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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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滂很惶恐。
作为霍县令,他是以经济度支的才能从淮南节度使刘邺的幕下直接越过佐官这一级别,而超拔成为县令的。
这其实在淮南是比较普遍的,因为淮南作为肩负朝廷度支的钱粮第一大道,上上下下都很看重度支才能。
能否从下面搞到钱,能搞到大钱,能持续的搞到大钱,是评价官员才能的金标准。
而显然,这位孙滂孙县令正是这样有才能的优秀官员。
但可惜,这份才能在城门外数百精锐突骑的山呼海啸下,毫无用处,甚至因为在上任的这一年内,没有给县镇卒们发过一次赏钱,所以这会城墙上的霍县卒是各个在看戏。
刀不离鞘,弓不上弦,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这位县令。
你让孙滂怎么办?他除了自己主动开门,他能怎么办?
这一刻,他才晓得为何在自己上任的时候,昔日同僚们都让他做个散财仙人。
哎,悔不当初啊。
可此时,当他仰头看着骑在高大战马上的光州刺史赵怀安,孙滂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他应该就在城内的,即便被那些丘八打死也好过被这样人的盯着。
忽然,孙滂的头顶被压了一下,一把带着鞘的横刀正正压在他的幞头上,将这硬制的幞头都压塌了。
然后他就听到这样一句声音:
“你是本城县令?可知我是谁?”
头顶上,压力越来越大,孙滂只能努力昂着头,才能维持着一点县令的体面,可忽然头顶上的刀松了,再然后,刀鞘就顶在了孙滂的喉咙上。
孙滂忍不住咽了下喉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刀鞘应该捅不死人的吧?”
下一刻,赵怀安的声音再次传来,更加冷冽:
“说话!”
孙滂大声喊道:
“下官霍县令孙滂,见过光州刺史。”
他能感受到背后有无数目光盯着自己,所以孙滂想说一句硬气的,让这些人看看,他孙滂不是个孬种。
可下一刻,当赵怀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抖了一下。
“我家那地是你夺的?”
这一刻,孙滂感觉天都塌了,他哆哆嗦嗦说了句:
“这不是我干的,是州上传来的,我也没干,只是下面人在弄,我不清楚。”
赵怀安点了点头,就知道这个县令放不出个屁来,也不指望这人。
于是,他问了最后一句:
“县里的刘行全在哪?”
孙滂愣了一下,他哪认识什么刘行全?他才来多久?署里上下不过才认识个遍,衙外的,也不过认识一些县里的大茶商,这刘行全他哪里晓得是谁。
可这孙滂下一句就是:
“晓得,我现在让镇兵把他提来,这等人不过就是二三亭卒可办。”
然后,孙滂来了自信,他看了下旁边一直不吱声的县镇遏使薛贲,有心喊他去办,但又担心万一被拒绝,更丢人了,所以看了一圈,只能将自己带来的押衙孙万喊了过来。
他当着赵怀安的面,吩咐道:
“你去,将那个刘行权带过来。”
说着,他还扭头问了一下赵怀安:
“使君,给此人安什么罪名?”
看着这个乖顺的霍县令,赵怀安忍俊不禁,甩甩手就说了句:
“人带来就行。”
既然此人配合,那赵怀安也不难为他,此人品秩虽比自己低,但到底是寿州官场上的人,自己实际上是没权训斥的。
得了赵怀安同意,孙滂叉着腰对心腹孙万做了如下布置:
“你带所部牙兵去将那刘行全提来,不问罪名,胆敢有反抗的,就打断腿。”
此时孙滂是意气风发,可那孙万则是面露难色,悄悄凑在孙滂旁边:
“八郎,那刘行权是本县的大土豪,专做捉钱的,他那姐夫也是州上的大土豪,和幕府的关系很深,他放贷的本金都是州里廨库钱,这人我也打过交道,和咱吃过酒……”
可孙万还没说完,孙滂就急了,瞄了一眼旁边微笑的赵怀安,压着声音对自己这个本家兄弟道:
“都啥时候了,管有没有和你吃过酒,州里有关系又如何?也不看看他得罪了谁?休多话了,快去!”
