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梦恶罗，整顿妖兵

    酒醉人，也醉妖。

    寿山城的陈年果酿是好东西，那些个有道行的大妖怪也钻到了桌子底下。

    这一夜忘情吃喝起来，留下欢声笑语。

    活佛陆寻半点儿没有佛样，专捡肉食，比簸箕还大的巨掌抓起一头烤的金黄的山猪，象嘴血口张开，尖锥子一般的牙齿撕扯金褐色的肉，嘎嘣嘣连骨头也没有放过，一遭嚼碎咽进圆滚肚皮。

    不管谁来敬酒全都应下，起初陆寻还能看清楚是哪个妖怪。

    熊山君笑得毛茸茸，虎威太岁猫一般弓著身，之后渐渐他就看不清楚了，妖怪出现重影，面容也跟著模糊起来，好像是老山魅，又像是矮四尺的大老鼠。

    后来慢慢晃过去的妖怪影子少了。

    千层眼帘重得厉害，坐下的凉席石椅愈发舒适，随著龟壳倚靠下去，传出细微鼾声，竟是睡著了去。

    莫看活佛陆寻身形庞大，因为长著貘鼻的缘故，打鼾的声音并不大，再看殿内四十八路妖怪倒了八九成。

    无牙眯著鹰眼站在活佛陆寻身旁，黑甲白皮正要吵闹就被署耳制止，署耳说道：「让大王歇歇吧。」

    连日一个好觉没睡，铁打的妖怪也受不了，要是独他一个人就罢了，随便找个地方猫一会儿，这不是拖家带口，老的、小的，强的、弱的。黑甲白皮晃悠悠起身想去站岗，还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上，各自鼾声雷动。

    唯一还算清醒的就是高庆之，他是人，没有妖怪来敬酒，虽喝酒却不贪杯，加之此地又是妖巢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此倒是造就奇异景象，醉倒了一大片妖怪，唯有校尉这个人还端坐。

    校尉自个几倒了一杯，看著果酿倒影面容，蓦然觉得胡子长些，酒放在案上没和反是拿起匣子，从怀里取出手绢擦拭了剃刀，就便修剪起来。

    「章州王，陛下召尔觐见！」

    爆喝自山城殿门闯入，不知何时一道瘦高怪影站在那里，说话的同时鳞甲手臂取出一枚黑犀牛角贴金圣旨，翻掌间弹射而去，越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妖怪直刺高座上闭目瘫倒在座椅上的丈高八大王。

    嗒。

    巨掌抬起将其接住，上座的桃源活佛缓缓睁开多重眼皮，黑色眼白陡然浮现一双黄金瞳，外八一瞧，接著向中聚，貘鼻甩动低头去瞧，手中锦帛莹莹光芒，将黑犀牛角轴扯开，内里写著看不懂的字迹。

    活佛陆寻声如滚雷：「哪一个陛下？」

    鳞甲在身的妖怪昂首，一双淡红色的眼眸盯著上座的陆寻，朗声说道：「自然是恶罗刹妖国的国主陛下，尔这寿山不过一树堡，若非你一统章州，大小妖怪唯你是从，你原是没资格觐见陛下。」

    陆寻淡淡地说道：「见我何事？」

    ——

    「大胆！」

    鳞甲怪大怒虎吼，谁料上座八大王蓦然抬头，额头鳖宝爆射出一道璀璨金光骤然将鳞甲怪洞穿。陆寻冷笑一声，巨掌发力将手中黑犀牛角轴的圣旨捏碎，如常地说道：「要见我，何必在梦中。」

    陆寻多层眼帘启了一道。

    果见校尉未眠，无牙雕塑般守在身旁，微微皱起眉头，自能来到这方奇异古世界，得到大妖怪头颅后，他的胆子确实大了，敢在妖怪宴席上喝个酪酊大醉，要是搁在以前，恐怕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朦胧中又闭上开合一道缝隙的妖瞳。

    「章州王，你知罪吗！」

    九重天坠下雷音，著靛紫色鬼衣的白蛇司大喝。

    活佛陆寻这才回神，原来正处于一片朦胧大殿之中。

    二十四道盘龙柱将殿宇高高顶起，两侧是分四列的文武妖臣，长队一直延至身后雾中，面前则是高大台阶。

    尽头一道高五丈形似城郭的玉璧屏风，前方摆放蛟龙缠绕的宽石椅，上坐一青铁面容，虬髯赤红的三丈罗王，面容方正宽厚隐有龙相，戴冕旒，著蟒龙华袍，低垂眼帘掩盖著锋芒，眺望远方仿佛茫茫大地都在他的脚下。

