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处处阴谋诡计
第208章 处处阴谋诡计
众人自是附和。这「点歌」的次序,便成了官场上微妙的谦让排位。
周守备先推让两位老公公:
「刘老公公、薛老公公德高望重,理当先点!」
刘公公眯著老眼,假意推辞了两句,便也不客气,拈著兰花指,尖声道:
「既如此,咱家便点一曲……嗯,就唱那《浮身有如一梦里》罢!」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陡然一凝。
在场的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几个武官,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正是拼杀挣前程的时候,最是忌讳这等颓丧厌世之语。
刘公公这句「浮身有如一梦里」,听在他们耳中,哪里是自叹年老?
分明是拿腔拿调,指著和尚骂秃驴,在西门庆这宴席上,暗讽他们这些武夫的功名富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
几人脸上虽还挂著笑,眼底却已泛起寒光,嘴角噙著毫不掩饰的冷笑,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鄙夷——这老阉狗,仗著宫里出来的身份,又在敲打人了!
周守备自是精明,他哈哈一笑:「刘公公!您老人家心境超然,看破红尘,自然是好的。可今日是西门大人高升之喜,满堂的富贵气象,正该唱些《贺圣朝》、《金殿喜重重》这等热闹吉庆的曲子,方合时宜。」
「这《浮身有如一梦里》嘛……意境虽高,终究是厌世归隐之词,用在今日这升迁宴上,怕是不太相宜。」
刘公公浑浊的老眼瞥了瞥主位上依旧挂著得体微笑、仿佛浑不在意的西门庆,又扫了扫那几个面带煞气的武官,知道今日是自己借题发挥过了火。
他本意是想在宴席面前拿捏一下身份,顺便刺一刺这些他素来看不起的「粗胚丘八」,但想起和这西门大人倒有些气合,便不再不接茬,多生事端,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
「罢了罢了!周大人说得是。咱家老糊涂了,只顾著自己那点悲秋伤春的心思,倒忘了今日是西门显谟的大喜!晦气晦气!你们点,你们点!」
周守备忙又转向薛公公:「薛老公公,您老请!」
薛公公方才冷眼旁观,见老搭档吃了瘪,心中也憋著一股气。他冷笑一声,故意拖长了那尖细的调门,阴阳怪气地道:
「咱家点?好!那咱家就点一首……《人生最苦是别离》!如何?」
这下连夏提刑都忍不住了,故意「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带著毫不掩饰的嘲讽:
「哎哟我的薛老公公!您老今日是怎么了?方才刘老公公点了个『厌世归隐』,您这倒好,直接点了个『哀伤离别』!正是西门大人鹏程万里,我等同僚欢聚之时,您老点这『最苦别离』,岂不是咒咱们西门大人官场失意、我等同僚离散?这更唱不得!更唱不得啊!」
薛公公微微笑道:「咱家们久在深宫,只知道伺候官家,谨言慎行,哪懂得你们外头这些曲子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吉凶祸福的名堂!点个曲子也忒多讲究!罢了罢了,不点了!省得惹人嫌,败了诸位的兴头!」
大官人端坐主陪位,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未变,仿佛眼前这场暗含机锋、火药味渐浓的争执与他无关。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哪里是点歌?分明是宦官与武官这两股势力,借著他这升官宴的由头,在掰手腕呢!
这两位公公仗著宫里出来的身份,处处想压武官一头,言语刻薄。
而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官,对宦官干政、尤其是官家近来重用太监领军,排挤他们这些正经行伍出身的将领,早已积怨甚深。
童贯如今权势熏天仅次于蔡太师,以太监之身竟做到枢密使的位置,多少军权被他派遣宦官把持。
多少战功赫赫的武将,都被这些阉党构陷,贬去做了个的小吏,这武将上升渠道本就不多,被文臣占去一半,又被宦官抢去不少,如何还有出头之路?
看见自己这升官宴,倒成了他们角力的斗兽场。
大官人面上却愈发谦和圆融,管你们这帮杀才要听什么,便是想听《哭皇天》《大出殡》这等丧气曲子,我西门府上大门一关,由得你们狗咬狗,满嘴毛!闹翻天去!
老爷我只管看戏,绝不趟这滩浑水!
