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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呼保义


夜幕降临,旷野上到处都是篝火,简直与天上的繁星试比光辉。

    而谷地中央,这座刚刚才拔地而起的营地,更是灯火通明,照得营地亮如白昼。

    无数外藩军武士们提着血污的首级,拉着一群群俘虏,返回这片营地。

    郭琪茫然地骑着战马,身后是数十名仅存的黄头军武士,这支昔日的西川劲旅如今也仅剩这么些人了。

    郭琪从来不聪明,他信佛也是因为和尚们似乎都能说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所以,仗打完了,好像他们也胜了,但为何他们却败得那么惨。

    明明他们都拿下汉源城了,明明他们气势如虹,离胜利都那么近了,但怎么就输了呢?

    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他看不懂了呢?

    可有一点他懂的,那就是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们,都战死了。

    李铤去救节帅的路上,被割掉了首级。老任是冲过流沙河,陷于军中;瞿大夫被伏击,在翠林中自刎;

    衙内五都,五个中三个战死,两个自刎,那杨茂言和杨棠二将也是的,打了败仗,何必自刎呢?真不是好汉。

    像谢再兴、杨儒消失无踪了,那些个军镇将也死的死,降的降,最后也不知道剩下了几个。

    偏只有自己侥幸活了下来,但一众兄弟们也就剩下了这些了。

    郭琪就这样茫然地从汉源城废墟中撤出,本能地往谷地中央的营地靠拢。

    这一路,他到处能看到被割掉首级,扒掉衣甲的裸尸,也分不清是哪边的。

    他只是扫了扫,看有没有眼熟的。

    很快,郭琪就带着黄头军残军入了营地,这里已经热闹非凡,到处是帷幕和帐篷,一队队牙兵武士手提着首级,挨个排队着。

    他们的前面,幕府的勘功吏正借着灯火仔细地勘验着送来的首级,每有一人符合的便高唱一声。

    而一些偷偷塞了钱的,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只有那些既贪婪,又胆小以己军残尸首级冒功,还不舍得给钱的,才会怒骂。

    这会,正有一个这样不长眼的,被拉着大骂:

    “混账,你拿个带有发髻的过来,糊弄我?使相的军功也是你能骗的?还不快滚。”

    然后队伍的后方笑得更开心了。

    至于那个发髻的首级,是从西川军的尸体上割下来的,还是溃兵脖子上割下来的,谁又在乎呢?

    这边每通过一个合格的首级,就会有专门的人用清水清洗面容,以方便认出面目来。

    一些重要的敌军大将首级,是需要敌军俘虏分别来指认的。

    而现在,像这样的首级,光放在帐幕里的,就有七八颗,外头还有武士们来送来,可见这一次唐军到底赢得了一场何等了得的大胜。

    也确实如此,此时营地内,虽然闹,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对于外藩军们来说,这一场大胜来得何其容易啊。

    他们只是奔了一上午抵达到了谷地附近,然后就等狼烟升起,那边一升,他们就在军将的呼斥下,冲下了谷地。

    然后,他们就赢了!

    他们还获得了南诏人的营地,那堆积如山的辎重和缴获,即便他们这些老卒,都是没见过那么多财货的。

    所以这一次,他们每人应该能分到不少钱?二百贯?三百贯?嘿嘿!

    寻常的吏士们高兴,外藩都将们更是耀武扬威,此刻,不断有军将带着牙兵返回营地,一进来就有人大声报功:

    “忠武将李师泰,阵斩外喻部贼酋!望部贼酋!”

    “忠武将王建,阵斩敌丽水城主!苍望城主!”

    ……

    这些人都是斩杀的一些南诏方城、部落的城主、酋长,有功,但算不得大功。

    终于当感化军的时溥率数百感化军返回营地时,报功的激动大喊:

    “感化将时溥阵斩敌永昌节度使杨保山、劝爽杨奇肱。”

    唱报声传到了中间的帷幕下,坐在马扎上的高骈高兴对诸将道:

    “这时溥我听过,军中号为‘撞命时三郎’嘛,打得好。”

    在场军将中,除了博野军使曾元裕还有兖海军都将田重胤,其他人都笑着恭维着。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藩军的都将和军使,都被高骈拉到了帐下准备夸功,所以这会在外面获首的都是下面的牙将们。

