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躲藏的娜塔莉亚，跟她说明另一边的情况，埃里克又将带回来的那一瓦罐的肉干拿给她看。

    “这么多……”

    “应该是它们之前从这里或者经过其他地方时搜刮来的。”埃里克说道，两人又回到木屋里。

    那两具魔族逃兵的尸体还在地上趴着，埃里克将尸体拖进屋内，对娜塔莉亚说道：“地上都是血，我们换个地方。”

    “好……”

    骑上雪羊，转移到不远处的另一个木屋里，两人重新收拾了一下。

    “这里应该不会有更多潜藏的魔族了吧。”娜塔莉亚看着他。

    埃里克吸了口气，“应该是没了，不过为防万一，我再去检查一遍附近的木屋。”

    “我跟你一起。”

    两人在附近仔细搜查了一遍，排除还有其他魔族潜藏的可能。

    返回路上，埃里克提了一捆木柴，娜塔莉亚则在最近的地窖里找出一些蔬菜干，回到新的落脚点，两人生火、煮汤，暂时安定下来。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上升，看了眼铁锅里逐渐融化的白雪，埃里克又看向墙角跪卧的两只雪羊。

    “刚才的战斗，对它们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

    娜塔莉亚望了一眼，视线便又转移到跳动的火焰上，“如果是两只雪羊在抵着角搏斗，我们会做的大概也只是看着而已。”

    “那不会。”埃里克舔了下嘴唇，“我现在很想吃点新鲜的。”

    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下，“好吧，我也是。不过雪羊不会把我们当成食物就是了。”

    等蔬菜汤煮开，埃里克找了两个碗，先给两头处变不惊的雪羊上餐。

    “等我们逃出魔域，我大概也舍不得吃掉它们了。”埃里克摸了摸两头雪羊的脑袋。

    放下奶酪，娜塔莉亚又奋力将肉干撕成小块，扔进蔬菜汤里继续煮，“还好它们听不懂，不然蔬菜汤都喝不下去了。”

    “我说的可是会放过它们。”

    “语气不够笃定。”

    一会儿后，肉干也煮烂了，两人这才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吃饱喝足后，还剩了不少，埃里克将铁锅取下，放到一旁，准备当明天的早餐，热一热就能吃，也不用煮太久。

    入睡之前，两人聊起了今天的遭遇。

    埃里克躺在雪羊皮上，一边胳膊被烤得暖和，甚至有些烫了，另一边仍有些冷，“从身上装备来看，我们遇到的这一批也都是魔族逃兵。”

    娜塔莉亚侧身对着他这边，“一下子遇到这么多魔族逃兵，是不是说明我们离边境更近了？”

    埃里克扭头看她，“应该吧，今天好歹也跑了几十里。”

    顿了顿，他又说道：“接下来我们会更加频繁地遇到魔族逃兵，不过毕竟是逃兵，实力也就比普通魔族稍微强上那么一点，不用太担心。”

    “真正有实力的，都在前线窥视着我们的土地和粮食。”

    娜塔莉亚接过他的话，“我们已经传送到魔域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

    埃里克望着昏暗的屋顶，叹了口气，“这就只有重新回到人类的土地上，才能知晓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而当目光重新回到遥远的战事上，两人又很难不想到在传送到魔域之前一直费心的事情。

    娜塔莉亚回忆着几天前得到消息时的诧异，“我们招募的那批法师，这会儿应该已经被送到多恩了吧。虽然不知道伊戈尔多此一举的原因，但他们应该很快会被送往古拉迪亚的正面战场。”

    “嗯……”埃里克翻动身子，让自己尽可能烤得均匀，“古拉迪亚才是最重要的地方，那里一旦丢了，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娜塔莉亚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休息吧。”

    “晚安。”

    第二天早上，两人醒来吃了点东西，将雪羊也喂饱，再度出发。

    吹了两天，今天再上路时，风雪变小了不少。

    这对埃里克和娜塔莉亚而言是个好消息，视野变得开阔，既有利于他们辨认方向，也能让他们更早地发现路上的魔族。

    又赶了一整天的路，到傍晚，他们寻找落脚点，找到魔族村庄后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可能隐藏其中的魔族。

    “我真的感觉这里比之前的地方更冷了。”排除了风险，两人一起搜刮村落里的地窖时，娜塔莉亚如此说道。

    埃里克看了眼她身上裹着的雪羊毛皮，“变化很大吗。”

