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奶酪，接住跳下来的娜塔莉亚，埃里克松开她便问：“多少人？”

    “两个！”娜塔莉亚立即回答，又很快补充，“我只看到两个！就在那边，朝这边过来了！”

    她指了个方向。

    埃里克刚搭上地窖的梯子，就听到外面传来魔族的呼喊，他听不懂，但从焦急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其中一名魔族发现了娜塔莉亚，在招呼同伴。

    他往上爬了一截，没有露出去，而是踩在梯子上，同时拔出武器，仔细听着外面逐渐接近的脚步。

    娜塔莉亚屏住呼吸，看着他，也看着头顶的唯一出口。

    来了！

    脚步踩踏在积雪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在接近中变得清晰，埃里克没有迟疑，一跃而出，一眼便瞧见一副吃惊的魔族面容。

    是魔族战士！

    从对方的服装上，埃里克迅速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也立即作出反应，持剑攻了上去。

    当！

    迎头劈砍的一剑被仓促地挡下，埃里克皱了下眉，不是因为对方实力太强，而是太弱了。

    当胸一脚将魔族战士踹倒，埃里克夺了对方的武器，扔得老远，然后用剑抵着它的脖子，望向另一个朝这边跑来的魔族。

    它朝他大喊着什么，色厉内荏，也不敢继续靠近。

    “它在说什么？”娜塔莉亚也爬了上来。

    “鬼知道。”埃里克没有回头看她，继续用剑抵着地上的魔族，用古语言对两人喊道：“能听懂吗？”

    站着的魔族迟疑了一下，又说了一连串什么，还是魔族的语言。

    “看来没办法交流。”埃里克抬剑，正要将它们解决，那名魔族扔掉手里的武器，一边喊着一边在雪地上跪了下来。

    “它在求饶。”娜塔莉亚说道，注视着一跪一倒的两个魔族。

    “嗯。”

    因为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埃里克都开始怀疑自己判断有误了。

    虽然说魔族人人皆是战士，但也是分强弱的，他以往遇到的那些魔族战士扔进副本里不说当个BOSS，至少也是精英怪级别的，但这俩跟路边一个横扫就能解决的杂兵也没太大差别了。

    他想起娜塔莉亚从黑冰长城南逃路上的遭遇。

    “这俩可能是魔族的逃兵。”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看向他，“为什么，因为太弱了吗？”

    “嗯。你之前不是也遇到过一些逃兵吗。”

    娜塔莉亚又看向两名穿着简易护甲的魔族，“那这里是它们的家乡？”

    “这就只能猜了。”埃里克叹了口气，“语言不通真是要命。”

    但它们如果真的是逃兵，那他们回家的路便有着落了。

    埃里克想了一下，决定试试用肢体语言来交流。

    收起搭在地上那名魔族脖子上的长剑，埃里克当着它们的面，在雪地上划了道线。

    他先用剑指了指左边的区域，指向两名魔族；

    然后又指了指右边的区域，再指向自己和娜塔莉亚。

    两个魔族看着他，又看看地上的痕迹。

    埃里克接着表演，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地上右边的区域，然后抬起剑，分别指了指他和娜塔莉亚过来的方向，以及打算过去的方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它们。

    娜塔莉亚很容易就能看懂他这一套动作，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但对两名魔族能不能看懂，她持以悲观态度。

    “完全没看懂你在比划什么。”她低声道，“它们。”

    埃里克抿了下唇，“实在不行，我把大陆地图画出来，它们总能看懂了吧。”

    “我来吧。”

    娜塔莉亚在雪地上划出一副大陆轮廓的简图，上面一小块是魔域，下面是大陆主体部分，然后在中间划了道线，代表黑冰长城。

    “你们——”她指着上半部分，指指魔族。

    “我们——”她指着下半部分，指指自己和埃里克。

    接着，她从上半部分走到下半部分，然后跟埃里克刚才一样，先指了两个方向，再看向那两名魔族。

    两名魔族互相看了看，又叽里呱啦地说起了魔族语。

    “……”

    娜塔莉亚深吸一口气，“杀了它们吧。”

    埃里克让她冷静，没有动手，“这种底层的魔族，可能压根没有大陆的概念，更别说见过大陆地图了。”

    娜塔莉亚瞪他，“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的我的……”

    埃里克还是按照自己刚才的办法，又给两名魔族重新比划了一遍。

    而这次，跪下来为同伴求饶的魔族，似乎看懂了他的比划，朝着一个方向连连指了几下。

    “你确定？”

    叽里呱啦。

    “……”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指指自己，又指向那个方向。

    那个魔族连连点头。

    “这算是……交流成功了吧？”埃里克看向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望天。

    “姑且就当作它们听懂了吧。”埃里克说道，“我们本来就要找个方向试试。”

    “嗯。”娜塔莉亚点头，随口道：“杀了它们吧。”

    埃里克看向她。

    “看在它们为我们指明方向的份上，不能留它们一命吗。”

    娜塔莉亚似乎有些诧异，凝视了他一会儿，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听你的。”

