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探索

    京城电视机厂厂区内，一辆吉普车缓缓驶出，副驾驶座上的王光伟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摩挲著裤缝，似在反复斟酌某件棘手的事。

    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电视机厂，如今正陷在「库存积压」的泥沼里一比起前些年「产品刚下线就被抢空」的盛况，今年全国各大电视机厂几乎集体面临「供大于求」的困境，市场竞争早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导火索是今年八月：长虹电视机厂因积压近二十万台彩电，资金链濒临断裂，率先打响「降价战」——每台彩电直降350元。

    这一举措立竿见影，长虹积压的彩电迅速售罄，却也彻底打乱了行业格局。

    受此影响，上个月国家正式出台「彩电自主定价政策」，标志著电视机行业彻底摆脱计划经济束缚，企业终于拥有了产品营销的自主权。

    可这份「自主权」却像一把双刃剑：它既给了企业灵活调整的空间，也让「价格战」的战火蔓延到全行业。

    各大电视机厂纷纷跟风降价，首当其冲的是黑白电视机一如今在城市市场，黑白电视几乎已「销声匿迹」，商场陈列架上难寻其踪，采购量更是断崖式下跌。

    为了清库存，黑白电视价格一降再降，销售渠道不得不向乡镇供销社、村级代销点下沉，可即便如此，利润也薄得像一层纸，企业根本没有资金投入技术升级，陷入「低价—低利润—无升级」的恶性循环。

    彩电市场的竞争同样惨烈：外国品牌凭借「画质清晰、运行稳定、故障率低、耐用性强」的优势，成了城市富裕家庭的首选，甚至还能凭借品牌影响力维持一定的溢价。

    而国产品牌虽有更广泛的销售渠道，却受限于「画质模糊、稳定性差、故障率高」的短板，只能靠「低价」苦苦支撑，利润空间被压缩到极致。

    王光伟所在的京城电视机厂，自然也没能逃过这场行业危机。厂领导班子连日开会，都在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试图在竞争中站稳脚跟。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一个消息传来：盛达外贸公司拿到了一批电子元件的外汇计划份额，可从南半岛进口一批电子元器件。

    国内生产的电子元器件一直存在「稳定性差、故障率高」的问题，用这类元件组装的彩电，在市场竞争中毫无优势，很容易滞销。

    而南半岛的电子元器件技术接近日系水平，价格却低了不少一若是能与盛达外贸公司建立长期采购渠道，对京城电视机厂而言，无疑是「破局的关键」。

    这次对接盛达外贸的任务，王光伟算是「临危受命」。对刚晋升副厂长的他来说，这既是压力，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可他心里清楚，「机会」背后藏著多大的风险：京城电视机厂能得到消息，其他同行大概率也早已知晓，想从众多竞争者中拿下采购资格，难啊。

    二十分钟后，吉普车稳稳停在盛达外贸公司大门外。

    不同于京城电视机厂的「工业风」厂区，盛达外贸的办公楼是一栋浅灰色的三层小楼，外墙贴著米白色瓷砖，门口两侧摆著两盆半人高的橡皮树，叶片油亮翠绿。

    楼前的水泥坪上划著名整齐的停车位，零星停著几辆小轿车，门口挂著的「盛达对外贸易有限公司」铜牌。

    偶尔有穿著西装、拎著公文包的人进出，脚步匆匆却神态从容，透著一股「外贸企业」的干练劲儿。

    王光伟推开车门下车，走到门卫室前，客气地说明身份，递上工作证：「同志，我是京城电视机厂的王光伟，和贵公司的林薇副总经理有约。」

    门卫接过工作证仔细核对，又对照了一眼预约登记本，随即笑著点头放行：「王厂长，林总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最里面那间。」

    王光伟道谢后，让司机将车停进停车位，自己则快步走进办公楼。

    二楼走廊铺著浅色水磨石地板，两侧办公室的门大多虚掩著，偶尔能听到电话铃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很快，他找到了「副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抬手轻轻敲门。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语气温和却透著几分干练。

