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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1665年的一天


1665年5月中旬。

    岛屿的旱季依旧燥热。

    工厂附近,原有的树木被采伐一空,只种着几棵纤细的树苗,被日光晒得打了蔫儿,垂着叶子无精打彩地拱卫着灰白色的水泥建筑。

    二楼的窗玻璃大多反着光,唯有陈舟的卧室仍拉着厚实的窗帘。

    日上三竿,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入房间,宛若劈开昏暗的一柄利剑。

    小灰灰躺在床尾,洗衣粉洗过的干净被褥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带着清新的暖意拥抱着它。

    床头柜上,小龙猫懒洋洋地爬起来,走向它“别墅”内新添的健身器材——

    那是个木质跑轮。

    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已被毛发遮盖,光线黯淡的房间中,乍一看去,小龙猫边缘模糊,浑似一个椭圆毛球。

    它不紧不慢地挪到跑轮上,迈动小腿,带动跑带和齿轮,发出了搁楞搁楞的声响。

    寂静的房间内突兀出现声音,吵醒了挂在窗边木架下鸟笼中的居户。

    原本还站在笼内木棍上闭目歇息的鹦鹉听到这动静,两眼一瞪,扇了扇翅膀,转动脑袋,很快就找到了打扰它睡觉的罪魁祸首。

    它抻着脖子,发出了一声简短的鸣叫,似是在警告小龙猫,不要再跑步了。

    奈何小龙猫根本不搭理它,仍活动着圆滚滚的身子,踩着跑轮制造噪音。

    鹦鹉见自己的警告不奏效,攀着笼内的栏杆走向笼门,张嘴叼住了门闩,正准备拔开,它脑袋一歪,看见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提子。

    提子同样被小龙猫跑步的声音吵醒,此刻正端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仰头打量噪音的源头。

    日光恰从它的头顶洒过,照亮了它斑驳的毛发,映着它那绿意盎然的眼睛,还有缩成细针的瞳孔。

    即使在室内被人饲养,这只曾经纵横森林的“女中豪杰”仍未褪去那身野性与英勇兼具的气质。

    看到提子,鹦鹉嚣张的气焰顿时一扫而空,识相地缩回了脑袋不再摆弄门闩。

    主人还在睡觉,这只猫要是盯上它,它可不见得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但那个毛绒绒的胖子还没消停,要是不做点什么,它肚子里的火也撒不出去啊!

    瞥了一眼提子,又看了看笼门,确定那只该死的猫闯不进自己安全的巢穴,鹦鹉不甘示弱地开始了它的“演唱”——

    这种鸟儿是自然界的模仿大师,它们可以学习悦耳的音乐,也可以掌握使人心情烦躁的“特别曲目”。

    恰巧,鹦鹉就会一种特别的声音——角磨机的响声。

    当它震颤鸣管,发出角磨机马达飞速旋转的声音,整个卧室中的所有生物都“为之动容”。

    小灰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满脸迷茫地抬头望着鸟笼。

    床底下安睡的咣当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见房间并没有坍塌,这才放下心,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娇弱的喵呜。

    紧接着,身上只盖了张薄毯子的陈舟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室内昏暗的光线使他无法判断时间。

    伸出手摸索枕边,将睡前摘下的手表握在手中,见已是上午十点,陈舟这才从床上爬起,穿上衣服开始洗漱。

    ……

    斑马和王林因矛盾引发械斗一事已过去半年多了。

    当初参与冲突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不过时间总能冲淡许多事,到了现在,莫说是那些打架的岛民,就是斑马和王林也将功赎罪,重新搬回了他们的独栋小屋。