    埃里克收起武器，对两名魔族摆了摆手，两人都愣着，他又指指它们，随便指了个方向。

    还是那名看起来聪明一点的魔族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拉起同伴，往另一边迅速离开了。

    等它们跑远，埃里克回过头，娜塔莉亚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地爬下地窖，将之前扔下的奶酪递上来。

    埃里克接过，放在一旁，最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上来，然后也没放开。

    娜塔莉亚又抬起视线看他。

    “你觉得我应该杀了它们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反手将他的手也握紧。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它们是逃兵，只是魔族的平民，没有在我们的土地上犯下恶行……可我们怜悯魔族平民的时候，它们会怜悯我们的平民吗？”

    埃里克抿了下唇，没有再说什么平民与战争的关系。

    “那就当这一次它们是用为我们指明求生的方向，换回了自己的命，下次再见到，我就杀了它们。”

    娜塔莉亚看着他的脸，露出笑容。

    “把怜悯留在战争之后吧，埃里克。”

    那两名魔族逃兵转眼就跑远，看不见了，接下来的时间，埃里克和娜塔莉亚始终一起行动，以免单独行动时再遇到意外。

    在村落里翻找了半天，两人又找到一些可以带走的食物，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决定明天再来。

    而在离开这个村落时，埃里克绕着外围转了一圈，找到那两名魔族逃兵过来时的脚印。

    “它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应该也只是从这里路过，想找点食物。”

    娜塔莉亚骑着雪羊跟在旁边，没说什么，而在经过另一串远离的脚印时，她朝着离开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两人回到了落脚的地方。

    保险起见，埃里克还是在村落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脚印痕迹，才回到暂住的房屋里。

    娜塔莉亚跪在地炉旁，似乎在吹气，“就一点火星了，点不着。”

    埃里克过去，用圣焰将木柴完全引燃。

    火光渐起，两人的晚餐依然是蔬菜肉汤，只不过比昨天多加了一大块奶酪，变成了奶酪蔬菜汤。

    火焰跳动，香气随着水汽弥漫开来，跪卧在门口的两头雪羊先后发出一点声音，似乎在提醒两人，它们也饿了。

    “要是明天再发现一头雪羊，就得给它们单独煮一锅了。”娜塔莉亚说道。

    埃里克摇头，“那我们就可以吃点新鲜的了。冬天吃羊肉锅正是时候。”

    娜塔莉亚看着他，“这是奥特维勒的风俗吗？”

    “嗯……是我老家那边的风俗。”

    他似乎有些迟疑，娜塔莉亚也没在意，“那我开始期待明天的收获了。”

    “其实我们现在找到的食物，已经够我们吃上好几天了。”埃里克搅拌着地炉上的铁锅，“保险起见，我们明天再找些食物带着，最迟后天就该离开这里了。”

    娜塔莉亚没有意见。

    “可以吃了。”

    开动之前，埃里克还是先给那两头雪羊各盛了一碗蔬菜汤，加了团雪降温。

    奶酪的加入为蔬菜汤增色不少，埃里克和娜塔莉亚晚上这一餐吃得很满足。

    而今天的情况不像昨天那么疲惫和紧张，晚餐后，两人还出去在雪地里走了走。

    “你觉得鲁斯狄能活下来吗？”娜塔莉亚问。

    “魔族肯定会留他一命，而那种情况，他恐怕来不及自杀。”埃里克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自己大概也很难鼓起勇气自杀，所以才让我动手。”

    娜塔莉亚看着他，“我在想，经过这件事，鲁斯狄再无半点自由可言，应该会被送到魔域来。”

    埃里克也看向她，“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路上埋伏，把他救出来？”

    “前提是我们能撞见押送他北上的队伍。”娜塔莉亚说道。

    “有意蹲守的话，机会其实挺大。”

    埃里克停下来，用脚尖在地上划了道线，“至少在我们传送过来前，也没得到黑冰长城被破坏的消息，魔族往来魔域和大陆，还是要通过长城两边冻结的冰面，要么东边，要么西边，一半的几率。”

    娜塔莉亚也说道：“从卡斯特费尔一路北上，得要不少时间，我们绝对来得及在他到来前赶到黑冰长城。”

    “嗯。”埃里克点头，“然后就是怎么解救他，以及我们如何通过那里的问题了，两边的关口绝对有不少魔族看守着。”

    “就和之前帝国派驻在那里的边境守卫一样。”想起自己之前停留在边境的那一年，娜塔莉亚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埃里克继续往前，“骑着雪羊，披着魔族的毛皮衣物，说不定能浑水摸鱼，混过去呢。”

    娜塔莉亚跟上，“那也太冒险了……不过我们这一路来冒的险还少吗。”

    两人在外面走了一圈，忽然起了风雪，两人冻得发抖，赶紧又回屋子里躲着了。

    “两天了，才刮起一场风雪……黑冰长城的风雪都比这里频繁得多。”娜塔莉亚进屋后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雪花，“如果不是这里比那边冷得多，我甚至会以为自己在黑冰长城南方。”