    王光伟推门而入，此前他只与林薇通过电话，如今见到真人，不禁有些惊愕一对方实在太年轻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梳著精致的大波浪，穿著米白色西装套裙，脸上化著淡雅的妆容，举手投足间满是从容。

    他早听人说过，这位林副总背景不简单，此刻更不敢怠慢，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地问好，「林总，我是京城市电视机厂的王光伟，咱们昨天通过电话。」

    林薇起身示意他坐下，笑著问：「王厂长，喝咖啡还是喝茶？」

    王光伟打量著办公室—一书架上摆满了外贸相关的书籍，办公桌一角放著一盆小巧的多肉，窗台上还摆著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著几支新鲜的雏菊，处处透著精致。

    他想起旁人说「现在的年轻精英爱喝咖啡」，便顺著话茬道：「林总，我喝咖啡就好，麻烦您了。」

    林薇转身从柜子里拿出速溶咖啡，冲了一杯递给他：「王厂长，你们宋厂长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咱们俩还是第一次见吧？」

    宋厂长是京城电视机厂的一把手，王光伟连忙接话：「是啊林总，前几天宋厂长去南方考察生产线了，原本说回来后亲自拜访您，可考察行程临时延长，怕耽误了事儿，就让我先过来跟您对接。」

    说著，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袋子上印著「友谊商店」的红色logo。他将纸袋递过去，语气诚恳：「这是我们厂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务必收下。」  

    林薇的目光在纸袋上扫过，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转移话题：「王厂长，咱们先谈正事吧——你们厂需要哪些型号的电子元器件？」

    王光伟见状，也不尴尬，顺势将纸袋放在办公桌角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列印好的报价单，递过去：「林总，这是我们需要的元器件清单，包括型号、数量和预算，您过目。」

    林薇接过报价单，指尖划过纸面，仔细看著上面的参数，时不时抬头问几个专业问题一比如「这款电容的耐温范围」「电阻的误差率要求」，显然对电子元器件并不陌生。

    王光伟早有准备，一一耐心解答，将自家厂的需求和采购优先级说得清清楚楚。

    等他说完，林薇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道：「王厂长，这份报价单我先留下，后续会和公司采购部一起研究，有结果了我再给您打电话。」

    王光伟心里清楚，这是「委婉的推脱」，但也知道急不来，便笑著提议：「林总，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我想请您吃个便饭，咱们顺便再聊聊细节，您看方便吗？」

    「抱歉啊王厂长。」林薇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语气歉意却坚定，」

    我中午已经约了朋友，实在不方便。」

    王光伟识趣地起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等您的消息。」

    林薇送他到办公室门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返回。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报价单翻了翻，随手放进抽屉里一国内电视机厂都抢著要进口电子元器件，可现在关键不是给谁，而是「能不能赚到外汇」。

    她对著桌上的小镜子补了补口红，拎起沙发上的时尚手提包，锁好办公室门，快步下楼。

    蒙娜丽莎西餐厅。

    二楼刚装修完不久，主打「高端包间」，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贴著浅米色壁纸，挂著欧式油画，每个包间门口都挂著一块木质门牌，上面刻著文学名著的名字《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百年孤独》————

    此时，「鲁滨逊漂流记」包间内，李哲和沈亚楠正相对而坐，面前放著两杯冒著热气的咖啡。

    这个包间是李哲选的一倒不是因为多喜欢这部名著，而是众多名著里，他只完整看过《鲁滨逊漂流记》。

    包间的装修也处处透著「鲁滨逊元素」：墙上挂著一幅「荒岛求生」的油画，墙角放著一个仿真的「椰子树盆栽」，连沙发靠垫的图案都是「船锚」和「海浪」，细节满满，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书中的场景。

