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追封


敦亲王殴打言官一事总算平静过去了,可在一向尊崇言官的清朝,这件事的梁子到底也是结下了。

        亲王虽然草草去道了歉,但为着这草草,文官们私下里还是愤愤不平。

        但是敦亲王自然是不会理会的,也不屑于理会的。

        册贝子和进封公主一事更是办得花团锦簇、极尽热闹奢华。

        宫中太妃看不过眼,曾在私下牢骚道:“就算是公主下嫁册封公主,也没有这样热闹排场的,当真是逾越得过分。”

        而皇上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对于这次为平息事态而迫不得已采取的加封,心里是很不忿的。

        至于在此举中得了好处的安玲容,则是什么也不做,亦不多言,只是袖手旁观。

        皇上要除去敦亲王已是志在必得之心,早已发芽生长的种子,她又何必再去多费力拔苗助长。

        眼下安玲容恰当的时候记得浇一浇水、施一施肥就可以了。

        敦亲王有这样显赫荣耀的喜事,自然是春风得意、忘乎所以。

        宫中的日子就这样似水缓缓流逝过去,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从闭门思过的幽闭中解禁后,重新出山的皇后开始主持着后宫大小事宜,华妃除了盛大的节日宴席外只是足不出户,像是在谋划什么事情。

        而安玲容则尽心尽力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没有和后宫嫔妃分享着皇上的宠爱和雨露。

        阳春三月的小轩窗内,柳枝在窗前轻动,偶尔有粉色的蝴蝶飞过。

        淳儿远远坐在北窗下,低头绣着一个团锦香囊,偶尔絮絮着和皇上说几句话。

        暖阁中静静的,隐约听见燕子轻婉的鸣叫和皇上的手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

        淳儿微俯的侧影很美,修长的颈有弓一样柔美的弧度,映着窗下蓬勃盛放如红云的碧桃花略略显得有些单薄。

        可是这单薄很衬她初为人母的声音,清动如春水,连身上湖蓝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也别有了一番妩媚而含蓄的韵致。

        过了些许时候,淳儿起身,蓄着笑容道:“嫔妾新绣了一个香囊想送给皇上,皇上看看可还喜欢?”

        皇上本靠在长椅上看书,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她手中绣着碧桃喜鹊的香囊,道:“容儿前些日子为朕绣了一个香囊,朕已经佩在身上了,再用一个反而累赘。”

        说着眉心微抬,向安玲容会心一笑。

        安玲容专心看着手中的茶盏,回眸亦是向他一笑。

        她眼风微转,却瞥见淳儿微微失神的眼色,心中自然明白,皇上这是嫌弃淳儿的手艺,没有她好。

        然而皇上看见她殷勤却略有失望的神色,随即笑道:“不过这个朕也很喜欢,就叫芳若去放在朕寝宫吧。”

        淳儿微笑着柔声道:“嫔妾笨手笨脚的,皇上不嫌弃臣妾的心意嫔妾就很满足了。”

        淳儿的目光落在皇上腰间所佩的金龙紫云香囊上,正是安玲容所手绣的那一个。

        她目中流露赞叹之色,道:“安姐姐的手艺真好,很合皇上的气度。”

        “姐姐。”

        淳儿回头唤安玲容,神色温柔极了,像极了高配版的绿茶。

        “姐姐的绣功越发好了,只是绣一个鸳鸯的香囊来表达女儿家情意更好呢,皇上也一定更喜欢。”

        安玲容端了茶水,盈盈立于皇上身边,微笑着注目着他道:“鸳鸯固然好,可是皇上日夜佩带着还出入各处,不免有些太儿女情长,不若以龙佩带,更显天威。”

        皇上眉目间蕴着的笑意与欢喜更浓,情不自禁地凝望安玲容,目色温柔。

        淳儿见安玲容与皇上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用绢子掩了唇轻快笑着道:“皇上与安姐姐这样恩爱,当真是一段佳话呢。”

        安玲容嗅到了醋味,下意识推一推皇上的手臂,笑道:“皇上快去劝和劝和罢,安妹妹这像是吃醋了呢。”

        淳儿脸色绯红,一跺脚软语娇娇道:“安姐姐又取笑我了,我怎么会对安姐姐和皇上有醋意呢,这可不要理你们了。”

        皇上只是含笑欢悦看着,见她如此说道,才拉了她的手。

        “罢了,罢了,淳儿性子最谦和,即便是吃醋也是吃那酿了一个月的醋,是不会酸的。”

        他说得这样风趣,安玲容与淳儿都不由得忍俊不禁。

        谈笑间,所有隔阂与不快,也被模糊地暂时掩饰过去了。

        次日,安玲容才下辇轿,准备带着莲子汤送给皇上后,去找眉姐姐说说话。

        就见苏培盛一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安玲容的手,上了阶梯。

        这才半弯了腰,恭敬道:“幸好娘娘来了!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

        安玲容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

        暗暗想苏培盛服侍皇上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于是,和颜悦色道:“本宫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会去劝皇上,苏公公放心。”

        安玲容压低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苏培盛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似乎是为了敦亲王的一道奏章。”

        这样想着记忆中的剧情,安玲容也略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了?”

