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门，我妈都会准备一些玻璃弹珠，到了南陵，我们会在那玩弹珠入洞的游戏。只要我赢了，她就会奖励我一颗弹珠。到现在，我都留着那些弹珠，那是我和我母亲最宝贵的记忆。”

    “你的意思，这个人知道你的秘密？”钟葵斜依在沙发上，一手托着太阳穴，看起来悠闲地听着他的讲述，只不过略微用力的手出卖了她——她很疲惫。

    “不，当我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我感觉我的记忆发生了重组。”齐飞说着，眼神迷离，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仿佛又回到童年的时候，“弹珠轱辘转，转进小洞洞”他念着那首遥远的儿歌，“我发现，我可能忘记了一个玩伴，在南陵，除了我和我妈妈，还有一个小孩和我们在一起，因为我妈妈和我说，你也一颗。她说了一个也字。”

    钟葵的双眼瞥向了齐飞，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随即斜倚着的身体终于坐直了：“你想试试我对武春做的事情吗？”

    “催眠？”

    “嗯，让我引导你进入深层意识，看看那些缺失的细节究竟是什么，当然因为这是你非常小时候的记忆，难度会比较大，也可能对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造成冲击，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齐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额头渗出的细汗，在吊灯下泛着微光。

    随着钟葵的引导，豆大的汗珠从齐飞的额头落下，顺着下颚线浸湿衣领，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混着牙齿打颤的响动。

    不一会儿，仿佛过山车到站，齐飞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恍惚间他闻到了老房子阳台上晾晒的棉被味道。三岁那年的阳光突然穿透岁月照进眼底，他看见母亲蹲在石子地上，晶莹的弹珠从她的碎花围裙口袋滚落。那双总带着饭菜香味的手，此刻正小心地撑开他的小拳头，“宝宝看呀”，温热的掌心托着他笨拙的手指，玻璃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蝉鸣从很远的梧桐树梢传来，母亲的发丝被镀成金棕色，随着她教他弹珠的晃动，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耳廓。

    指节突然被冰凉的玻璃珠轻碰，齐飞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同龄男孩。一双胖乎乎的手在光斑里晃动，看起来如此稚嫩的手却把弹珠弹得又稳又准。

    他们交替发出咯咯的笑声，手肘相碰时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上粘腻的汗水。齐飞努力想抬头看清那张脸，可逆光里只有孩童后颈的绒毛在发亮，像蒲公英被风吹散前最后的轮廓。

    忽然有玻璃碎裂的锐响刺破梦境。齐飞整个人在躺椅上剧烈抽搐，男孩虚化的面容在强光中扭曲成漩涡——现实中的身体正用疼痛抵抗记忆的显影。模糊视野里最后闪过的是男孩挽起袖口的手腕，一块暗红胎记如花瓣绽开，这个记忆中的画面，如同一把尖刀，一层层割开尘封的痂，让催眠中的他本能地蜷缩成子宫里的姿态。

    “我们慢慢回来。”钟葵的声音从深海般遥远的现实传来。

    齐飞能感受到有人往他冷汗淋漓的额头敷上温热的毛巾。

    梧桐蝉鸣与弹珠声响在脑海中急速退潮而去，唯有左手掌心还残留着孩童肌肤相触的余温。

    钟葵果决又清晰的声音传来：“我数到三、二、一，好醒过来吧。”

    随着一记响指，齐飞从那无尽的黑暗通道尽头看到了刺眼的光亮，他本能地用手去挡，指缝间渗出咸涩的泪水，整个人如同坠落悬崖，后背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惊恐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面前，钟葵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渐渐清晰，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齐飞泪流满面，手指深深掐进沙发，彷徨不知所依，母亲、玩伴，都如烟尘永远不会回来。眼前只有这个带他重回儿时的女孩，他如果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上前抱住了钟葵：“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他发烫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锁骨处。

    钟葵并没有因此而动容，任由他抱着，垂在身侧的右手还攥着催眠用的吊坠，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你妈妈，齐飞，你得从你的记忆中彻底醒过来。”这话冷酷得如同一位严师。

    齐飞像是被这句话烫伤般突然松手。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两下，右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配枪位置——这是刑警下意识的应激防御动作。

    “好了，现在可以和我说，你看到了吗？”钟葵看着他，双眼如罗刹般带着原始的洞悉力。

    齐飞长长呼了一口气，即便是面对着钟葵，要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可以确定，我有个玩伴，一个小男孩，和我一样的年纪。”

    他搭在裤腿上的手掌张开了又攥紧，反反复复，仿佛还能触到弹珠圆润的弧度，“弹珠入洞时他会把膝盖跪得通红，手腕这里有块暗红色胎记……”

    落地灯的光晕将齐飞脸照得半明半暗，那汗湿的衬衫紧贴着脊背，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这个惯常持枪稳如磐石的男人，这会儿的手却难以自制地不停抖动着，“那么小的孩子，却可以那么准确地将弹珠丢进目标的洞里，我不确定这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记忆。”齐飞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声音依旧，“枉费我在刑侦画像课拿过满分，那孩子的五官，我怎么也拼凑不出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封印了意义昂。”

    “我想，你要的答案不在我这里，你知道你应该找谁。”钟葵看着他说道，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碎影，少有的，她竟然轻轻咳嗽了一声，这种不经意的孱弱，让齐飞不安，她带着倦意继续说道，“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面对，我帮不了你。”

    “大仙你累了，赶紧睡下吧。”孟阿婆向来冷漠的声音只有在对着钟葵的时候才有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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