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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雷动北境


山下,冬儿仰望着山巅那道雷纹缠绕的身影,神色恍惚。

    三年。

    整整三年,她未曾离开半步。

    她记得每一次他雷骨重铸的痛嚎,每一回识海撕裂的低吼。

    记得他魂火将熄时,却依旧紧咬牙关不言放弃;也记得他在寒夜中身染血痕,却依然盘膝不动。

    她一遍遍擦拭他眉间的霜,一次次在昏昏欲睡时倚着他,祈盼他睁开眼。

    她从不是强大之人,却在这三年时光中,学会了如何与沉默共眠、与等待共生。

    如今,他站起身了。

    如同神祇归位。

    楚宁脚下雷纹交汇,雷骨震动之处,雪地灵脉泛起共鸣。

    他体内魂轮初显,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神性痕”缓缓于魂轮三魂交汇点上浮现。

    那不仅是修为的晋阶,更是天命的回响。

    冬儿望着他,眼底是一片模糊。

    她该高兴。

    可她却感到一丝无法名状的空。

    是欣慰、是不舍、还是那种将要被某个世界渐渐抛在身后的悲哀。

    她咬住唇,不愿让自己落泪。

    她知道,楚宁已经走上了她无法并肩的路,可她仍会守着那片灵柩之井,守着属于他们的冰原,也守着那一枚尚未苏醒的“她”。

    而山巅之上,楚宁望向远方。

    神树之域,猿侯封印所在,已有金锁渗血,枝枒焦黑。

    雷感之中,魂火正在缓慢泄出,仿佛一只即将破笼的凶兽,在不远处等待回归。

    “十年之限,”他低语,“过去三年,封印开始松动了。”

    “我虽为一品,但若他此刻脱封,胜负未明。”

    吞渊在他识海中浮现,披着雷鳞的魂影踏出虚空:

    “你太清醒了,楚宁。许多人一入‘魂轮’,便已心浮气躁,而你却连一句贺词都不愿听。”

    “我没时间浪费。”楚宁淡淡道。

    魂轮之光悄然隐入楚宁眉心深处,雷纹渐敛。他缓缓站起,脚下寒冰碎裂,宛如天地之力随他吐息而震颤。

    这一刻,他的气息,如雷如焰。

    吞渊静立识海,目中有一抹罕见的凝重:

    “天门已开,你已经有资格,凝第二魂轮,登神之途……也非妄想。”

    楚宁却没有回应。他静默良久,忽而轻声道:

    “成神之前,我要先做一个弟弟。”

    这一句简单的回答,却如雷震魂海,荡起识海千重波澜。

    吞渊眉头微挑。

    楚宁目光凝定,抬首望向遥远天极——那是西南的方向。

    那是,一品阁所在的方向。

    “现在,我终于有了回归的实力。”楚宁的语气低沉而冷冽,仿佛藏着三年积雪下的惊雷。

    “我要做的,是将三年前的誓言一一兑现。”

    他目光透过风雪,锁定南境方向,眸光仿佛能刺穿千山万水。

    “端王。”

    “当年你陷我于死地,派出亲卫、暗卫置我于死境。”

    他的指骨缓缓握紧,雷纹于指节炸响,气流如漩涡般环绕周身。

    “如今他们还能为你挡得住我吗?”

    他抬掌,雷啸轰鸣而出,十丈冰川应声炸裂!

    冰原震动如啸,魂息荡荡。

    吞渊不语,只是微微一笑,似带嘲意,又似欣赏:

    “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记仇。”

    “你不应该说——他丧尽天良,屠百姓,践法度,视人命如草芥,你是为了苍生、为了天下万民,不得不将其斩于刀下?”

    楚宁神情一顿,眼神中却未有丝毫动摇。

    他淡淡地吐出一句:“我为何要这么说?”

