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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暴雨


一叶快舟,挂着红色小旗,顺着潢水直下河湾营地。

    一刻后,营内鼓声大作,雷声传荡山谷,二刻后,八百保义于营内列阵完毕,三刻后,全军上船,在号子声声中,飞向南方阴山关下,潢水源头。

    然后一声雷响炸在山谷,击碎了左边山巅的一块巨石,倾盆大雨骤然而来。

    ……

    暴雨中,舟船在桨手们的号子中逆流而上。

    赵怀安正和张龟年在棚内谈话,外面的暴雨哔哩啪啦地砸在棚上。

    “老张,果然如此啊,中原的灾情越发严重了。”

    就在这几日,他于河湾地大营处又收到了几封从中原商旅送回来的情报,实际上,此时中原地区,商旅几乎都断绝了,到处都是灾民和饿殍,惨不忍睹。

    那袁袭到底是从贫寒出来的,对于乡野的生态和百姓农人们的心态都有准确的把握。

    蝗虫食遍庄稼后,中原百姓们并没有立即开始投贼或者为盗,而是在陷入巨大的恐慌中时开始向本地土豪们开始借粮熬过去。

    因为往年灾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的土地也是在一次次借粮中,成了那些土豪们的土地的,自己也成了这些土豪们的佃农。

    灾年,对种地的是大灾,但对那些土豪们来说却是丰收大年。

    而那些土豪们,一开始也按照往常那样借粮出去的,毕竟哪有钱送上门不挣的?可当他们在外县的一些亲朋好友开始传消息过来后,所有土豪们是晴天霹雳。

    原来蝗灾不是他们一县受灾,外面几个县同样颗粒无收了。

    这个时候土豪们已经有点慌了,开始了停止借米。

    而随着外面消息传来的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晓得这不是一次小蝗灾,而是遍及中原七八个州的大灾。

    这个时候,乡野开始越发躁动,所有人都想着寻一条活络。

    赵怀安的商队传回来的消息就是这样,他们也给赵怀安带去了自真实的灾情。

    就以他们抵达的宋州一带来说,老百姓已经将山间蓬草都吃光了,一些没有蓬草的,都已经刚开始吃树皮,等这些树皮再吃完,还能吃什么?吃土,但也不过是数日而死。

    所以宋州的情况就是,稍微有地方有积贮,就为灾民劫掠殆尽,宋州土豪开始出动自己的土团,并在宋州刺史张蕤的带领下,开始攻击劫掠的灾民。

    如此,大量的灾民就陆续涌入到了芒砀山一带。

    商队中的一位书手还在信中自我感叹了句:

    “使君,饥死,盗亦死,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

    是的,这就是灾民们最朴素的需求。

    那书手还讲了一个自己亲眼见到的故事。

    他们这支商队拿的是光州刺史的传符,所以到了宋州后,很快就被宋州刺史专门安置在了驿馆内。

    那宋州刺史叫张蕤,对于光州刺史来的商队还是很重视的,不仅仅是他们卖的那种越窑小罐茶,更是因为光州刺史赵怀安这个人。

    其实赵怀安的名声远比他自己所认为的要响亮得多。

    这主要得益于去年出界西川的各藩军都陆续回到了本管,而那场大战中,如果有十分精彩,那赵怀安就占了八分,谁在吃酒的时候,都要说上那么一嘴。

    那就是军中呼保义,孝义赵大郎。

    然后赵怀安的名声就越传越广,尤其是江淮、中原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淮南这边要和赵怀安相处,所以肯定是要多了解,而中原这边,主要是忠武军的那些大嗓门。

    像李师泰、庞从这些人,回到本镇后,就开始狂吹赵大,最后补一句,对,就是那赵大郎,我兄弟。

    宋州在忠武军的旁边,如何能不晓得赵怀安呢?所以知道,现在江淮这一带,最能打的就属赵怀安那支精兵了。

    对天下大乱的体感,不同道州是不一样的,而体感最深的就是宋州、汴州这些地方,谁都晓得天下要出大乱子了。

    这个时候,能和有精兵,距离还不是那么远的州保持良好关系,张蕤如何不愿意?