    “也没有，只是稍微变冷了一点。”娜塔莉亚说道。

    埃里克抿了下唇。

    他上辈子听说过，因为生理结构的差异，女性对温度的变化更加敏感，他就感受不出零下二十度和零下二十二度的区别。

    可如果娜塔莉亚的感觉是真的，那就说明他们在往更冷的地方也就是更靠北的地方接近。

    他们其实是在北上，而不是在南下吗？

    埃里克抬头，只能透过地窖口看到头顶一小片昏暗的天空。

    来到魔域这么多天，他们至今没看到过太阳，哪怕今天风雪变小了许多，天也始终是阴着的。

    不仅看不到太阳，也看不见星空，方向无从判断。

    是他在赶路过程中不知不觉颠倒了方向，还是一开始选择的方向就是错误的？

    毕竟他与最初遇到的那两名魔族逃兵的交流完全是靠比划，彼此有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也完全无法保证。

    “你的感觉足够准确吗？”埃里克看向娜塔莉亚。

    她拿着一团蔬菜干，直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明天继续赶路，但我们得主动找个魔族盘问，想办法再确认方向。”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点点头，将手里的蔬菜干递过来，“希望是我的错觉。”

    休息了一夜，两人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赶路。

    这一天，风雪完全停了下来，但天依然阴着。

    骑着雪羊，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在雪原上奔行不停，每到高处，埃里克都要停下来四处张望一会儿。

    辨别方向是其次，他更想在路上抓个魔族逃兵，甚至能看到对方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都行。

    如果是迎面而来，那他们前进的方向八成就是南方。

    当然，这样的判断方式并不准确，最好还是能遇见一个会说通用语或者古语言的魔族。

    但能够掌握魔族语之外语言的魔族，基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种魔族，会成为逃兵吗？

    看着埃里克一直皱眉不已，娜塔莉亚也明白他头疼的是什么。

    “继续往前吧，大不了再走几天回头路。我们有足够的食物，也有雪羊代步。”她安慰道。

    从又一片高坡上下去，两人继续往前。

    这一天直到结束，他们也没能遇见一个魔族，而娜塔莉亚对温度的感觉是这里更冷了。

    次日再出发，两人方向不变，速度则慢了不少。

    ——他们来到一座难以绕过的雪山脚下，地形变得崎岖，路变得难走了许多。

    到下午两三点时，埃里克看着前方的漫漫雪道，还有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山顶，估计他们今天可能得在山上过夜了。

    “如果前面找不到什么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我们得回头了，不然今天晚上会冻死在山上。”埃里克对娜塔莉亚说道。

    “回到我们之前经过的半山腰那个破木屋吗。”

    “嗯，那里虽然破了点，但总比露天好，让我们过夜是够了。”

    娜塔莉亚点点头，又抬头看着前方，“魔域的南方，有这样一座高大的雪山吗？”

    “不知道。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真的走错路了。”埃里克叹息。

    娜塔莉亚转移视线，“那我们还要翻过它吗？”

    埃里克无奈，“因为我依然无法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走错了方向。”

    “那就继续往上爬吧。到了山顶看得更远，才能得出更加准确的判断。”娜塔莉亚说道。

    “毕竟辛苦的也不是我们自己……”

    埃里克抚摸着身下的雪羊，“还好出发前特意带了些蔬菜干，不然这里都找不到给它们的食物。”

    蔬菜干因为都脱了水，份量很轻，两人给雪羊上分别装了两大袋，路上还能挡挡迎面吹来的风雪。

    继续往上攀爬，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在更高的地方又路过一座矮小的木屋，决定今天就此止步，在这里休息。

    木屋的门用力一推就能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看不出用途，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在这里停下，随即便将雪羊赶了进去。

    “今天晚上要靠它们熬过去了。”

    周围除了雪还是雪，连棵树都没有，唯一能当作生火燃材的就是木屋本身，而里面显然也不具备生火的环境，两人这一晚只能硬熬。

    好在木屋本身还算牢固，风吹不进来。

    “这里难道是给爬雪山的人过夜而准备的？”娜塔莉亚猜测。

    埃里克看着外面，“魔族社会还有这种公共工程吗。”

    “那或者是某种补给站。”娜塔莉亚又提出一种可能。

    埃里克绕着小屋转了一圈，用剑在地上刺了刺，没找到什么被雪隐藏的地窖。

    现在休息还太早了，他在附近转了转，最后目光还是又放到上方的山顶上。

    “我希望在那里能看到黑冰长城，哪怕只是遥远的一个影子。”他低声说道，对着双手哈了口气。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我也这样希望。”

    等天色暗下来，两人吃着冰冷的肉干，然后将蔬菜干撒在外面的雪地上，让两头雪羊像啃草一样自己进食。

    到休息的时候，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在地板上铺上毛皮，然后让两头雪羊分别跪卧在两边，他们躺在中间，两人两羊紧紧依偎。