    吞渊顿时大笑出声,笑得毫无顾忌:“哈,你这人还真奇怪。你就不会学学那些所谓的‘人类大英雄’吗?他们哪一个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一开口就众生苦难、黎民疾苦?杀人之前先把天命挂嘴边,杀完之后再说天意如此。”

    “你现在,也是一品了,不也该往这条‘王道’上靠靠?不然怎么收人心、立威望?哪怕只是做个姿态,也比什么都不说强些吧?”

    楚宁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寒刀斩雪: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

    “我就是我。”

    他的话平静,却字字如锋。

    “千千万万人都走那条路,我一个人走自己的路,便是荒山绝岭、血雨孤途,也毫不在乎。”

    吞渊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楚宁的魂影,半晌后问:

    “你……真的毫不在乎众生的眼光?”

    楚宁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风雪远处的天地,许久,才低声道:

    “若他们见我斩恶人,便称我正义。”

    “若他们见我负血债,便唾我为魔。”

    “众生的眼光,早就不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只是清楚,有些人该死,有些债该还。”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而我,还没死。所以,我就会去做。”

    吞渊望着他,忽而沉默了。

    片刻后,他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我见过太多假英雄,喊着道义登天,脚下却踩着无数尸骨。你是第一个,连借口都懒得编的。”

    “也许……你是真的特别。”

    吞渊看着他,良久,忽然轻声笑道:

    “楚宁。”

    “你终于……不像个‘弃徒’了。”

    “像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一个,会为亲情、为信念、为仇恨而走出神路的人。”

    楚宁不语。

    他抬起头。

    雪落如羽,风啸如歌。

    他的雷魂在体内奔腾,雷骨在脉络中震鸣。

    这一刻,他再不是三年前那个被追杀如犬的少年。

    他已是一品。

    雷魂在身,魂轮成形。

    誓言未改,刀锋未敛。

    他已做好准备,重归尘世。

    以一人之力,撼一域之王。

    雪落无声。

    灵柩之井深处,极寒之地早已化作风雪的坟场。

    狐祖封地的断脉间,一座由万年玄冰构筑的神台静静悬于雪瀑之上,仿佛天地留下的一枚伤痕。

    楚宁静立在神台前,手中捧着那枚“朔月冰魄”。

    它通体莹白,内部封存着一片仿佛自远古极夜遗留的星辉,如一轮沉睡的寒月,被封存于晶壳之中。

    青璃的魂息,便沉眠其中。

    冰魄微微震颤,在他掌中泛起一缕淡蓝的光,仿佛回应,又仿佛……告别。

    “对不起,青璃。我不得不先离开了。”他低声呢喃,将冰魄轻轻置于神台中央那道圆形魂阵之中。

    吞渊早已在此布下“吞魂归印”,以自身吞魂秘法为阵基,将整片狐域残余的魂火引入神台之下,化作“魂之井”的根基。

    只要青璃魂息尚存,便可于此“自养而复”,如种子沉眠于寒土,待天命回春。

    楚宁静静看着冰魄沉入魂阵,那道幽蓝光芒穿透了神台,似在告知他:

    她,在听。

    楚宁低声道:“我没想放下你,只是你要复活,暂时只能留在这里。”

    那一刻,楚宁强忍的眼眶微微发红。

    冰魄沉入神台,一道光柱直贯地底,引魂阵悄然启动,四方魂火随之汇聚,一道道狐影浮现于冰原裂隙之间,仿佛整个狐祖一族的亡魂都被召回,守在了青璃身边。

    吞渊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良久无言。

    他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难过。

    他曾是毁灭者,如今却成守魂之主。

    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没有说什么认错的言语,只是静静举手,在阵外补下最后一道“吞印归环”。

    一环生魂,一环镇火,一环摄魄,一环护印。

    每一环,都是他亲手为她护下的。

    楚宁没有回头。

    他只是望着那缓缓暗去的光柱,眼中浮现一抹遥远的光。

    那是记忆的雪,那是承诺的火。

    也是,一个“信”字,最温柔的回答。

    他轻声道:

    “青璃……等我回来。”