但孙万却拉着孙滂,忙解释:
“我是说,他宅里常年养了百余汉子,很多都是贩茶和私盐的,最是凶恶,我手底下那点人,如何能拿下他们?”
孙滂傻眼,没想到一个他不晓得的无名之辈都有这等武力,毕竟霍县本地的县镇兵也不过三百,一个放贷的能养得住这么多人?
这得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毕竟孙滂就是度支起家,还不清楚养百人武士的成本?
但关键不是这啊,关键是,就在自己县署眼皮底下有这样一支百人武装,而且他还从来不晓得。
于是孙滂决定了,这事结束了就辞了,还回幕府去做度支,再不吃这份担惊受怕了。
可再如何也是以后,现在还是要先将眼下这关度过去。
于是,他咬咬牙,吩咐孙万:
“发钱,给县里的老梁发钱,让他发兵。有他百兵,再加上你手上的数十牙兵,还拿不下一小土豪?”
见孙万还要推辞,孙滂发狠了,凶道:
“你是我同族兄弟,这个时候你不挺我,什么时候挺?快去!”
孙万叹了口气,抱拳,然后就带着一队牙兵回城了。
那边孙万走后,孙滂回身谄媚笑了下:
“使君,稍等片刻,我已令人去拿凶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使君请放心,在我治下,正义不会迟到!”
赵怀安笑了笑,且看这县令施为吧。
然后那孙滂就机灵地从伞盖下搬来自己的软马扎,给赵怀安坐,但赵怀安哼了句:
“先给老夫人坐!”
那孙滂一拍脑门,然后又奔了回去,搬了一件更软的马扎,小跑到赵氏身边,恭恭敬敬地递过马扎,还亲自扶着赵氏坐了上去。
感受着软马扎的舒适,赵氏才对自家大郎的权势有了准确的认识。
这位县令她见过无数次,这人坐着车舆从这片棚区过了无数次,但从来没有停下来看过这些失去土地的霍县百姓。
他们这些人和赵家人一样,都是被地方豪强赶离了家园,他们的土地有被作为茶场的,有放山货的,甚至有些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赶走了。
他们不是没有壮丁,可他们却不敢和那些有背景的土豪们作对。
可就这样一位只能远远观望的父母官,却在儿子面前伏低做小,毕恭毕敬,这一刻,她晓得儿子到底取得了多大的官了。
只是下一瞬,她的心里就是一阵难过,大郎孤身到西川闯荡,不晓得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少的罪,才立下这样的大功,
她一直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还是丁会昨夜回来才和她说的,说大郎这些年一直在西川,西川是哪她并不知道,可她就想知道,那里的酒大郎吃得惯吗?
就这样,赵氏坐在大郎的身后,旁边三个儿子围在身边,虽然觉得儿子很有把握,她还是叮嘱了句:
“大郎,要小心。”
赵怀安扭头笑了一下,然后就坐在马扎上,等候这位霍县令给的结果。
而此时,城内已经杀声四起,连他们城外都听得到。
本还智珠在握的孙滂,坐立不安,时不时张望着城内,焦灼等待。
然后,一队溃兵从城内直奔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队穿着或皮甲,或葛衣的扎巾汉子,杀声震天。
嘿了声,赵怀安对旁边呆若木鸡的霍县令嘲弄道:
“果是我赵大家乡,这武德着实充沛!”
说完就不理会霍县令孙滂的苦笑,将横刀往前一指,身后就飙出百骑。
带头的正是刘知俊,他早就等发疯了,这会带着数十骑率先奔出,冲着前头溃跑的孙万等人,大喊:
“孬种们,给好汉们让路!”
说完也不管那些人会不会让,带着突骑就撞了过去。
……
那孙万看见一队突骑撞了过来,连忙滚到街道两侧,嘴里刚要骂娘,就看见刚刚还撵着他们跑的刘行全的弟弟和一众宾客,直接被那队突骑冲垮了。
而那刘行全的弟弟连一招都没挡下,就被统率这支骑兵的骑将给搠在了杆子上,然后踩着一堆残缺尸首,向着前面的街道继续冲奔。
那孙万看傻了,喃喃喊了句:
“真是好槊啊!”