    所以,当时光州的商队抵达宋州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好的招待,不仅那刺史张蕤亲自品小光山这款茶叶,还将一处邸店送给了光州这边作为卖茶的据点。

    可光州的商队来宋州并不是只为了卖茶的,更重要就是到中原地方安插探子,建立情报网络。

    所以商队并没有一直停留在宋州城,而是向周边几个县移动。

    那书手说的经历,就是他从宋州城前往楚丘的路上遭遇的。

    当时他在队伍中看见两个行走的父子,他们似乎想要随着车队走,当时车队的主事嫌弃他们两累赘,就让他们自己跟在车后,跟不上就怨自己。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这两父子的存在,还是书手自己可怜那小孩子,准备将自己的一个饼发给那小孩吃。

    然后他往车队后走,却没有看到那两父子。

    心里担心,这书手就和宋州刺史派着护送的县卒一道往回走。

    然后书手就见到了他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一幕。

    在一处被扒光树皮的小林子,一伙人正如同野兽一样窸窸窣窣,他们背对着书手这些人,却传出了一阵怪怪的肉香味。

    那几个县卒当时就明白了,然后就劝书手回去吧,可那书手执拗向前,就看见那些猥在林内的人,正用大锅煮着肉。

    当时书手就感觉天昏地转,又看此前父子穿着的衣袍已经套在了里面两个人身上,顿时就吐了出来。

    最后县卒带走了书手,并告诉他,自八月以来,县外每天都要挖数个大坑来掩埋这些路上的骸骨。

    他们还告诉书手,那些人,实际上也活不了多久,那些人已经面目赤肿了,这种就已经是快死了的。

    这世道。

    这几个县卒还羡慕地告诉书手,他们真羡慕你们光州人,那里再如何也吃得到米,哪里会像现在,人活着都生不如死。

    这件事给书手带来了很强的冲击,所以就以小字附在了情报的结尾,他并不晓得,这封工作日记竟然会转到赵怀安手上,毕竟他也只是个最基层的书手。

    ……

    此时,大雨滂沱,赵怀安的心思却并不在南方的阴山关。

    因为,那里并不是问题。

    从高仁厚汇报来的情报来看,他打得并不差,甚至已经足够好了。

    阴山关显然不是另外两关能比的,这里的山棚已经出现了以单个家族为核心的组织关系,靠着阴山关的孔道,控制了山两侧的山棚,这已经是一个大部落的组织程度了。

    但对于赵怀安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他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之前两月的那种搜山浪战。

    别看保义军这两月的收获不小,但攻山的成本却更高。

    山里的条件尤其是随处冒出来的冷箭和落石,都在无时不刻在消磨着吏士们的士气。

    赵怀安要想让下面人保持一个搜山的热情,除了在封赏上更加及时,还需要在后勤补给上充分到位。

    这两月来,赵怀安光消耗掉的羊肉就数以万斤,还有赏赐的钱粮绢缎。

    所以说,从经济上算账,这两月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就很难说。

    更让赵怀安接受不了的是什么呢?

    就是他恩养出的三千精锐是用来野战定胜负的,不可能一直在山里驻扎的,让军队战斗力下降最快的方式,就是将战争打成了治安战。

    所以赵怀安晓得,再如前两个月那样搜山检林已经不现实了,他不能只靠武力占据这片大山,他需要收心。

    只有让部分山里的豪帅主动投靠自己,保义都才能以最低的成本控制大山。

    赵怀安对大别山占领的程度有个很清晰的设定,他不是来山里建立基层组织的,他没那个时间,他就只需要大山里的物资。

    无论是丁口、茶叶、骡马、草药,都能为他的大业再添一把火。

    而要完成这样程度的占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就是建立土司。

    将大别山的山场按照犬牙交错的原则,分成数个土司,提拔那些愿意和保义军合作的酋帅,将山里的管理权交给他们,而自己只需要控制谷内的山场和四周的孔道。

    赵怀安现在对大别山的规划越发清晰,按照这样去做,只需几年,八百里大别山就能为他所用,而不是再如之前那般搜山打烂仗。

    现在,阴山关那边的情况就让赵怀安很惊喜,既然那边已经有了一个组织,那只要打服它,再从内部选出好控制的人成为那里的棚帅,那就直接可以一战而定整片地区。

    所以,赵怀安实际上并不担心前方的高仁厚,他现在只需要带兵南下,一举歼灭被聚集起来的山棚,然后再扶持一个自己人,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而想法,那名书手写来的这份信,却让赵怀安对中原局势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