    朔月沉入神台之后,冰魄如灯,藏魂如灯芯,幽光微微绽放,在风雪中燃起一朵极静的蓝焰。

    冬儿站在楚宁身后,目光始终未曾移开。

    许久,她终于开口:“我留下来吧。”

    楚宁转身,望着她。

    她的眼神柔和而坚定。

    “这枚朔月冰魄里有青璃的残魂。”她声音轻,却异常清晰,“我可以感知它的波动,也许……是我体内血脉的缘故。”

    楚宁沉默了一息,终是问道:“你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冬儿点头:“意味着这里残破的灵脉、变异的魂火、寒毒的风雪,还有寂寞的年岁。”

    她笑了笑,眼角却有一点湿意。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是我恩人,也是雪狐一族最后的荣耀。你走得太远太快……至少让我为你,守住一个归处。”

    楚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三年修行,他入定日夜如山如雷,可她,始终在他身边——守魂、护阵、为他送食、为他劝眠;也许没有言语,却从未离开。

    他早就知道,这份情,浓得让人害怕。

    “我还可以辅助冰魄吸收魂火。”冬儿继续说,“你走之后,我会每日以魂引修法,为青璃神魂引路。等她苏醒,我也会把你答应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

    她抬起头看向他:“可你得活着回来。”

    楚宁喉头一涩:“你就不怕我再也不回来?”

    冬儿目光盈盈:“怕啊。”

    “可我更怕你回来时,连她都不在了。”

    她将狐首信物轻轻放到楚宁掌中:“这东西,你拿着。若有一日你站在高处,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两个姑娘的全部。”

    楚宁接过,指节收紧,像是攥住了什么又差点碎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缓缓将她抱住。

    风雪如絮,环绕耳畔,极地的寒气仿佛在他怀里消散。

    “我欠你一场好好的未来。”他轻声说。

    “我不要未来。”冬儿摇头,鼻音低低,“我只要现在。”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像是许下一个不曾说出口的誓言。

    “走吧,”她笑着推他一把,泪却沿着脸颊滑落,“你再不走,我就后悔了。”

    楚宁一步三回头,终究踏出灵柩之井的结界。

    他回望那一片残败雪原——狐祖封地的最后遗址,朔月冰魄的余辉,和那个站在雪风中,被光照亮的女孩。

    那一刻,楚宁忽然明白:

    世间所谓的“不舍”,从来不是泪水,是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为你留下了归路。

    楚宁走出灵柩之井的那一刻,仿佛真的离开了一段尘封三年的梦。

    他的身后,是静默燃烧的金锁神树,是逐渐被魂火修复的冰原结界。

    再往远方望去,那一团朔月蓝焰静静悬于井心,像一盏守魂之灯,为青璃的归来指引归路。

    而他的前方,是凡尘之路。

    三年闭关,一步未动。

    而今,一步踏出,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走得极快,像一枚被拉紧弦的箭,在雪原上掠出一道长影。

    以“魂轮初显”之境,楚宁已非昔日凡者。

    他看世界的方式,彻底变了。

    风中,不再只是冰冷的气流,而是密密麻麻的魂丝与灵息编织成的暗网;大地的震颤中,他能听见沉于岩层之下的魂魄低吟,仿佛是这片天地久远记忆的回响。

    他能感知人心,也能听懂风语。

    在雪原尽头的某夜,他于静坐中忽然惊醒。

    一缕从未有过的悸动,从识海深处绽放开来,仿佛一道牵引他灵魂根脉的微光,划破了意识的深渊。

    楚宁睁开双目,魂识自体内冉冉升腾,汇聚于识海,在夜色中投射出一道模糊而熟悉的虚像。

    那虚像如雾,如梦,却又如此真实。

    那是一道身影。

    她身着藏青布袍,发束微乱,步履急促,灵息紊乱如惊弓之鸟,正在穿越一片焦黄荒原。周围的气息混乱压抑,仿佛有无形的捕兽之网正在缓缓收拢。

    她还活着。

    她在逃。

    “阿姐……”

    楚宁低声呢喃,手指微颤。

    他认得这道灵息,就算天人隔绝,他也不会认错。

    这是楚云,唯一的血亲。

    也是他从未放下的牵挂。

    可她为何在逃?