    矛盾并不会因一起受罚而消除,但心中的恨意却会受到理性的控制。

    岛屿的法典一日日增添新条文,随着新一批岛民的加入,岛上还多了负责处理治安问题的警队。

    面对愈发严厉的惩治手段和更全面的监督,无论老资历们和新成员有着怎样的仇恨,也不敢再掀起像从前那般的斗争了。

    ……

    工厂一楼,许多闲置的车间已被各种小器械填满。

    其中有陈舟从零开始一手组建的纺织车间——

    将羊毛加工成布料的工序十分复杂,在开始研究这个项目前,陈舟并未预料到事情会那样困难。

    不过神秘奖励总能及时地解决他的困难。

    有了纺织技术方面的资料和几张简单图纸的帮助,他的工作进度顿时像坐上火箭一般,飞速前进。

    每年第一个旱季,负责畜牧的工人都会用特制的钢梳梳理山羊颈部和腹部,以获取绒毛。

    采集完成后,这些绒毛将根据细度和颜色大致分成三个级别,其中最细最白的羊绒供给陈舟及岛屿的高层使用,其余羊绒制成布料后则下放给其他人。

    负责纺织的女工和负责畜牧的工人都能根据劳动量分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如今的岛屿,布料可是稀罕昂贵的资源,远比粮食值钱。

    待羊绒完成分类后,将被带到洗绒车间。

    那里有几道不同的洗绒槽,槽内放有各种化学溶液,用以去除羊绒中的油脂、尘土和污秽,减少静电。

    洗净的羊绒重量大减,随即被送入分梳与纺纱车间。

    在这个车间,羊绒经过机械分梳机和纺纱机的处理,走过和绒、梳绒、针梳工序,最后得以纺成细纱和粗纱。

    纺织好的羊绒制品,经蒸汽定型,就变成了不同的羊绒面料。

    岛上饲养的羊群规模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分成三群,分别在山坡、沿海地区林地及河谷平原放牧,总数接近500头。

    但羊绒的产量并不高。

    且羊绒布料制造过程中有一定程度的损耗,几道流程走下来,每年能制成的布料面积屈指可数,再除去供给首领及岛屿高层的那部分,真正能分到下面的布料根本没几张。

    正因如此,布料的价格才会飙升到一个普通岛民根本不敢奢望的地步。

    实际上,最后加入岛屿的60多名岛民,直到现在都没有几人拥有体面的衣服。

    他们大多穿着羊皮缝制的衣服,看起来与穿着水手服或是工装服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陈舟每次外出时,看到在港口码头工作的三类人都会摇头感慨——

    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能造就“原始人”“中世纪”“现代人”的装束出现在同一片区域的奇景。

    ……

    为了让工人有更充裕的休息时间,也为了给自己行方便,陈舟在工厂旁边兴建了一栋单层的钢筋混凝土食堂。

    每日早中晚,下班后的歇息时间,工人们离开车间后都不必回家,直接前往食堂便可享用免费的饭菜。

    如今的陈舟已懒得做饭,原本为他准备饭菜的星期六工作繁忙。

    陈舟总不能让肩挑岛屿教育事业大梁的校长兼金牌教师腾出时间来做他的保姆,便在食堂中单独给他设立了一个“首领专用用餐室”。

    两名厨艺最精湛的岛民厨师专职为他做饭,无论何时,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陈舟来到食堂,这二人都得爬起来给他做上几道热腾腾的饭菜。

    “万恶的权力!”

    陈舟常常这样感慨。

    在现代时,他是领导滥用权力的受害者,经常在背后唾骂那些利用手中职权为自己谋私利的人。

    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既得利益者,却不禁感叹,有人服务真好!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现代的领导,有些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享受着权力却不干事,倒是往自己手里弄钱有一套。

    陈舟虽是既得利益者,却从来没有懈怠过。

    他这个首领当得,称得上问心无愧。

    在现代学到的那些知识,他都最大限度地应用到了岛屿的建设上。

    更宽阔的晒盐场、水车磨坊、耕地的爬犁、更轻便好用的农具、灌溉渠道、居民房屋、乃至道路的规划,工厂内的机械……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陈舟通宵达旦的思考、设计与实验。