    此时的中原诸藩看来已经是彻底丧失了对乡野的控制了,如此情况,不用数月,中原将遍地盗贼,真正的角杀才刚刚开始啊。

    想了想,赵怀安问向张龟年:

    “这书手叫陆文远,是咱们在雅州收的书手?”

    张龟年点头,对这人是有印象的,便回道:

    “主公,这陆文远是雅州寒素,祖父是乡间的私塾,所以也读过五经,因字写得周正,就被募到州里多战力书手,后来雅州城陷,他们这些人就被南诏军掳了,直到被咱们给救了,在和咱们来光州的一批人中,这人做事很认真,也了解官场的运作,所以被我点了去宋州商队那边做事。”

    说完张龟年自己还感叹了一句:

    “不成想这个陆文远还有一片仁心,难得。”

    赵怀安点头,三言两语定下了这人的前程:

    “我幕府就是要提拔这样的人,用人先用才,可要是此人有才又有德,那就要大用,像他一人就能带动一片风气。”

    张龟年记下了,准备一会和掌管幕府员吏迁转的曹吏商量一下,看怎么个提拔。

    此时,暴雨中,前头传来号子,越来越大:

    “前头到了阴山关了。”

    赵怀安听清后,走出船篷,只见山雨磅礴中,一雄关在雾汽中时隐时现,而在右侧的岸边,一处坚寨依旧悬挂着一面白旗,心中大定。

    于是他便令船尾的鼓手敲击大鼓,示意船队靠岸。

    片刻后,夹着暴雨声,各船都在大吼着“靠岸”,一些吃水浅的小舟更是直接就冲上的河滩,从上面跳下了十余名穿着蓑衣,背着牛皮包的武士。

    然后是越来越多,很快就将滩头填满。

    ……

    当赵怀安带着八都衙内亲军抵达大营时,高仁厚带着全都军将在暴雨中候着。

    他们遥见使君的旗帜后,便在高仁厚的带领下小步奔了过来,踩着水塘溅起一身泥水也不在乎。

    高仁厚有点难受,他是一个有心气的人,使君看重自己,将自己提拔为了都将,就是希望自己能起到方面之任。

    可自己第一次以都将身份领兵作战,就遭遇这样的情况,甚至最后还需要使君冒着大雨来救他们。

    此刻高仁厚远远的就跪在地上,头磕在泥水里,对赵怀安大喊:

    “末将无能,累使君冒雨前来,末将有罪。”

    但下一刻,他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扶起,然后他就听到那熟悉的笑声:

    “老高,你有啥罪?你这仗,打得很好。没有你这一仗,我要扫了这片山,还不晓得要花多少时间,而现在,我看那周边的山棚都被你们给引出来了吧,这就是引蛇出洞,很好!”

    高仁厚不敢真当是功,羞愧道:

    “使君,咱们现在被困在这片河滩营地,对面的阴山关也没有拿下,实在愧对使君的信任啊!”

    赵怀安拍了拍高仁厚,教了他一个道理:

    “老高,有时候呢,我给你们的命令,不是说只看结果,还要看过程,战争不是死的,不是我在帐内算一下,你们这些前线主官就要如何如何。有时我会错估形式,有时候又是形势自己在变。而你们这些都将,就要有自己的判断。”

    说着,赵怀安捶了一下高仁厚,笑骂:

    “所以对于你们这些个都将,我不晓得想了多少才提拔了你们。你高仁厚就算不信任自己,也要信任我的眼光呀!”

    看到高仁厚连蓑衣都没有披来就奔了过来,还时不时轻咳几声,赵怀安将自己的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埋怨道:

    “老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求罪还玩个负荆请罪啊,这大暴雨都不穿个蓑衣出来,这风寒了如何是好?谁替我带你们左厢四都?”