    都将们也乐得如此,反正这些人的军功最后都会一并算在他们头上的。

    可一众外藩军将们高兴,旁边陪坐的南诏太子隆舜则是坐立不安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以为有自己提前打招呼,愿意高价收那些军将的俘将,就能收回这些人,可谁想他们还是照杀不误。

    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政敌,也就是他父亲的心腹众,可也有不少是他的基本盘。

    就如刚刚被那个时溥一并杀死的劝爽杨奇肱,正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在文官体系中的基本盘之一。

    此刻,闻得老师被杀,隆舜是又怕又怒,终于他忍不住小声问向高骈,刚说了半句话,外面就又传来一声嘹亮的报功声:

    “神策将宋文通阵斩贼小鬼主董凤由。”

    高骈理都没理旁边的隆舜,高兴大喊:

    “好,是个好汉子,还是咱们神策军的。”

    随后他便对下面一人问道:

    “那宋文通是咱们长安的吗?”

    那人机灵回道:

    “此人先是为博野军将,也是咱们关内人呢。”

    高骈扶髯,高兴点头,将这个叫宋文通的记住了。

    不过宋文通也无需为此高兴,因为高骈现在的记性也不怎么好了,更不用说这会都在心里记了七八个名字了,到时候宋文通也是有可能被忘记的。

    被忘了怎么办?没办,只能算这个宋文通运气不好。正如杨庆复说的,运气不好的,做不得将帅的,而出人头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然后,高骈才扭头问向边上的隆舜,笑道:

    “太子,有事要说?”

    隆舜看着高骈的眼睛,一颤,忙道:

    “没事,没事,甚好,甚好。”

    然后高骈就不理他,继续听外面的报功声。

    后面如什么长武军的朱玫、王行瑜也各有缴获。

    这两个是高骈族亲的牙将,但他了解不多,便问向下手:

    “那朱玫何人?是我长武军老元从吗?“

    有敏锐的,察觉出高骈不了解二人,就开始踩了一下,出声道:

    “那朱玫据说是庞勋的旧将,后来降的咱们,但也有说是咱们老邠州元从,咱们也分不出。”

    果然一听这话,高骈恼了,直接对下面的弟弟高柷,呵斥:

    “朱玫是你的牙将,底细还弄不清吗?你这个镇遏使怎么当的?”

    此刻,携大胜之威,高骈威势如山,压得高柷汗如雨下,只能讷讷点头,表示会查号朱玫的身份。

    其实高骈呵斥自己这个族弟,三分是因为这人不争气,七分还是因为他心中恼怒、忐忑、期冀。

    之前他的武胆张璘带着乌蛮骑找到了南诏国主酋龙的营地,将酋龙的法轮、大礼皇帝印、以及袍服献了上来。

    高骈固然高兴,可这些都比不上酋龙那颗首级。

    此时他已经知道是赵怀安得了酋龙的首级,他一方面意外于真让此人办成了,另一方面则恼怒于,这赵大到现在也不带首级献上来。

    这会,随着天越来越黑,高骈再忍不住想到,这赵大不会是抱着酋龙的首级跑去长安报功了吧。

    别觉得不可能,当年他收复安南,后面的监军使要夺他的功,明明前头已经大胜了,还说他高骈败战,然后他不就带着捷报自己奔往长安,在半道用驿站加急传给了圣上?

    他当年能这么做,这赵大胆大包天的,如何做不得?

    可赵大你是真的想死啊!我客气说你有我当年几分颜色,你就还真的学我啊?你知道长安大门往哪里开吗?抱着个首级你都不知道求谁!

    想到这里,高骈心里杀气四溢,他眼睛眯着望向远处的辕门,那里天已经很黑了,可赵大依旧没有来,甚至保义都那些人一个都没来。

    高骈忍不住捏住了手里的铁如意,然后被一旁的裴铏看在了眼里。

    没一会,裴铏趁着大伙不注意,从侧面出了帷幕,直奔一旁芦棚,那里刚刚献了首级、军旗的李师泰正在那里吹牛,看到裴铏奔了过来,连忙来行礼。

    裴铏将李师泰拉到一边,问道:

    “没看见赵大吗?你赶紧去找,再迟,祸事了。”

    李师泰没问什么祸事,只苦叫一声,就要牵马去找赵大。

    赵大你真是我李师泰的祖宗,又是连夜给你报信的,又是要黑灯瞎火跑战场寻你。

    还有这裴掌书记也是的,不知道黑里战场吓人吗?那战场到处都是无首尸体,你倒是自己去走看看啊!

