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骑着雪羊，迎着风雪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圈，埃里克望向灰蒙的四野，基本可以肯定今天不会再有魔族上山。

    回到营地，掀开另一边的帐篷，娜塔莉亚坐在铁锅旁，望着里面翻滚的羊肉和汤汁。

    “已经煮了一下午了，好像还是没煮烂。”

    为了不让睡觉的地方一帐篷的羊肉味，他们只能在这边煮羊肉，原本丢弃在这里的几具魔族战士的尸体，已经被埃里克拖出去，刨了个雪坑埋了。

    风雪这么大，他刚才巡视时经过那边，基本都看不到什么残留的痕迹了。

    “山顶气压低，不容易煮烂也是正常的。”

    埃里克看着锅里随着汤汁翻滚上来的香料叶子，深深了口气，“这里也没个高压锅什么的，这些魔族平时都是啃干粮吗？”

    “高压锅？”娜塔莉亚看向他。

    “唔……一种可以让肉炖煮得更烂的锅，炼金术士发明的。”

    “那这里怎么可能会有。”

    埃里克也在铁锅旁坐下来，看着帐篷顶部积累的氤氲水汽。

    “煮了一下午，也差不多了，没煮烂就多嚼几下，熟了就行。”

    娜塔莉亚没有意见，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今天的晚餐。

    这片魔族营地里生活方面的器具还不少，锅碗瓢盆都有，使用之前，埃里克先用圣焰燎了半天，彻底消毒，然后又用雪仔细擦了擦。

    更难处理的其实是羊肉本身，埃里克和娜塔莉亚说到底其实没多少这方面的能力，杀羊取肉，比杀人还费劲。

    捞起一大块连着骨头的羊肉，埃里克盯着看了两眼，脑海里很难不想起那头被他切得一塌糊涂的雪羊。

    “还没熟？”娜塔莉亚看着他。

    “熟透了。”埃里克吹了两下，直接用手拿着，又吹了好几下，然后撕咬下一口。

    “怎么样？”娜塔莉亚又问。

    “有点烫。”

    “我说味道。”

    埃里克舔了下嘴唇，“舌头都快咽下去了。”

    “有这么好吃吗。”娜塔莉亚笑，也捞起一块羊肉，吹了几下，送入口中。

    “烫……烫……唔……”

    含糊不清地咽下一块羊肉，娜塔莉亚长长吐了口气。

    “味道居然真的还不错……我也能煮出能吃的羊肉来了。”

    埃里克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捞起一块羊肉给她。

    因为他在食材处理上稀烂的刀工，这些羊肉有大有小，骨肉相连，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带毛，不是因为他处理得干净，而是带毛的部分都被他切割下来扔了。

    “如果不是在这种险境里，真想喝上两杯。”娜塔莉亚说道。

    他们在营地的地窖里也发现了一些魔族自酿的酒，闻起来跟他们在人类土地上能喝到的酒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保险起见，埃里克没有将那些酒搬出来。

    毕竟在喝酒这件事稍微妥协一点，很容易就会演变为妥协个大的，一不小心就会醉到明天魔族巡逻兵将曲剑捅进他们身体时还没醒过来。

    “忍忍吧。”埃里克朝旁边吐出一块碎骨，“等回到大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娜塔莉亚点点头，她也就说说而已。

    一大锅羊肉，煮得有软有硬，两人吃吃停停，吃了好半天，骨头吐了一堆，铁锅里依然还剩下不少。

    汤汁翻滚，身体也吃得发热，埃里克早就解开了身上的雪羊毛皮，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羊肉，他仰头吐出一口热气。

    “满足了……”

    娜塔莉亚胃口比他小得多，虽然也是到现在才停下，但因为吃得慢，实际上也没吃下几块。

    “还剩了许多。”

    “毕竟是一整只雪羊……虽然处理的时候浪费了不少。”

    娜塔莉亚也将身上的毛皮解开，望着头顶的照明光球出了会儿神。

    埃里克看着她，刚想说点什么，脑袋忽然一转，看向帐篷外面。

    娜塔莉亚一怔，立即屏息注视着他，克制住了张口询问的冲动。

    埃里克拿起长剑，缓步至门帘外，忽地掀起冲出。

    娜塔莉亚站起身来，拿起埃里克之前扔给她的那把魔族曲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结果她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战斗的动静。

    很快，埃里克回到帐篷里，神情放松，又稍微有些怪异。

    “不是巡逻的魔族骑兵，是几头雪狼。”

    “……”

    他在铁锅里拣了一大块连在一起的肉和骨头，娜塔莉亚跟着他来到外面，看着他将羊肉扔给营地外几头眼睛发绿的雪狼。

    几头雪狼争抢起来，很快各自扯到了一块，忙着吞食。

    “不用干掉它们吗。”娜塔莉亚低声问。

    “吃得太饱了。”埃里克回答，“不想活动。”

    “……”

    娜塔莉亚无语了一下，随即说道：“如果几块羊肉能打发走它们，那也没什么问题。”