    沈亚楠端著咖啡杯，眼神里带著几分自豪：「老弟，二姐这新装修的包间怎么样？比一楼的大厅有格调吧？」

    李哲放下咖啡杯，笑著点头：「确实有格调，尤其是这鲁滨逊」的主题一那幅荒岛油画，还有沙发上的船锚靠垫，跟书里写的场景特别像，坐这儿聊天都觉得亲切。」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铁罐—一罐身印著「好滋味」的logo，上面写著「八宝粥」三个大字。

    他将铁罐递给沈亚楠：「二姐，这是咱们公司刚试产的米粥罐头，我给它取名叫八宝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可以量产了。」

    「嚯，进度这么快？」沈亚楠接过铁罐，看到罐身还附带著一个折叠塑料勺，忍不住笑道：「这个设计挺贴心啊，吃罐头不用额外找勺子，肯定是你想出来的吧？」

    李哲笑著说：「设计是小细节，味道才是关键，你赶紧尝尝。」

    沈亚楠拉开铁罐的拉环，用折叠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一粥熬得软糯香甜，里面的红豆、莲子、桂圆等食材炖得恰到好处，甜而不腻，满口都是谷物的香气。

    她眯著眼睛，忍不住赞叹：「好吃！这味道比我家每年熬的腊八粥都正，一点都不输给外面小吃铺的现熬粥。」

    说著，她又舀了一口，好奇地问：「老弟，这粥叫八宝粥」，是不是因为里面有八种食材啊？」

    「对。」李哲点头，掰著手指头数道，「红豆、绿豆、莲子、桂圆、红枣、花生、糯米、薏米，正好八种。

    不过食材配比特别关键，我们试了不下十次，才调出现在这个味道一多放一点糖就太甜，少放一点又没滋味，糯米的量也得刚好，多了太稠，少了又不糯。」

    「辛苦你了老弟。」沈亚楠放下勺子，语气认真，「味道确实没问题，量产完全可行。」

    「那咱们就定了。」李哲眼神一亮，「正式批量生产后，先囤一批货，等腊八节前再铺货上市—一腊八节大家都爱喝粥，正好借这个节点打开市场。」

    沈亚楠点头赞同，又问：「需要我做点什么？你尽管说。」

    「还真有件事得麻烦你。」李哲喝了一口咖啡，缓缓的说：「我准备借鉴黄桃罐头的宣传方式，在京城广播电台打GG，咱们的八宝粥是新产品，打开产品知名度是关键。

    可我在广播电台没熟人，不知道怎么对接，二姐你朋友多，能不能帮我牵个线？」

    「嗨，这多大点事，包在二姐身上！」沈亚楠拍著胸脯应下，指了指桌上的袋子，「这里面还有多少八宝粥样品？你要是没用，就给我留著一我明天约了几个朋友吃饭，让他们也尝尝，帮咱们宣传宣传。」

    「本来就是给你拿的。」李哲将袋子推过去，「里面还有七罐，你拿去分。

    不够，我明天让人再送过来。」

    「够了。」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轻轻敲响，「咚咚咚」三声，节奏轻快。  

    「进来。」沈亚楠抬头喊道。

    门被推开，林薇走了进来，身上带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看到两人，连忙笑著道歉：「二姐，李总，抱歉抱歉，路上堵车，让你们久等了。」

    李哲起身笑著摆手：「不晚不晚，是我来早了，到二姐这蹭咖啡喝呢。」

    林薇走到桌边坐下，顺势接话：「李总要是爱喝咖啡，哪天赏光去我们公司坐坐——前几天，我们公司刚从国外进口了一批咖啡豆。」

    李哲笑著回应，「那我可记下来了，有时间一定去。」

    沈亚楠看著两人寒暄，笑著插话：「小薇，你喝点啥？咖啡还是果汁？」

    「不用麻烦二姐。」林薇摆摆手，「我进来的时候跟服务员说了，让她给我送一杯柠檬水，应该快到了。」

    沈亚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你们俩先聊，我出去溜达一圈。」

    等沈亚楠走后，林薇才开口：「李总，昨儿个我来二姐这儿吃饭，发现餐厅的蔬菜比以前新鲜多了，而且种类也丰富一想来是您的蔬菜大棚开始供菜了吧？」

    李哲点头：「对，刚供了没几天。」

    「那可真是太好了。」林薇眼睛一亮，语气认真起来，「李总，我前段时间跟三元食品公司的吴文善吴总联系过，他听说您能种反季节蔬菜，特别感兴趣，还说有时间可以来京城跟您见面聊聊合作。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从他的话里，我能感觉到，他对冬季能种出新鲜蔬菜」还是有点质疑—一毕竟南半岛那边冬季蔬菜很少，他们没见过这种技术。」