    ——

    活佛陆寻蹙眉，黑金妖瞳望向两侧如臣子般列队的妖魔鬼怪，再看殿宇上方是宝石点缀的星海。能搬弄此般幻术，绝不是个小妖怪，那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恶罗刹妖城的国主。

    似乎又太寒酸。

    听校尉说，传说中的恶罗刹妖城是盛极一时的，而这些文武妖臣大多神情呆滞。

    陆寻紧锁眉头，迟迟不语。

    白蛇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何罪之有！」

    瓮声如钟鼓震荡。

    白蛇司厉道：「尔聚千余妖众擅自称王，乃是大罪。」

    陆寻黑金妖瞳盯著白蛇司，刚才有那么个瞬间他觉得白蛇司松了一口气，是错觉吗？

    他又沉默起来。

    白蛇司确实松了一口气，然而现在又紧张起来，心里碎碎念道：说话啊，回话啊，不回话我怎么往下接。」

    腹诽的同时望向高坐的罗王，暗道：「哎呦俺的个城隍爷哎，您老倒是坐得安稳，小的是一点儿不敢大意。」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往日里屡试不爽的梦中问生死也全没了主意。实在是这个爷太过凶戾，一般而言他们都是把人的魂勾出来弄到城隍庙问个清楚。这位爷道行太深，寻常小鬼别说近身，看一眼就吓跑了，自然就失了策。  

    白蛇司一咬牙鼓动诸多响动，妖魔鬼怪齐齐喝问，似乎要从气势上压倒活佛陆寻。

    陆寻神情泰然。

    三丈高的铁面罗王睁开双眼，问道：「汝僭越称王，是要图谋天下吗。」

    眼见正主开口，其余小鬼偃旗息鼓。

    陆寻道：「我对天下没兴趣。」一是他确实没有争霸之心，二则，他毕竟要走，一走或许就是大半年，天然的无法长久坐镇。聚拢起来的势力也不过是沙塔，抽去大梁就崩溃成一盘散沙。

    铁面罗王继续问道：「还是要挑起战争，吃空人城？」

    陆寻渐渐回过味几来。

    他是听话听音儿的高手，铁面罗王似乎都在问他起妖兵做什么，是攻城拔寨还是图谋甚大，总之话里话外担心的却是章州生灵，不由轻笑一声，说道：「阁下要是真有本事，何不出手覆灭户王，我自回江州做我的水中妖怪。」

    铁面罗王巍然一叹大手挥动将殿宇化做烟尘，接著说道：「我有兵书一卷，可助章州王。」

    陆寻猛然睁开双眼，一卷竹简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

    「大王，怎么了？」署耳值守在侧，有所感地问。

    「做了个梦。」陆寻倒也没有隐瞒继续说道：「梦到恶罗刹妖城————」随后将手掌一摊，正静静躺著一卷兵书。

    校尉伸头瞧过来，果然看到竹简写成的书，诧异道：「真是恶罗刹妖城的国主梦授神书？」

    陆寻微微摇头道：「不像，他很关心章州。」

    「打开瞧瞧。」

    陆寻打开一看，上书：烽火山诀高庆之惊讶道：「兵书！」

    陆寻失笑道：「让我看兵书学习，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会统兵打仗。」

    有名的将军哪一个是随便看一卷兵书就能打仗的，哪怕是兵仙韩信也是厚积薄发，先学了前半生才能在后半生运用自如，再说这千余妖怪有什么可用兵书的。

    「不是那个兵书，是将修的法术。」高庆之从陆寻手里接过兵书，仔细阅览，确信道：「这就是兵诀，可以将大军锻成一块儿，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阵法，只不过是流动的军队阵法。」

    署耳惊道：「莫非是朝廷大军的手段？」

    陆寻突然想起在孟县观摩驰骑将军的兵马攻城，那时候确实从军阵上看到流光将兵卒覆盖，不由得问道：「校尉应该也懂兵书吧。」

    「不懂，地司学的东西和将修完全不一样，说是武夫更倾向于妖怪。」高庆之没有不懂装懂，他和朝廷大将就不是一个体系，修行的法术也完全不同，要是陆寻问他如何练兵，有没有兵诀，他确实没有也不会。