    “上午袭击我们的那些雪狼，估计就是这样被那些魔族哨兵驯化的。”埃里克说道。

    “那我们能驯化它们吗？”娜塔莉亚目光又望向那些雪狼。

    “当长着腿会跟着我们跑的储备粮吗。”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真驯化了我不会舍得吃它们的。”

    两人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几只雪狼吃完后离开，埃里克又将营地两边的简易木门给关上。

    这两道木门一推就开了，显然不是防人的，八成就是防止这些雪狼半夜来骚扰营地里的雪羊。

    “它们会吃尸体吗？”娜塔莉亚忽然问了一句。

    埃里克看了看她，又望向外面黑暗的山顶，“真饿了自己人都能下嘴。狼的嗅觉也很灵敏，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山道上那些同类和魔族骑兵的尸体。”

    休息了片刻，待肚子里的羊肉消化了一些，埃里克又搬开营地一边的木门，骑上雪羊，又出去巡视了一圈。

    娜塔莉亚也跟他一起。

    两人转了一圈，山顶的风雪比山下和半山腰猛烈得多，打着照明术也看不清多远，回来时满头满身都是雪片。

    互相拍掉对方身上的雪花，娜塔莉亚望向风雪吹来的方向。

    “魔域的风雪，主要还是从北方吹来的吧。”

    埃里克应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

    雪山之上，寒风的方向受其他因素的影响最小。

    而这正是他们接下来前进的方向。

    将雪羊关进棚子里，埃里克说道：“希望明天一觉醒来，风雪也停下了，到时候再决定是继续往前，还是调头返回。”

    娜塔莉亚说了声好。

    天寒地冻，两人也没有继续在外面站着吹雪，钻进帐篷里。

    埃里克占据这里后就开始通风，但那些魔族哨兵不知道在这里住了多久，地上的卧榻都腌入味了，离得远闻着不明显，一躺上去，不一会儿就能闻到那股味道。

    两人只好又垫上自己带来的毛皮，作为睡垫。

    帐篷中间是个挖在地上的火坑，上面架着铁炉。这边的帐篷只用来睡觉，埃里克取下铁炉，又生起火，温暖很快填充整个帐篷。

    “这些魔族哨兵的环境，比当初黑冰长城不少守卫的条件都好了。”娜塔莉亚说道。

    两人将卧榻拖到同一边，一起躺着，眼下还没到入睡的时候。

    “那不一样，它们死了都没人发现。”埃里克侧起身子，手搭在她腰上，“甚至杀死它们的敌人还占据了这里，吃着羊肉锅，睡它们的帐篷。”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只是忽然又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淡去。

    “在黑冰长城，我们也是直到魔族杀到面前时，才知晓西不冻湾已经失守了。”

    埃里克默然，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了一点。

    娜塔莉亚也将他抱紧，“现在回想起来，那居然只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埃里克低下头，“这对我们而言或许算个好消息：仅仅半年，魔族四处征辟，到处攻伐，现在的主要精力又放到了攻打古拉迪亚上，对于已经占据的帝国北境，它们分不出多少人力来驻守。”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忽然说道：“那我们回到那边后，是不是可以在北境组织起一支反抗军？”

    埃里克看着她，“殿下开始重视那些平民的力量了吗。”

    “我一直很重视。”娜塔莉亚说道，“我在黑冰长城率领的那些守卫，不都是平民出身吗？只不过这半年为了追求尽快建立抵抗魔族的阵线，才优先选择了贵族路线。”

    埃里克点头，然后说道：“等我们先回到北境再说吧。”

    “嗯……”娜塔莉亚随口答应，又抬起眼，“那现在说什么？”

    “说说接下来可以做什么。”

    他手上的动作比嘴上更快，已经伸进她衣服里。

    娜塔莉亚扭了一下，并不抗拒，但还是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指了指头顶的照明光球。

    “先把这个……灭了。”

    “那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埃里克看着她的脸。

    “……你想看什么？”

    “你的全部。”

    娜塔莉亚抿了下唇，然后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没有说话。

    在她自己创造的黑暗里，她无比清晰地感知着，那些缓慢得让人焦急心痒的敞开与剥离。

    他的视线与亲吻，覆盖在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每一处……

    “唔！……”

    帐外寒风呼啸，持续整夜。

    第二天早上，埃里克醒来时，风雪仍未停下，但已经变小了许多。

    娜塔莉亚紧紧依偎着他，大半个裸露的后背暴露在已经变冷的空气里。

    他们昨天睡得很迟，但地上的火坑还是已经熄灭了。

    将她身上的毛皮往上拉了拉，完全覆盖住，埃里克慢慢抽离出来，穿上衣物，然后往火坑里又添了些柴，用圣焰点燃。

    没多久，娜塔莉亚也醒了过来。

    两人起来吃了点东西，便抓紧时间收拾起来，离开这片营地。

    “哪两头雪羊是我们骑过来的？”

    “这头……还有这头。”