可下一秒,他就被一粗壮的手臂抓起,然后拽到了一匹空马上,一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浑身肌肉将甲衣撑得鼓鼓囊囊,尤其是下颌那一圈络腮胡更是又黑又密。
此人冲他喊着:
“还不前头带路?”
孙万看了看自己浑身斤两,再看看对方那粗壮的膀子,呆了下,问道:
“不知道是哪位好汉,这单臂怕不是有百斤。”
这骑将噗嗤一声,将自己的假面放下,然后抽出马槊,瓮道:
“前头带路,废什么话!”
这下子孙万再不敢发愣,大喊了声“驾”,然后带着这些勇猛刚鸷的突骑再次奔往那刘行全的宅邸。
他心中也发狠,杀我那么多兄弟,今日非要灭尔满门!
……
当刘知俊、霍彦超这些猛将冲进霍县城内的时候,一直呆在赵家人队伍里的丁会也奔了出来。
和他一起的还有十来个高壮汉子,他们一出来就向坐在马扎上的赵怀安磕头,那丁会带头大喊:
“大郎,咱们也想杀进去,之前谢六郎对老夫人不尊重,咱们兄弟一直想杀他了。”
赵怀安扫了一下这些人,记忆一个个闪烁,认出这些人都是他昔日的奔走兄弟。
自己以前在霍县一带还是很有牌面的,在县里、山里都有吃得了酒的兄弟、朋友,但酒肉兄弟这个一般都做不得数。
可这些人却对自己够义气,他刚刚已经问过他弟弟,知道这些年丁会这些人帮衬家里不少。
这些人也都是下力气的人,那丁会是号丧卖嗓子的;那个个子高高的,叫郭亮,是给人做木匠活的;那个身高有八尺,几不下赵怀安,手臂粗壮有刺青,叫邹勇夫,是县里打铁的;那个留着个髯须,白白净净的,叫林延皓,是桃花岭不远处的猎户,旁边是他的弟弟林仁翰,都会一手好弓箭。
这几个算是伴当里面的头,其他的几个都是这些人拉的,和赵怀安的关系只能说一般。
但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手停口停,哦,丁会例外,他是嘴停口才停,就这样一天挣不了几个大子,还接济自己的家人。
这是恩!
所以当这些人跑出来要跪自己时,赵怀安连忙站了起来,将他们一一扶起来。
他拍了拍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笑道:
“那谢六郎何须你们杀,我让人带一队去,你们是要和我回光州过好日子的,要是在这里磕了伤了,我赵大心要悔死!”
但丁会这些人却非常执拗,人群中的郭亮更是涨红着脸,说道:
“大郎,你待咱们好,但兄弟们却不能不懂事。而且咱们也不想当什么富家翁,就想在你手下好好干,我们这些都是你乡党,不帮你帮谁?”
旁边的林延皓则说道:
“大郎,往日咱们这些人不敢杀谢六,今个你带着那么多人来,咱们这些兄弟要还是还缩了,那也不配做你赵大的兄弟,所以大郎你不要劝咱们,是咱们这些年没照顾好老夫人,让咱们杀了那个谢六郎,算是赔罪了。”
赵怀安能说什么?他重重点头,对旁边站着的孙泰道:
“你去看看背嵬中哪些人和我这些兄弟身形差不多,把盔甲、刀兵都给他们使。”
孙泰点头,扫了一下这十来人,就从后面的背嵬中点了人,将甲衣给他们换了。
这次丁会他们没有拒绝,毕竟他们也怕好日子还没过呢,就折在了这里。
背嵬们亲自给这些人披上了甲,尤其是丁会、郭亮、邹勇夫都披了三层甲,每个人都裹成了胖子。
赵怀安最后对丁会这些人说道:
“我最后说一句,我不在乎那个什么谢六郎,这样的人我反手就能杀一堆。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可你们切记,就是一百个谢六郎都比不上你们,所以能杀则杀,不能就拿着这铜哨,一旦需要支援,就吹这个,已经入城的突骑必会来支援你们。”
说着,赵怀安将一铜哨交到丁会手上,最后拍了拍他们,才扶着他们上了战马。
十几人上了马后,冲赵怀安大喊:
“大郎,你且在这,看我们霍县儿郎们如何杀人!”