果然,周守备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笑著打圆场:
「哎呀,薛老公公息怒!夏大人也是玩笑话,当不得真!两位老公公久居禁中,雅音妙律听得多了,咱们外头这些俚俗小调,自然入不得法眼。既如此,下官斗胆,就替大家点一曲《三十腔》,恭贺西门大人青云直上,也祝列位大人、公公福寿安康,如何?」
这三十腔是恭贺新禧的联唱串烧,把所有贺喜的词儿来一遍。
众人巴不得赶紧翻过这尴尬一页,自是连声叫好。
薛公公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刘公公也耷拉著眼皮,不再言语。
前厅这厢看似歌舞升平,重归「和乐」,可那无形的刀光剑影、绵里藏针的机锋,却并未真个散去,只是被这震天的锣鼓丝竹暂时压了下去,愈发显得沉闷压抑。
那雕花影壁之后,月娘领著李桂姐、潘金莲、香菱几个,正屏息凝神地听著前头的动静。
方才点歌那一场风波,虽隔著屏风帷幕,话语听不真切,但那陡然凝滞的气氛、拔高的声调、压抑的冷哼,如何瞒得过这几个精明人儿?
李桂姐自幼在行院习得诸般技艺,深谙音律,更兼心思玲珑剔透。她侧耳细听,将方才刘、薛二公公点的曲名,以及周守备、夏提刑那几句关键抢白,低声向月娘解说得清清楚楚:
「大娘,您听明白没?那刘老阉狗点的《浮身有如一梦里》,听著像是自叹年老,实则是暗戳戳地咒骂荆都监、夏提刑他们这些武官,说他们拼死拼活挣下的前程,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这才惹得周守备赶紧出来圆场,说『厌世归隐』不合时宜。」
「薛老阉狗更坏,跟著点了首《人生最苦是别离》,这不明摆著是咒人丢官罢职、妻离子散么?难怪夏大人直接笑骂出来,说那是哀伤离别之词,唱不得!这两个老不死的腌臜货,在咱家大官人这升官宴上如此搅局,分明是仗著宫里出来的身份,存心要给那些武官老爷们没脸,顺带也给咱们府上添堵!」
小丫头香菱听得似懂非懂,眨巴著大眼睛,怯生生地扯了扯月娘的袖子:
「大娘……桂姐姐的意思……是说那两位老公公……是坏人么?」
不等月娘开口,一旁的潘金莲早已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银牙咬得咯咯响,压低了嗓子便是一顿啐骂:
「呸!什么老公公!两个没根的老厌物!死阉货!黑心烂肺的老杀才!仗著在宫里给官家倒了几十年夜壶,就跑到咱们府上来充祖宗、摆威风!专拣这大喜的日子生事,点那些丧气曲子恶心人!」
「你听听他们说的那话,什么『久居宫中只懂伺候官家』?我呸!分明是故意撒泼耍赖,倒打一耙!老爷坐在主位上,脸上笑著,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窝火憋屈呢!」
「我可怜的亲爹爹,这酒儿能喝得能舒坦?真真是气煞人也!等以后爹爹官做大了,老娘一定拿夜壶罩两个老泼才脑门上抡!」她越说越气,胸脯起伏,恨不得冲出去撕了那两个老太监的嘴。
月娘听著前厅重新响起的喧嚣鼓乐,又听著身边金莲的怒骂、香菱的懵懂、桂姐的精明剖析,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知官海沉浮,这升官的大喜日子,本该是西门府扬眉吐气、宾客尽欢的风光时刻,却被这宫里宫外的龌龊争斗搅得变了味道!