        苏培盛微有难色,随即道:“似乎是一道请封的奏章。”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

        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苏培盛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现在只怕惟有娘娘还能进去劝上几句。”

        安玲容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

        侧殿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蒙昧。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皇上素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静凝香。

        皇上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怒气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安玲容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打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春风徐徐然贯入。

        他的声音有愤怒后的疲倦,慢慢道:“你怎么来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安玲容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安玲容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鲜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

        然后用滚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

        随后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可以怡神静气平肝火的。”

        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穴。

        他慢慢喝了口茶,神色缓和了少许,才问:“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生气?

        安玲容恬和微笑:“皇上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安玲容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恨声未止:“他竟然这样大胆!”

        安玲容依言,伸手取过奏章。

        原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敦亲王为妻子儿女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有生育儿女的妃嫔在先皇死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富贵,并赠封号,以彰淑德。

        敦亲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虽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中间有个缘故。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郁而死。

        直到临死前先帝才去探望,但是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

        先帝一怒之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杀害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

        作为继承皇位的皇上,自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人为太妃了。

        安玲容合上奏章,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给皇上按摩着肩膀。

        她越是这样沉默,皇上越是着急。

        只见皇上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分明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安玲容见他如斯震怒,才忙翻过他的手来。

        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皇上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红颜色。

        安玲容觉得男人的无能狂怒可笑之极,但明面上还是连忙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他这般生气,岂非伤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值得。”

        皇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朕肯做个不肖子,太后又怎么肯呢?”

        安玲容想了想,道:“这追称实在不妥,贵、淑、贤、德四妃向例只有各一人……”

        皇上只是一言不发,但见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怒极反笑。

        “朕若允他,必失前朝和后宫的人心,若是不允,他必定怀恨在心,前番种种功夫和布置,皆算是白费了。”

        安玲容轻声道:“那么为长远计,皇上只能忍耐。”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么轻微,若非伏在他的膝上,几乎是不能察觉的。他仰天长叹一声:“容儿,朕这皇帝是否做的太窝囊?”

        安玲容面上没有表情,仰起头定定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忍一时之痛,才能为朝廷谋万世之全,并非窝囊,而是屈己为政。”

        他的手轻轻抚上安玲容的肩胛,叹道:“容儿,你说话总是能叫朕心里舒服。”

        安玲容摇头:“臣妾不是宽慰皇上,而是实事求是。”

        他的声音淡淡却有些狠辣之意,在暗沉的宫殿里听来几乎有些粗粗的锋刃一样的锋利。

        “不错,朕的确要忍,可是朕要如何忍下去?”

        安玲容跪于地上,目不转睛地平视他,逐字逐句清晰道:“自然要加封,不仅如此,所有太妃包括太后,都要得到……”

        话音刚落,皇上脸上已露喜色,握着安玲容手臂的力道却更重。

        “不错,他要为他生母追封,那么朕就以为太后祝祷祈求安康之名为每一位太妃都加以尊号,位分更要在他生母之上,如此前朝后宫皆无异议了。”

        安玲容笑吟吟接话:“如此便再无不妥了。”

        皇上鼻中轻轻一哼,冷冷道:“如今要追封玉厄夫人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安玲容听他如此打算,只是默然。

        因而也不接口,只道:“只是尊崇太妃为后宫之事,理当禀告太后、知会皇后的。”

        皇上道:“这个是自然的。”

        天色昏暗,连最后一抹斜阳也已被月色替代,风静静的,带了玉兰花沁凉柔润的芬芳,徐徐吹在安玲容鬓边。

        安玲容立起身,吹亮了火折子,一支一支把殿内的巨烛点亮。

        火焰一点点明亮起来,殿中亮堂如白昼。

        四月初八,大吉。

        皇上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

        同时追封敦亲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

        敦亲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

        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首,子凭母贵,敦亲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敦亲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

        这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好容易一切尘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气歇上一歇。

        槿汐等人亦知安玲容操劳费心,于是焚了一炉宁神的安息香让她安眠。

        方蒙蒙胧胧入睡,便听得宝萍急急在耳边轻声催促道:“娘娘,太后宫里差人请娘娘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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