    “魔王墓所在的那座山挡住了不少来自北面的风雪，这是从另一个方向刮过来的。”埃里克在毛皮外衣上拍了拍，“这大概也是这边村落比较集中的主要原因。”

    两人回到地炉旁，娜塔莉亚又往里面添了些柴火。

    “你半夜醒得过来吗？”

    埃里克隔着火焰看了她一眼，“难。”

    “我想也是。这种天气睡着了怎么还醒得过来……尤其今天晚上更冷。”为了能睡得舒服一点，娜塔莉亚把多余的几件毛皮铺到地板上。

    “轮流守夜吧。”埃里克说道，“我先睡一会儿，你困了就喊我起来，后半夜我来守着。”

    娜塔莉亚点头，接着又说道：“中途添两次柴，足够烧到天亮了，你也不需要一直守着。”

    “我明白。”埃里克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那要把它们俩算在内吗？”

    “什么？”娜塔莉亚一愣。

    “那两头雪羊。”

    “……傻瓜。”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扭头看了看那两头挤在一起的雪羊，再看埃里克，他已经在地炉边躺下了。

    外面的风雪变得更大了，风声时而凛冽，时而诡异，吹得门窗哗哗作响。

    听着外面的声音，娜塔莉亚也躺下来，发起了呆。

    杂乱的风声听久了比冬夜的寒冷还要催眠，意识忽然恍惚，她顺势闭上眼，下一刻又猛地睁开，坐起身来。

    ……差点睡着了。

    再看埃里克那边，他正望着她，“我才刚躺下几分钟呢。”

    “我也没睡着。”娜塔莉亚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昨天过来时堵上的破洞，又往后面塞了点东西，抵得更死。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各处检查了一下，又在门口摸了摸那两头雪羊，娜塔莉亚稍微将门打开一点，看了看外面。

    风雪在黑暗中狂舞，勾勒成任何形状。

    寒风扑面涌入，让她的睡意几乎完全消退。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她回到地炉旁坐下。

    埃里克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说起来，前天在星原学宫，卡夏小姐是自己离开了吗？”

    另一边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我才刚酝酿出一点睡意。”

    “现在还早呢。”

    埃里克爬起身，瞪着另一边的娜塔莉亚，“在进入地下前，我让卡夏自己飞走，返回帝国，去最近的总督府把我们的情况传递出去。”

    娜塔莉亚看着他，“但卡夏小姐肯定不会直接离开的……至少要看到个结果。”

    埃里克沉默。

    “然后她只会看到鲁斯狄一个人被带走，等守在那里的魔族都离开，她偷偷进入地下，甚至找不到我们的尸体。”娜塔莉亚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心情。”

    “……你要这么聊，大家今天晚上都别睡了。”

    埃里克盘腿坐直，“等卡夏将我们死无全尸的消息传回帝国，不用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死了。我们之前谈下的一切，可能都会分崩离析，抵抗魔族的阵线会迅速瓦解。”

    “……”

    娜塔莉亚瞪了他一会儿，“没那么严重。”

    “那可不好说，有多少人是因为殿下的许诺才伸以援手的，现在你‘死’了，谁知道卢蒂亚的小女皇会不会履行她可能压根没听过的承诺，及时收手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埃里克继续说道。

    另一边沉默了好半天。

    “非要这么聊吗。”

    “你先开始的。”

    娜塔莉亚眼一翻，随即看到他起身走到那两只雪羊身边，停留了一下。

    咩——

    雪羊忽然叫了一声。

    等他走回来，娜塔莉亚看他手里多了一撮羊毛，一边走一边往耳朵里塞着。

    “殿下继续说，我都听着，等我醒了再回复你。”

    “……”

    娜塔莉亚一直瞪着他，直到他回到原来的位置躺下，翻身背对着。

    可因为她刚才的话，埃里克躺下后大半天都没有任何睡意。

    卡夏……

    他只希望她能听他的话，直接离开；

    又或者她能找到机会，变成飞鸟去询问被魔族再度俘虏的鲁斯狄，了解到他们实际是被传送了，而不是死了。

    他又很难不想到在卢蒂亚被封印的妹妹三人。

    以及，叔叔在这个时候得到他死无全尸的消息，又会是什么心情……

    埃里克忽然睁开眼，身体往后转，另一边，娜塔莉亚仓促地转过身去，在脸上抹了一下。

    摘掉耳朵里的羊毛，扔进火堆，他起身来到娜塔莉亚那边，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四目相对，她低下头，“一想到接下来米娅可能会听到我的死讯，我就替她难过。”

    “我也无法想象叔叔听到我死了会是什么心情。”

    埃里克拉起她的手，“但我们还活着不是吗？回到北境，找到还没被魔族控制的地方，我们就能立即给卢蒂亚传去我们还活着的消息。”

    娜塔莉亚抬眼看他，点了下头。

    一股燃烧的臭味传过来，两人望着火堆，扔进去的羊毛已经完全燃烧起来，转瞬便消失在火焰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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