    「大王在看什么？」

    辛红玉笑嘻嘻探出脑袋，白狐脸儿既飒爽又娇媚。

    她完全没有尴尬和窘迫，自来熟地说：「我爹懂这个。我家出自老岗山，狐狸子弟众多，老祖宗喜欢人类的文化还给我们聘请过先生哩。」

    「哦，你爹————。」

    陆寻顺著辛红玉指著的方向看过去，一颗硕大狐狸头躺地上，张著嘴，口涎顺著嘴角流出来，跟著的还有半截舌头。得，也醉了。再一瞧殿内，除了署耳、校尉、无牙和辛红玉，没醉的就是百岁侯和青山娘娘。

    百岁侯自宴席盛时就出去巡山，这会儿还没回来。

    青山娘娘打著拍子怡然自得，尾巴拎来酒壶，玉手执杯，不愿凑趣。看到陆寻的目光后才颔首举杯，但也仅此而已，她和老树精不一样，蛇虽喜潮湿却不怎么中意完全从水里爬出来的，要说顺眼，肯定是白猿妖身。

    后半夜。

    山风一吹，今宵酒醒。

    辛骏杰双手捧著竹简编织的兵书，里外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方才确认道：「大王，这确实是一卷高深兵书，不过————」

    「什么？」

    辛骏杰没有隐瞒，直言道：「这件物什儿沾染了阴气，不像是阳间物。」

    陆寻心中有几分猜测，话锋一转问：「这种法术都能学吗？」

    辛骏杰点头又摇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如果不是将修，专精兵法，顶多发挥出两三成。」

    然后又看向校尉：「高校尉是地司衙门的玄卫，就不适合这种法门，大王——大王您一身道行没有一个契合军阵的，也————」

    「无妨。」

    陆寻摆了摆手，他就是想学也不可能这么快学会，而且上回学猿形拳虽有本事在身，却无法反馈在头颅上，他就对这些可以自学的法术不那么看重了。

    辛骏杰叉手行礼：「依在下看，侯爷是此道高手。」

    陆寻道：「寿山城有多少妖怪？」

    百岁侯说道：「回大王，九百余怪，算上四十八位洞主以及汇聚而来的诸多小妖，应该在两千左右。」

    「劳烦寿山公挑选一百位妖怪，随我往居英山走一趟。」

    兵不在多而在精，要不是担心无法发挥出兵诀，他可能就挑选出十几二十位大妖怪随行，毕竟这一次主力还是朝廷的江北大营，他选妖怪的主要目的是保护共黎，将白教等一众骚扰拒之门外。

    百岁侯道：「大王，是否少了些？」

    「不少了，算上马匹就得两百位。」

    百岁侯点头，要全都是精锐骑兵的话，一百妖怪足以改变战局。

    旋即让山猫吏拿著书册去统计。

    这帮子散漫惯了的妖怪在花豹精的敦促下排成队。

    陷地老鼠也去帮忙做起了刀笔吏，老山魈维持秩序，先把四十八路妖怪登记造册，这才往门外的流水席走去。

    老山魈单手拎起一个刺猬精：「呔，怎么胡乱冲撞，排好队。」

    将刺猬精丢进长龙里又伸手去抓猴精。

    「你怎么插队，回到你自己的位置去。」

    「道行高的往前走，道行低的往后站，牛、马、鹿、獐————长蹄子能长途奔袭的去右边排队。

    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是左什么是右。往这边走，老鼠给你们登记，还是老规矩，道行为准。」

    「你是驴还是马，就往那头钻？」

    「大王，我是骡子，我————。」

    啪，老山随给了骡子精一个挂落，信誓旦旦道：「章州只有一个大王。」他这会儿就在将功补过呢，哪里敢随便应。

    骡子精委屈地瘪嘴，他向来都是这么叫的，以前他们这些大妖怪都很开心，怎得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左平道是寿山往豪县的隘口，亦是最方便的近路和大路，其他不管是水路还是山路都要绕远。

    夜深黑林，一轮明月飞在云端。

    月下矗立一匹骏马，坐著位甲胄的将军，侧眸道：「徐军师，三教的支援什么时候到？」

    同样并立的是位身著青灰色道袍的道人。

    道人瘦长脸，身旁跟著两个武夫护卫，手掌摸索铜镜。

    如果陆寻在这里一定会认出对方，不正是在梅兰县让金二通风报信的徐洪，也就是设计出浔阳江水匪劫掠官银的人。

    徐洪望向远处，看到天空绽放出红花青叶白莲藕的烟花，笑著说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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