月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持重,对著身边几个说道:
「都住口!前厅是男人们的事,天塌下来自有老爷顶著!咱们后宅妇人,管好自己份内事便是天大的道理!都别小孩子家瞎打听了!」
「今日这宴席,前头越是『热闹』,咱们后头就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各司其职,把眼珠子给我瞪圆了!尤其盯著那两个老太监跟前伺候的,更要加倍小心,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三个娇可美人纷纷说是。
这里西门府上厅堂内继续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一派富贵升平的假象刚将方才点歌的龃龉遮掩过去。
殊不知,这朱门高墙之外,却另有一番寒酸景象。
常峙节缩著脖子,袖著双手,那件半旧的棉袍子挡不住腊月里的朔风,冻得他鼻尖通红,不住地跺著脚。
他巴巴地赶到西门府门前,指望著能寻个空儿,求见大官人一面,好借些钱递上房租借钱过冬。
守门的几个小厮,裹著厚实的新棉袄,正围著个炭盆子,瞥见常峙节那副畏畏缩缩、探头探脑的寒酸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为首那个伶牙俐齿的的,更是鼻孔朝天,用那油滑的腔调懒洋洋地吆喝道:
「我说常爷!您老也不瞧瞧时辰、看看门脸儿?这都什么光景了?里头正开的是咱们老爷的升官的喜宴!」
「坐席的贵客,说出来吓死你!里面的大人哪一个不是咱们清河县跺跺脚地皮颤三颤的头面人物?都是顶顶要紧的贵客!满清河县一等一的体面,都在这门里头聚著呢!」
小厮斜睨著冻得瑟瑟发抖的常峙节,嘴角挂著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您说说,就凭里头这阵仗,小的我敢为了您这点『小事』,贸然闯进去搅扰了各位大人、公公的雅兴?」
「回头老爷怪罪下来,小的这身皮肉还要不要了?再说了——」他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著常峙节那身寒酸的打扮,嗤笑一声:
「就算我拼著挨顿板子,进去给您报了。常爷,您自个儿掂量掂量,就您这身份,这身行头,您……敢踏进这道门槛,站到那席面上各位大人面前去么?不怕闪了各位贵人的眼?嘁!」
「您只要说个『敢』字,小的我现在就去给您禀告!」
这一番夹枪带棒、连消带打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将常峙节最后一点可怜的指望也浇灭了。
他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僵住,又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惶恐和羞惭取代,他下意识地把那双冻得通红、藏在破旧手笼里的手又往里缩了缩,嘴里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带著讨饶意味的干笑:
「是是是……小哥儿说得是……我莽撞了,我明日,明日再来叨扰……」
他转过身,逃离了那扇象征著权势与富贵的朱漆大门。
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心里的寒意刺骨。
想到家中那张妇人面孔,回去又要面对那无休止的埋怨、责骂,常峙节只觉得眼前发黑,忍不住在无人处低低哀叹一声:
「苦也!这番回去,那母夜叉的唾沫星子,怕是要淹死我了……」
他茫然地站在清冷的街口,望著西门府方向隐约传来的笙歌笑语,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先过了家里那一关。
他踌躇半晌,最终也只能拖著沉重的步子,瑟缩著肩膀,朝著房东家的方向挪去——好歹再去说几句好话,求那房主再宽限几日房租罢!
这边西门府上节节高升,可贾府却龌龊渐深。
却说贾琏在外头勾当了两月有余,风尘仆仆地回府。一脚踏进房内,正撞见王熙凤与平儿在那里叙话。
那贾琏本就一直和王熙凤分房睡,虽然说外头夜夜笙歌,可一眼瞥见平儿,登时三魂走了两魂!
本就觊觎了不少的时间,如今这平儿越发娇嫩起来。
云鬓微松,衬著一张粉光融滑的鹅蛋脸儿。
紧裹著一段花苞胸,鼓蓬蓬,绣鞋尖儿俏生生翘著,行走间裙裾摆动,臀儿圆润饱满,款款摇动。
贾琏喉头滚动,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起来,按捺不住心头火,涎著脸便向凤姐道:「我的奶奶,平儿这丫头,越发标致得不像样子了。横竖你这里使唤的人多,不如……把她给了我罢?」
王熙凤听了,把手中茶盅「哐当」一声顿在桌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冷笑道:
「呸!好个没脸的下流种子!你成日家在外头花街柳巷里钻营,一去便是两三个月不见影儿,也不知勾搭了多少粉头娼妇,瞧瞧你那模样儿!眼窝子都陷进去两个坑,面皮青黄,走路都打著飘儿,浑身上下透著一股子腌臜气!保不齐染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
「休说想碰老娘一根手指头,便是平儿这干净丫头的手,你也休想沾上半分!趁早给我收了这腌臜心肠,离远些是正经!」
贾琏被凤姐兜头一顿臭骂,噎得脸红脖子粗,正要分辩几句,忽听外面小丫头报:「珍大爷来了!」
贾琏只得按下心头邪火,与贾珍彼此见礼。
贾珍也不多坐,屁股刚挨著椅子边儿,便急急道:「老二一路辛苦。只是眼前这事儿体大,老爷们已是定了盘子,特叫咱们来议定细则章程。」
凤姐何等乖觉,忙使眼色命平儿斟上滚热的好酒,自己假托去端茶点,却悄没声儿地闪到碧纱橱帘子后头,竖起耳朵细听。
贾琏问道:「老爷们如何示下?」