    李哲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笑著说：「质疑很正常，要是他信不过，我拍点蔬菜大棚的照片，您给他寄过去，应该能打消他的疑虑。」

    「照片固然能证明，但说服力还是不够。」林薇摇摇头，提出另一个建议，「我觉得不如直接给他发一批新鲜蔬菜——既能让他亲眼看到蔬菜的品质，又能体现咱们的合作诚意，比照片管用多了，您觉得呢？」

    李哲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林总，您先跟我说说这家三元食品公司的情况吧—我对他们不太了解，想先摸摸底。」

    「没问题。」林薇回忆了片刻，答道：「这家公司成立二十多年了，创始人吴文善是南半岛的大酱世家」出身，公司主要做辣椒酱、蒜蓉酱、辣白菜这些酱料。

    另外还有蔬菜业务，在南半岛有成熟的产业链和销售渠道，实力雄厚，每年要采购大量新鲜蔬菜。」

    林薇看重的是四季青公司的反季节蔬菜资源，能为盛达外贸拓展「农产品出□」业务，赚取外汇。

    而李哲则更看重长期合作，等将来蔬菜大棚多了，国内市场迟早会供大于求，到时候免不了打价格战，多一个海外销售渠道，就多一份底气。

    想明白这些，李哲直接问：「林总，那三元食品公司需要哪些品类的蔬菜？」

    林薇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列印好的订单，递过去：「李总，这是他们给的蔬菜清单和报价，您看看。」

    李哲接过订单，上面清晰地列著六种蔬菜：黄瓜、西蓝花、青椒、生菜、芹菜、茄子。

    每种蔬菜的采购量、规格要求都写得很详细，报价也标注得明明白白—一黄瓜、西蓝花、青椒、茄子每斤5元，生菜、芹菜每斤4元。

    他看完心里有数：这个清单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一不是南半岛不需要其他蔬菜，而是受限于1989年的运输条件，很多蔬菜经不起长途海运。

    就说西红柿和菠菜：南半岛人也爱吃西红柿，常用来做拌饭、熬酱料；菠菜则是汤品、凉拌菜的常用食材。可西红柿果皮薄、汁水多，海运途中稍有碰撞就会破损，而且成熟度难把控。

    菠菜更是娇嫩，水分含量高，挤压后容易发黄腐烂，即便用真空包装，也撑不了太久。所以不是对方不要，是没法大规模运输，风险太高。

    至于报价，李哲心里估算了一下成本，觉得很合理一大概率是林薇趁这几天考察过，定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他抬头看向林薇，直接问：「林总，贵公司准备什么时候提货？我好提前安排大棚采摘。」

    见李哲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林薇脸上的笑意更浓：「李总，大概三天后提货。

    不过，这批蔬菜要运到南半岛得走海运，为了保证新鲜，必须精确计算货船到港时间、装货时间、离港时间」—一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蔬菜会放坏，晚了会错过船期。

    所以等我这边跟货运公司确认好具体时间，再给您打电话，您看行吗？」

    「没问题。」李哲点头赞同，补充道，「我这边随时能安排采摘，确认好时间跟我说一声就行。」

    林薇见状，立刻伸出修长的右手，眼神真诚：「李总，那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李哲伸手与她相握，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合作愉快！」

    这次与三元食品公司的合作，不只是「多了一笔订单」，更是一次「海外市场的探索」——等将来蔬菜大棚的规模扩大了，这或许就是打开海外市场的「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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