    更不用说,还有多少溃兵、山棚在那里抢疯了,要不是真把赵大当兄弟,我李师泰能答应这事。

    一边埋怨着,李师泰一边牵马出帐,那边行辕处,忽然亮了一片。

    只见一支血气酣然的大军从黑暗中排进,他们手举着火把,抬着着受伤的袍泽,举着一面面南诏军大旗,涌进了营地。

    此时,辕门处,报功的已经彻底发不出声了,他看着血腥杀气的赵怀安,不断在发抖。

    直到赵怀安踢了一下他,乜笑道:

    “报啊!怎么?我赵大的功,报不得?”

    于是,这名报功才颤抖着,望着那赵怀安身后十七八面大旗,大吼道:

    “西川右厢兵马使兼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宾祭酒、行营左司马。”

    “保义都赵怀安!”

    “阵斩南诏国主酋龙,缴大纛一面;阵斩弄栋节度使,缴牙旗一面;阵斩建昌府校尉,缴团旗三面;阵斩乌蒙部酋长,缴铜鼓十六面;阵斩白崖赕诏长,缴王旗一面;阵斩蒙舍赕诏长,缴王旗一面……。”

    之后就是一连续的人名,每叫一声,就有一名背嵬将首级放到了勘功的面前,然后就是一面军旗被扔在了脚下。

    一连喊了十四个有名有姓的,赵怀安这边才报完。

    而这还没结束,后面一众保义将还有斩获。里面最大的俘斩就是王进代表赵怀安,接受了剑川节度使杨和丰的投降。

    这位灵活的节度使终究在高骈大军出现的那一刻作对了选择,那就是向对面阵地的王进投降了。

    杨和丰率三千剑川兵投降,虽然没颜面,到底也保全了性命。

    要知道,那些被阵斩的南诏节度使、酋长、城主又有几个是真的被阵斩呢?有多少是投降了被外藩将们杀死的?

    那位南诏太子到底还是不了解这些武夫,他们固然爱钱,但更爱权!

    唐军更认首级功,一个俘虏卖给你隆舜几个钱,换成首级报上去,能爬多少品秩?

    这笔账,人人都算得清,偏就隆舜痴傻单纯!

    此时,外头唱功声是一声比一声嘹亮,中间帐幕下的高骈早就站了起来,抚掌笑道:

    “这赵大可真是了得,我看已有我当年八分颜色了!不凡!走,诸将都随我去迎一迎这位大功臣!”

    众将中,唯忠武军的宋建、兖海军的田重胤、博野军的曾元裕是真高兴,其余军将各个心情复杂,但还是随高骈起身了。

    可正当高骈的脚迈出帐外的时候,外头忽然爆发出雷霆的欢呼,那是数千侥幸活下来的西川残兵在高吼,他们在呼唤:

    “呼保义,呼保义!”

    “呼保义,呼保义!”

    ……

    黑夜中,谷地上,营地内,无数血战余生的西川武士们,放声大吼,向那位寿州人!那位他们西川军的骄傲!他们的英雄,欢呼大吼!

    这一幕也同样烙印在了其他外藩军中,一些如忠武军、博野军、兖海军的吏士们也在高呼着“呼保义”的名号,甚至宋文通这些神策军也在大吼。

    此等为国死战,为袍泽拼命,十荡十决的豪杰,为他欢呼三声又如何?

    甚至连叫嚣着要给赵大好看的时溥也跳着脚,一边对后面的部下们大喊:

    “这赵大是个好汉子,也就是比我时溥差一丢丢,嗯,就一丢丢。”

    然后,他也随后面的感化军吏士们一并,高喊着“呼保义”。

    这真是三军齐呼,呼保义啊!

    可他们真的是喊赵怀安吗?

    也许在这个不义的世代,这不过是无数人心中最朴质的心声吧。

    再混蛋的人也总是忍不住会去亲近行义人。

    此时,已经将脚放出去的高骈又不动声色地撤了回来,他扭头笑了笑:

    “赵大都来了,咱们也别跑了。”

    说着,高骈又重新坐回了马扎,右手捏着玉如意,左手抓了一把槟榔塞进了嘴里猛嚼,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正前方。

    那里,赵怀安在一众保义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身侧,裴铏注意到高骈抖了一下。

    快到裴铏几以为自己看花了。

    今天两章写完了,和大伙要个月票,一般我和兄弟们要月票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写的让小陈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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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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