    当照明术的光芒逐渐消散，黑暗中的一切动静都变得清晰。

    “我们明天还醒得过来吗。”娜塔莉亚低声开口。

    感受着背后紧靠的温暖，埃里克闭上眼，“醒得过来，就是可能会腰酸背痛，一身羊味。”

    背后的声音又说道：“风餐露宿，跟野兽同眠，我们现在是不是和那些冒险者一样了？”

    埃里克摇头，“冒险者大概没我们安逸。以前我叔叔和他的朋友在外面冒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可能就在野外靠着石头或树睡觉，我们至少还找到个屋子。”

    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会儿，“但他们也没来过魔域，也没见过……在今年以前，没见过真正的魔族。”

    埃里克先是应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我叔叔见过。”

    “啊？”娜塔莉亚脑袋转了过来，“埃德加公爵以前就见过魔族？在哪里？”

    “古战场。”埃里克回答，感觉背后多了丝空隙，她似乎躺下来了，于是也躺下，挤着她的肩膀。

    “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叔叔有个外号，叫‘破魔之剑’，那是因为他年轻时曾经在古战场深处独自面对并干掉了一只魔族亡骸骑兵，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能做到……虽然已经死了五六百年，但那也算是魔族吧。”

    “原来是这样。”娜塔莉亚恍然，“真了不起。”

    “嗯……”

    埃里克脑海里浮现出叔叔那张脸年轻时的样子，以及他当年游历大陆的意气风发。

    “等一切都结束，我也想走遍整个大陆。”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以冒险者的身份吗，还是圣女？”

    “就当个普通人。”埃里克说道，“把魔族驱逐出去，我作为圣女的使命就结束了。”

    娜塔莉亚转过头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他也正望着她这边。

    “是了，你还很年轻……不会安于一处的。”

    “不要用一种你已经三十岁了的口气说这种话。”埃里克很快说道。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四五年的事情，也不远了。”

    她顿了顿，“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更接近那个年龄的人。”

    埃里克否认不了，“大概是因为我想得比较多？”

    “或许吧。”

    娜塔莉亚又侧起身，只不过这一次是面对着他。

    “对我来说，你的话语比你圣女的身份更让人信赖……我也能感觉到，你对我也是一样的信任……我甚至有种错觉，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种信任便已经产生了。”

    “不是错觉。”埃里克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整个皇室最靠谱的那一个。”

    娜塔莉亚声音变低，“能告诉我原因吗？”

    埃里克想了想，“作为准圣女的直觉。或许神明在我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就已经给了我暗示。”

    娜塔莉亚似乎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躺下了，半天都没有更多动静。

    就在埃里克她已经入睡的时候，她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会是什么时候呢。”

    埃里克看向她那边，“大概得到女皇陛下能够独立的时候吧。”

    “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四十岁了。”娜塔莉亚停顿了几秒，“……你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埃里克说道。

    “……”

    “告诉你我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新生的帝国一定会有许多美妙的变化，我会替你去见证，然后告诉你，其中有哪些是来自我们当年共同的努力。”

    娜塔莉亚张了下嘴，一瞬间涌起的埋怨，又暂时咽了下去。

    “那我……只会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也能亲眼去看看。”

    “只要愿意，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埃里克说道。

    “一时的自由，和一切都结束的那种放松是不一样的。”娜塔莉亚说道。

    埃里克笑，“为建设新帝国付出的投入，已经变成不自由的束缚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事实就是如此。”娜塔莉亚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并非不愿意，只是……”

    “只是希望我能留下。”埃里克接过她的话。

    娜塔莉亚没有说话。

    彼此的沉默持续了一阵。

    黑暗中，他的手伸了过来，摸索到她的手臂，接着往下探索，与她早已经张开等待着的手掌握在一起。

    “我以为那天在魔王墓里的那个吻，就算是告白了。”

    “……”

    娜塔莉亚翻过身，两只手都握在他的手上，“我当时也这么以为，但后来又以为这只是某种告别。”

    埃里克也面对着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找不到再提这件事的……氛围。”

    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前两天你提到卡夏，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别说了。”娜塔莉亚低声道，“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不要再提与彼此无关的事情了。”

    又一阵沉默后，他的手忽然从她双手中间抽离出去。

    “……”

    失落的瞬间，娜塔莉亚吸了口气，而下一秒，他的手又搭到她背后，将她整个人都拉近。

    身体在紧贴的温暖中变得紧绷僵硬，又逐渐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也伸出手，将他完全抱紧。

    “……我好冷，埃里克。”

    外面似乎又刮起了风雪。

    风声呼啸，木屋里也响起高昂或低哑的回应。

    攀峰登峦，道路自泥泞中初辟。十指相扣，埃里克在一次次砥砺中不断奋进，终于到达极限，最后毫无保留地倾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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