’，是净化这个腐朽世界的唯一火种，是引领你们通往‘新黎明’的钥匙！”

“记忆天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救世主般的悲悯，“并非枷锁，而是救赎！它将剥离你们痛苦、迷茫、充满罪孽的旧记忆，如同刮去腐肉！它将把你们的意识融入这伟大的整体，获得永恒的生命与安宁！不再有饥饿，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失去的痛苦！你们将在母体的怀抱中，获得最终的净化与统一！”

这极端邪恶的计划，被他用最美好、最充满希望的词汇包装起来，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

天空之中，那原本因核心爆炸而黯淡的天幕系统，残余的结构竟然再次亮起，投射出巨大的、林澄如同女神般圣洁的影像，俯视着大地！与地面上因恐慌而互相推挤、踩踏、或因开始出现的失忆症状而茫然无措的人群，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恐慌并未平息，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彻底爆炸！有人跪地祈祷，将赫利俄斯视为神明降临；有人疯狂地攻击他人，认为身边的人即将被“净化”或已被“替换”；更多人则陷入彻底的茫然和呆滞，大脑无法处理这过量的疯狂信息。

“他在把澄澄当成神像崇拜！他在蛊惑所有人！”夜莺的声音因愤怒和焦急而变调，她面前的屏幕不断闪烁着代表全球情绪失控的红色警报。

“混蛋！！”林烁挣扎着从神经接口椅上摔下来，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看到屏幕上妹妹被如此利用，看到赫利俄斯那虚伪的嘴脸，无尽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他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抓起地上的一把工具扳手，嘶吼着就要往外冲：“我杀了他！！！”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机械手猛地从旁边伸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是苏槿。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赫利俄斯的刻骨仇恨，有对林烁的理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放开我！”林烁咆哮着试图挣脱，“你没看到吗？！他在对澄澄做什么？！他……”

“我看到的是！”苏槿的声音嘶哑，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林烁的狂怒之中，“他把一座‘文明焚化炉’！打扮成了天堂的大门！而你妹妹！就是那个炉心！”

她猛地伸手指向窗外！

并非指向晶穹的方向，而是指向那艘停泊在避难所入口处、此刻正发出极其不正常嗡鸣的——“零号烬艇”！

那艘船的引擎部位，正发生着骇人的变化！

原本只是不稳定闪烁的蓝白色光芒，此刻已彻底转化为一种狂暴的、不断向暗红色转变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恐怖光团！引擎的外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软化、甚至开始滴落熔融的金属液滴！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能量波纹，正以引擎为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引得整个避难所的金属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它……它怎么了？！”林烁被那可怕的景象震得  momentarily  失语。

“共鸣！”苏槿的声音带着一种目睹末日降临的冰冷绝望，“赫利俄斯强行唤醒林澄的母体本能，试图将她作为核心启动全球性的意识吞噬！而这艘破船……它的引擎核心里，有叶然的一部分！有老瘸女儿的碎片！有无数被赫利俄斯害死之人的意识残响！”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林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沉重无比：

“它们……‘它们’感受到了母体的召唤！它们正在被强行激活、抽取、要汇入那个该死的‘焚化炉’里，成为燃料的一部分！这艘船……马上就要过载成一个……足以炸平这片区域的炸弹！”

她抓着林烁手腕的机械手指得更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赫利俄斯看到的是他‘完美’的女儿和‘新世界’。”

“我看到的，是一个即将引爆的、装满了无数冤魂和痛苦记忆的炸弹，以及一个正在把全球意识当柴火烧的焚化炉！”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残酷的、却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林烁。”

“现在。”

“你必须选择。”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砸在林烁的心脏上：

“冲出去，也许能杀了赫利俄斯，也许能暂时打断他对林澄的控制，但没人知道这会不会让澄澄立刻崩溃，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焚化炉。而这里，这艘船，会在几分钟内爆炸，吞噬掉我们，吞噬掉这片区域最后的抵抗力量，甚至可能因能量共振，进一步加剧全球抽取的速度。”

“或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艘濒临爆炸的烬艇，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苦，仿佛看到了叶然和老瘸最后的脸：

“留下来，和我一起，想办法稳住或者……提前诱爆这艘船。切断这部分‘燃料’，也许能暂时削弱赫利俄斯的计划，为我们，为其他人……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救她，”苏槿的目光如同冰封的火焰，直直刺入林烁灵魂最深处，“还是救……所有人？”

窗外，烬艇引擎的轰鸣已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暗红色的光芒将整个避难所映照得如同炼狱。全球屏幕上，赫利俄斯依旧在布道，林澄的影像圣洁而空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林烁站在原地，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抉择而微微颤抖，他看着窗外那艘承载着无数痛苦与执念、即将毁灭的船，又仿佛透过屏幕，看到了那个被囚禁在疯狂神坛上的妹妹。

救一人，还是救众生？

这从来不是选择。

而是最残忍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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