    可以说,陈舟已经尽力利用他的学识,改变这座岛屿了。

    纵观整个17世纪,恐怕都很难找到比这群开化不久的土著生活更幸福的人。

    莫说水深火热的殖民区,就是此时国力还没衰退,没被外敌凌辱的大清,其中的百姓都未过上这样更平等,压迫更少的日子。

    ……

    洗漱完毕,叫上在楼梯旁酣睡的来福,陈舟缓缓走下楼梯。

    越是接近二楼,机器运作的声音就越清晰,要不是陈舟的卧室与几个车间不在同一位置,他早就被吵醒了,绝不可能睡这么舒服的懒觉。

    年龄增长,来福不好动的弊端逐渐显现了出来——

    它越来越胖了。

    为了让它多活几年,陈舟睡醒后总会叫醒来福,带着它到外面活动活动。

    来福性格温顺,倒也听话,只要被陈舟唤醒,它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主人身后。

    当然,陪伴主人本就是它喜欢做的事。

    只是它如今已不像年少时期那样精力旺盛,没法再绕着陈舟撒欢儿,用夸张的动作讨主人欢心了。

    ……

    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大部分车间都关着门,少数敞着门的车间,正有女工推着加工好的羊绒匆匆赶路。

    见到首领,她们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只低着头小声问候一声,便慌乱地推车走进另一间车间。

    这些女工自从离开培训班,慢慢都找到了归属。

    住独栋小屋的老资历中有不少单身汉,他们显然是女工最优先的选择。

    至于住双人房的岛民就没那么顺利了,毕竟房间中除了自己还有个室友,造人的时候总不能让室友在一旁观摩吧。

    学过仁义廉耻,曾经对这些事满不在乎的土著也产生了自己的道德观念。

    为了跟首领看齐,许多有组建家庭想法的岛民,即使有喜欢的异性,在未拥有自己的独栋房屋前,始终不敢开口。

    这种现象陈舟自然看在眼里。

    他隐约从中看到了21世纪许多青年人的缩影和痛楚。

    最近,他已经在规划新的居民房屋,试图给岛上大多数岛民都分配隐私性更强的房屋,让他们能顺利组建家庭。

    一个势力光靠中年人和青年人就算短暂昌盛,也延续不下去。

    必须要有婴幼儿和少年,这些新生力量才能汲取他的知识,推动岛屿向着更远的地方前进。

    ……

    除已婚和未婚的女工外,岛屿还存在另一部分心存幻想的女工。

    她们眼界更高,看上的并不是普通岛民或是老资历,而是星期六星期日,福禄寿三人这样的首领亲信,甚至是陈舟本人。

    在“性”方面,这些曾经赤裸着身子度过十几二十年的土著女人开放无比。

    陈舟明里暗里没少受到诱惑。

    不过一来这些土著女人的长相跟他的审美相距甚远,二来他知道自己在这一世界停留的时间有限,便丧失了拈花惹草的兴致。

    陈舟自认是个负责任的人,他很难想象,若是与岛上的女人摩擦出爱情的火花,诞下后代,慢慢产生亲情后,他该怎样绝情,才能在二十多年后抛妻弃子,结束挑战离开这个世界。

    杀人的时候他可以冷酷,那是对待敌人。

    可面对朝夕相伴的人,他知道自己难以抉择。

    而且岛上的环境哪怕每一天都有改善,都在接近现代,但这里毕竟不是21世纪。

    陈舟担心他万一有孩子,孩子出生后接受不到更好的教育,他会觉得愧疚。

    说到底,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陈舟认为自己的身份只是个过客。

    像一片飞掠过水面的石块,或许他能激起连串的涟漪,却不能真正沉入水底。

    ……

    过了一楼的长廊,出大门,带着摇头晃尾的来福,没多久陈舟便走进了食堂。

    设计建设食堂时,陈舟已不再心存焦虑——

    岛上人口越来越多,科技武器发展越来越快,港口也渐渐修建了防御工事。

    莫说日后,就是西班牙人即刻来犯,他也不会畏惧。

    况且都过去好几年了,西班牙人还没动静,便已经说明他们根本不会因一个水手的死亡劳师动众前往陌生的岛屿。

    因此食堂的设计观念与工厂的设计观念截然不同,使用了大面积的落地窗采光。

    从前岛民们一直觉得坚不可摧的工厂就是宛如神庙的建筑了。

    自打食堂建成,走进两侧透光,宽敞明亮的用餐区时,他们才由衷地感受到“何为天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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