    埃里克惊讶，“你居然真能认出来？”

    “当然。”娜塔莉亚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指明一些细节部分，“这一块羊毛是被我揪成这样的……你这头雪羊右后腿上有一块黑斑，我早就注意到了……”

    骑上老伙计，至于剩下两头雪羊，两人为了赶路的效率，也就没带上，埃里克吃到羊肉锅，已经满足了。

    因为风雪尚未停下，视野依然受限。

    两人来到雪山的另一边，望着底下朦胧的景色，埃里克询问娜塔莉亚的意见，他们是否还要朝着越来越像北方的方向继续前进。

    “我无法判断。”娜塔莉亚摇头，“你看，昨天风还是从这边吹来的，今天起来，又变成从这个方向吹来的了……用风向判断方向，还是不太靠谱。”

    埃里克望着山下，“那我们还是从这边下山看看吧。我估计这边还有个魔族营地，说不定还能观察到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娜塔莉亚点点头，“好。”

    两人沿着雪道奔下。

    下山可比上山容易多了，雪羊狂奔，埃里克和娜塔莉亚要做的不是催促它们提速，而是控制它们不要跑得太快。

    路上，两人还经过了几座小木屋，就和他们从另一边上来时见到的差不多。

    雪山这一侧比他们上来的一侧更平缓些，路也更长，饶是如此，他们攀爬了一整天的雪山，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迅速下降到山脚附近。

    快到底时，两人就注意到了山脚另一侧的一座魔族营地，规模大得惊人，简直像个城镇，埃里克和娜塔莉亚果断避开那边，从另一边几乎没有路的地方下降到地面。

    “那座魔族营地是什么情况，居然那么大……”

    埃里克摇头，表示不知。

    他看了看四周，他们下来的地方是一块陡峭的山坡，雪都挂不住，岩石暴露在外，而底下则凹陷进去，没能形成较深的洞穴，但也可以暂避风雪或从两边望来的视线。

    “你在这里躲一会儿，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娜塔莉亚知道这时候跟着他只会拖后腿，答应下来。

    她在这边躲好，埃里克又骑上雪羊，拉了拉身上的雪羊毛皮，将自己完全遮掩在雪白的掩护色下。

    绕着山脚的雪林，奔行到那座魔族营地附近，埃里克找了个地方停下，将雪羊拴在一棵树上，然后自己独自摸了过去。

    越是接近，埃里克越是感觉这座魔族营地的规模之巨大。

    而根据他们此时所处的实际位置，他也有不同的猜测。

    如果他们前进的方向是南方，那这里就是魔族正式发动进攻前的前哨军营，无数魔族战士正是在此集结，等待时机，突然涌现到黑冰长城之下；

    如果方向相反，这边是魔域北方，那这里应该就是他一路所见的那些魔族村落的人转移后聚居的地点。

    埃里克继续接近，变换方向，从不同角度进行观察。

    在外面活动的魔族很少，门口站着两个，都是披坚执锐的战士打扮，他内心期望这是他猜测的前一种可能，但又无法笃定，只能继续观察。

    绕回到山坡雪道上，埃里克打算从高处观望营地里的情况，没想到一转眼便看到另一边有个魔族骑士骑着雪羊上来了。

    他赶紧趴下，借助身上的雪羊毛皮，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魔族骑士并未过来，而是顺着它那边的雪道，一路往上，应该是要去山顶的岗哨营地巡逻。

    埃里克远远望了一会儿，很快意识到，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等魔族骑士巡逻到山顶，发现营地被端了，肯定会立即下山，通报消息，引发魔族整体的戒严。

    这边雪道漫长，爬上去至少要一天时间……

    如果提前解决掉那个巡逻的魔族骑士呢？

    巡逻者去而不返，肯定也会引起营地那边的警觉，但总好过它发现情况后立即下山通报。

    想到这里，埃里克爬起身来，朝着巡逻骑士离开的方向快速追赶过去。

    后者还在视野范围内，埃里克给自己加了几个提速的状态，在雪地上一路狂奔。

    没一会儿，正在上山的魔族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也因为翻飞的雪浪注意到了他。

    魔族骑士立即调头返回，朝着埃里克冲锋而来。

    埃里克则回头朝下方望了一眼。

    他在这里干掉这个魔族骑士的话，会不会被山下的魔族注意到……这么远，应该看不见了吧？

    收回视线，埃里克也停下来，等待那名魔族骑士主动来送死。

    然而那名魔族骑士看起来却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奔袭而下，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放缓了速度，一边接近，一边仔细打量着他。

    “人类。”它突然开口，说的竟然是通用语，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不准离开营地。你，回去。”

    魔族骑士抬起一只胳膊，指向山脚下的营地。

    埃里克一怔，很快收敛表情，藏起心底的惊讶。

    “但辛玛古跟我说，我可以在附近随便转转。”

    听到辛玛古的名字，魔族骑士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还是摇头。

    “人类，不行。回你应该待着的地方。魔族不喜欢辛玛古，也不喜欢你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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