    这个时候,一直候在旁边的左团将孙传威解释了句:

    “使君,咱们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打这么久,也没有从营内领蓑衣,少数的几件也都分给在外面值守的兄弟了,所以老高才没穿蓑衣。”

    说道这个,他还犹豫了下,随后又补了一句:

    “使君,老高咳嗽不是因为风寒,是因为前几日被贼将击中落马了,后面虽然养了一下,但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

    赵怀安刚刚还在笑呢,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扭头看向高仁厚:

    “老高,你受伤了?”

    说完,他就对所有候立的军将们大喊:

    “走,都先回营,让兄弟们把姜汤烧起,驱驱寒。”

    然后赵怀安就拉着高仁厚走近了大营。

    身后,八百马步骑,披着蓑衣,牵着骡马,鱼贯入营。

    再片刻,营地上方的白色大纛旗被放下,升起了两面大旗:

    一面“光州刺史”、一面“呼保义”。

    ……

    进了大营后,一众军将坐在马扎上喝着刚煮好的姜汤,义子们为赵怀安脱下湿漉漉的披风、甲胄,换上干爽的袍子。

    然后赵怀安就这样随意地坐在上首,望着这些军将,开口第一句就是:

    “为将者,是士卒的父母。儿女有很多时候任性,或者想得少了,那做父母的就需要给他们兜底,给他们保障。今日这暴雨,的确是始料不及的,但你们左厢四都却连蓑衣都没有携带,可见骄狂。下面的兄弟们想不了那么远,他们恨不得多带几支箭矢,也不愿意携带那些好像用不到的东西。但你们却不能考虑不周。”

    “就拿这暴雨,如果我没来,就你们这情况,山棚冒雨来攻,你们雨中厮杀,寒气透体,就是侥幸打退了贼军一次,第二日你们也要病倒。”

    “多少能刮骨疗伤的好汉,都顶不住一病!你们这些领兵将,难道希望咱们的兄弟们是病倒在营内,然后被那些山棚屠戮的?”

    此刻大营内诸将一声不敢吭,都低着头。

    赵怀安扫了在场大伙,叹道:

    “你们每一个都是随我赵大一路走过来的,其中吃了多少苦,我都晓得。而到现在,咱们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凡战皆胜,好像有那么点常胜军的意思了。可要是因为这个,就懈怠骄狂了,那你们离一场大败就不远了。”

    “摇想当年,那西楚霸王一路赢,一直胜,可偏偏在最后一战中大败,前面赢再多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们想让我赵大做西楚霸王?”

    “不是?那你们怎么还麻痹如此?粗疏如此?别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情。”

    “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就是这些细节,兄弟们鞋子合不合脚,吏士们衣服暖不暖,睡袋防不防寒,甚至就是这雨具你们有没有提前准备,这些都是决定胜负的细节,我不希望哪天你们是因为这种细节问题而败的,到时候你们是要为战死兄弟们的性命负全责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军将们,尤其是左厢四都这些人的头是更低了。

    看到这个,赵怀安本来还是平淡的语气,忽然就严厉起来:

    “低个什么头,都抬起来!他妈的,咱们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啥都能没,就不能没心气。一说败仗,各个灰头土脸,和那帮山棚打个不顺,就要死要活的,真当你们常胜军啊!我赵大告诉你们,在我这里,你可以败,只要我觉得你败得合理,我就给你机会。但要是你自己心气坠了,那你就给我打铺盖滚蛋!我保义军不养孬种!”

    “现在,都他妈的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能不能打!”

    此时,高仁厚一众军将,脸色红得滴血,抬头大吼:

    “能战!”

    赵怀安一捶案几,大吼:

    “那他妈的等什么,出战,干死那帮山棚,让他们看看谁他妈的是这座山的主人!”

    话落,帐内军将全部起身,抱拳唱喏,然后鱼贯出帐。

    片刻后,暴雨中,鼓声大作,如惊雷般撕破谷地的沉闷。

    那些扎在谷地内的山棚党徒们,躲在帐篷中,茫然地看向北方。

    在那里,喝完姜汤,披着蓑衣的保义军忽然从营中开出,直杀向谷内猬集的数千山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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