贾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压低声音道:「省亲这桩事体下来后,周贵人、吴贵妃,两边家中早动工了!那场面,啧啧,银子淌水似的,端的是气派非凡!」
「咱贾府岂有落人后之理?若咱们家磨磨蹭蹭不动弹,或是敷衍了事弄个寒酸样儿,落在那些势利眼儿眼里,岂不成了对皇恩有怨怼,明摆著告诉人咱贾家失了势,要倒台了?这事儿,万万迟误不得!须得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办!」
贾琏皱眉道:「话虽如此,可珍大哥你也知道,咱们府里如今哪还有这般厚实的家底?不过是外面架子未倒罢了。」
贾珍嘿嘿一笑,凑近些道:「老爷们的意思,总以『俭省妥当』四个字为要。我与赖大并几个老成管事已然细细丈量盘算过了,倒有个极巧的章程:」
「将咱宁府那边会芳园的围墙拆了,直通到贵府东边那处旧园子,两下里并作一处!你猜怎么著?竟有三里半大小!」
「里头现成的亭台楼阁、山石花木,略加归置点缀便是上好的景致!这一来,省下了买地迁户的天大开销,二来工程也快当。二弟你看此计如何?」
贾琏执杯沉吟,半晌才道:「珍大哥想的自是周到。只是……这三里半大的地方,亭台楼阁要修葺,山水花木要添置,一应点缀陈设,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如今外头的帐目,你我也略知一二,银子流水似的出去,进项却紧巴巴的,岂是容易应付的?」
贾珍眼珠一转,笑道:「二弟所虑极是。不过嘛,方才我倒想起个巧宗儿来。江南甄家那边,不是还存著五万两银子在咱这儿?明日便写个会票,先支取三万两来!足够办头一桩大事——工料开销,并采买戏班子、古董陈设这些。想来也尽够了。剩下园子里那些奢华大头开销,咱们再慢慢计较不迟。」
贾琏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这采买一差,油水最大,也最是招人眼红嚼舌根,必得选个极妥当、极精细的人去经办,方能精打细算,凑出个实在数目来,省得叫人背后戳脊梁骨。」
贾珍拍著胸脯道:「这个二弟放心!我府里已有妥当人选,正要……」
帘子外头,凤姐听得真真切切,心里早已是明镜一般,暗骂道:
「好一窝子钻营算计的贼囚根子!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那甄家的银子,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岂是现成的?分明是画饼充饥,哄鬼的把戏!至于这采买的肥差,更是天大的油水,他们倒会寻时机,想独吞了去?做梦!」
念头转动间,她已一掀帘子,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笑道:
「哎哟,两位爷们商议的是正经大事,原不该我这妇道人家插嘴。只是方才在外头听著,这工程竟如此浩大,倒不知从何下手。方才恍惚听见说什么采买?我冷眼瞧著,倒想起一个人来,最是心细如发,精打细算,又极妥当不过的……」
贾琏一听便知她又想安插自己去,忙用眼色狠狠止住,抢过话头对贾珍道:
「既然老爷们定了大局,咱们便依此办理便是。只是这银钱出入,非同小可,每一项都需立了明白帐目,经手人画了押,日后也好回明上头,大家干净。」
贾珍会意,笑道:
「这个自然!明日就叫库上总管带帐房来,先支取五千两现银,拆墙动土是头一件要紧事。其余的细务,你我兄弟二人随时商议著办就是。」说罢,便起身告辞去了。
待贾珍一走,凤姐登时便拉下脸来,指著贾琏埋怨道:
「你个没囊气的!白放著眼皮子底下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去叼?别人都算计著往自家搂银子,偏你装什么清高圣人?这般好捞油水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倒往外推!」
贾琏此刻方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对凤姐道:
「我的奶奶!你当这是容易上手的差事?不过是『虚热闹』罢了!如今看著风光,日后这千斤重担,填不完的亏空窟窿,还不知落在谁头上呢!你倒只看见油水了?」
凤姐柳眉一挑,叉腰冷笑道:
「我的爷!你怕担子重?难道别人就不伸手捞了?你只看他们今日这般热络上心,便知这里头的『藏掖』大著呢!水至清则无鱼!咱们倒不如趁这东风,也为自己房里谋些实在的进益。难道眼睁睁看著银子都流进别人腰包?」
贾琏听了,只是连连摇头,一脸愁苦。
王熙凤见他这副窝囊相,心头火起,索性撕破脸皮,凑近前压低声音,咬著牙冷笑道:
「我的好二爷!实话告诉你,老娘手头紧得很!外头好几笔要紧的债主银子都没催上来,眼看就要断顿!」
「这采买的差事,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从今往后,别说你想著合床睡,以后你休想再沾老娘的床沿儿!你要能再跨进我房里一步,我王熙凤三个字倒过来写!更别说想要平儿?做你的春秋大梦!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有,以后倘若想再捻我体己钱嫖粉头,你也甭想!」
贾琏被凤姐这番夹枪带棒、又狠又辣的话逼在墙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日做声不得。
那平儿娇俏的模样和凤姐泼辣的威胁在脑子里翻腾,最终,他如同斗败的公鸡,只低垂著头,无奈地点了点:「我去问问便是,无论如何争了过来。」