赵怀安哈哈大笑,拍着一面胡股,豪气冲天:
“好,兄弟们,尽管去,且由我为兄弟们拍鼓助威!”
说着,赵怀安将鼓挂在腰间,双手开始击打鼓面。
随着丁会这些人冲入城内,鼓点声越来越急,赵怀安兴起,当着一众突骑、赵家人还有霍县文武的面,开始且鼓且武。
浑厚的鼓声伴随着赵怀安的叱咤声,不远处的城内杀声四起,赵怀安的三个弟弟也开始跳了起来,这是他们这些山里人的娱乐方式。
“嚯”
“咚咚咚”
“哈”
“咚咚咚”
赵怀安与弟弟们豪迈起舞,直看得旁边的霍县令孙滂是浑身冒冷汗。
这就是霍山人?我竟然是这些人的县令?我怎么有勇气来就职的?
很快,越来越多的赵家人也开始在阵前歌舞,他们唱着山歌,踏着步子,在赵怀安的手鼓中,豪迈唱和。
此时,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急,未几,城内奔出十来骑,正是刚刚杀进去的丁会等人。
进去时十三人,出来时还是十三人,一个不少,一个不伤。
他们看着赵怀安在阵前鼓舞,跳下马,将手里的谢六郎还有其宾客七人的首级全部丢在地上,毫不在乎。
然后丁会他们也开始加入到了鼓舞,尤其是丁会,还时不时唱上两嗓子:
“哎……哟嗬”
“天子坐金銮,我卧青嶂巅。”
“任他诏书几千道,不换山中一丈天。”
“生不跪金阶,死不羡神仙!”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嘿!”
赵怀安也跟着唱着,手里的鼓打出了节奏,舞步大开大合:
“但有兄弟一壶酒,我管他今夕是何年!”
那孙滂就一直傻傻地看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这赵大郎到底是何样的人!
……
城外鼓点催逼,城内的刘氏宅内外也陷入了苦斗。
实际上,当赵怀安的船队出现在庐州城内的第二天,霍县城里的刘行全兄弟三人就知道了。
消息是他们的姐夫王绪从庐州传到寿州,再从寿州传到霍县的,基本就是来通知刘氏兄弟避一避风头。
因为那位要从寿州过境的光州刺史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四年前出走的赵大。
可刘行全听到后,是气得肺都要炸了,昔日的杀弟仇人竟然做了刺史?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他给刺史府干了那么多年脏活,最后连刺史的面都没见到过,而一个杀人逃犯跑到外地,才几年就做到了刺史?
老天何其不公啊!
但再愤懑,他也得把这心放在一边,他姐夫说的对,这会是该避一避的。
可他没想到,他今日才收到消息,中午城外就传来动天的马蹄声,那时候刘行全就意识到这是赵大回来了。
也幸好,因为要避难,他将散在外头的宾客、党徒都聚到了宅子,所以当孙万那些县里的镇兵过来要提刘行权时,直接被对方杀懵了。
这些镇兵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刘氏党徒竟然有铁甲和弓弩!
毫无防备的镇兵自然不杀崩了,也就是后面刘知俊带着突骑奔来,才稳住了局势。
也是那时候,正在壁上用弓弩射杀着镇兵的刘行权看到了人头挂在旗杆上的弟弟刘德全。
那一刻,刘行权撕心裂腹大喊:
“四弟!”
而听到这声惨嚎的刘知俊,嘿嘿笑了下,然后就取下那刘德全的首级,甩进了宅内。
霎那间,宅内再次爆发怒吼。
这一刻,刘知俊板着脸,举槊大吼一声:
“下马,攻宅!”
下一章稍后发,最近按时一点十二点睡,早上起来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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