凤姐正逼得贾琏低头,心头那股邪火稍稍平复,盘算著如何在这趟浑水里捞足油水,忽听外间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禀道:「二奶奶,太太屋里的玉钏儿姐姐来了,说太太立等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偏生这会子寻我,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又狠狠剜了贾琏一眼,低声道:「方才的话,你给我记牢了!」说罢,理了理鬓角,换上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随著玉钏儿往王夫人上房去了。
进了王夫人那常年弥漫著檀香、却总透著一股子阴冷气的屋子,
只见王夫人歪在暖炕上,闭目捻著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另几个心腹丫鬟屏息静气侍立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凤姐忙上前行礼,赔笑道:「姑妈唤我?」
王夫人眼皮都没抬,只慢悠悠地拨弄著佛珠,半晌,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
「凤丫头,近来事忙,我也没顾上细问。底下几个姨娘,昨儿到我这里哭诉,说这个月的月钱,又短了一串钱。这克扣月例,可是坏了规矩的事。你如今管著家,说说,是怎么回事?」
凤姐心头一紧,面上却立刻换上十二分的委屈和精明,忙道:
「太太!这事儿我正要回禀呢!哪里是我克扣?分明是外头帐房那几个黑了心肝的下作种子,见天儿想著法子揩油!前儿他们报上来的帐目就不清不楚,我正著紧查呢!」
「太太放心,我已经亲自去跟几位姨娘赔了不是,也把话撂下了,定了章程,立下个死规矩!再不许那些杀才放短了主子们的钱!谁再敢伸手,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王夫人缓缓睁开眼,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却带著一股子沉甸甸的威压,直直落在凤姐脸上。她嘴角似乎微微扯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凤丫头,你是个伶俐人,办事我也一向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捻佛珠的手指停住,「这家大业大,人多眼杂,更要紧的是『本分』二字。该我们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们伸手的地方,一丝一毫也不能沾。你可明白?」
这话敲山震虎,字字如针!
凤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上那点强装的笑意几乎挂不住。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著:难道是放印子钱的事漏了风声?还是哪次捞采买油水被察觉了!
一股憋屈猛地涌上心头。
这些年,王夫人为了贴补娘家兄长王子腾的官场开销,明里暗里从她掌管的公中和自己体己里挪用了多少银子?
填了那个无底洞,才逼得她不得不想方设法在外头找补!如今倒来教训她「本分」?
前些日子还用自己的私章做了那等子事。
凤姐无名火起,心一横!
她眼圈一红,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太太教训的是!可我心里有万分的委屈,今日斗胆也要跟太太诉一诉!这些年,我兢兢业业,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您.府里办事!」
「前些日子才发现,我那管著几处私印……竟不知何时被人盗用了!太太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保不齐都是这些贼囚根子干下的腌臜事!如今倒好,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
她这番话说得又委屈又急,半真半假,却也在隐隐的试探王夫人。
王夫人听完,脸上竟无半分怒色,甚至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她只是重新捻起了佛珠,沉默了片刻,那寂静让凤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王夫人开口了:「哦?还有这等事?私印都叫人盗用了去……那偷印的,自然是能进内屋的哪几个大丫鬟了…」
她眼皮一抬,对著旁边侍立的玉钏儿淡淡吩咐道:「去,把府里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这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统统给我叫来。一个不许少。」
王夫人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凤姐,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却冷得像冰:「凤丫头,你受委屈了。今日就替你『出出这口气』,把这偷印的贼给你『揪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对著外面喝道:「让她们几个来了以后也不用进来,就在院子当中,给我跪在雪地里!这天寒地冻的,正好让她们清醒清醒脑子,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她们知道什么才是做丫头的本分!」
王熙凤心中一惊:「自己不过是旁敲侧击,可这太太俨然是借著自己这件事来敲山震虎了.却不知是哪个丫鬟倒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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