    谁在追她?

    三年前,她在炼血堂夜袭中消失,自那以后,生死未卜。

    如今这道魂感,既陌生又惊惧,仿佛她正被什么不属于人间的力量逼入绝境。

    那一夜,楚宁坐在风雪之中一言未发,直到极光褪去,天色泛白。

    翌日清晨,他立于山巅,眺望西南方。

    那正是“一品阁”的方向。

    他心中忽然多了一道明晰的线条:楚云的踪迹、炼血堂的秘密、混元上师的传承……都在那一方。

    可他才刚踏出冰原,这片雪域之外的世界,早已不复从前。

    几日后,他越岭过林,接近大乾边境时,空气中传来异样的震颤。

    魂识中,一道道炽烈的杀意与混乱的灵息正在迅速接近。

    “……这是?”

    他眉头微皱,脚下一顿,识海骤然扩张,感知如水波外涌。

    遥远的地平线边,一座巨大的黑影缓缓浮现。

    那是大乾的边境——长城。

    可那座曾抵御万千蛮荒的长城,此刻却硝烟弥漫,魂火冲天,战鼓未响,哀嚎先至。

    “兽潮……?”他神情一沉。

    在极远之处,他看见了成群的异兽如潮水般撞击着长城外壁,灵息搅动如天幕破裂,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残念。

    风雪未尽,战火已起。

    “赵天宇……”

    他想起赵天宇,想起那些长城守将。

    他翻出腰间魂石,记得曾在长城战场上,那个重伤的青年将这枚魂石交到他手中,轻声道:

    “既然归来,那便守下长城。”

    此刻,魂石微热,一如当年那双沾血却坚定的手。

    他没有犹豫。

    他的指尖轻动,雷息微引。

    “既是归来,那便,为他们守下长城。”

    大乾北境,长城动乱,兽潮突起。

    三州交界,风雪如刀。

    夜色压顶,天幕沉沉。

    而这夜,不再寻常。

    前线烽台,火光狂跳。

    城头之上,血痕未干,残甲碎盾堆叠如山。

    魂阵残破,禁符微闪,光芒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长城之外,数十里荒原。

    异兽咆哮如潮,百族汇聚,兽眼森冷如幽火。

    一尊尊狰狞魇兽、魂狱凶禽、血蹄踏焰的神禽古种,从雪岭密林中奔涌而出,撼地如雷。

    它们嘶吼、奔腾,带着混沌异息与神魂腐蚀力,如一片黑云压境,将整座北疆吞噬其中。

    烽台中将士神情已近崩溃:

    “兽潮又来了……这次,比历年任何一次都要强……”

    “快撤!”

    “李将军……战死——!”

    “蒙放将军重伤,东南墙垣告破!!”

    喊杀震天,呼号撕心。

    “快——加固防御结界!”

    “镇魂石被击碎了,防御结界撑不了多久了!”

    而最先崩塌的,是“心”。

    他们曾是边防军中最悍勇的一支。

    但这一次,他们看见了那只“魂狱狮王”。

    它头生骨角,背负四臂,仿佛神魔复生,手持断塔之骨横扫千军,一击可震碎三层魂盾,焚断两道法纹,简直不是凡界之物。

    “城门……快守不住了!!”

    “后军阵列溃散!!”

    天幕下,残月被兽潮怒息遮蔽,一切都被渲染成绝望的灰色。

    高墙残垣上,一位将领染血怒吼:“不许退!!死守阵眼!哪怕死,也不能让这群孽种进了城!!”

    他拖着断臂,一步步回到魂阵之核,嘴唇早已咬烂,仍在怒吼:

    “镇北,是最后的屏障!!若失此地——大乾北境三州必陷!!”

    极远之外,一道黑袍立影于断峰之巅。

    风雪缭绕,魂潮滚滚而来,他却不动如山,只是静静凝望着那座正在战火中摇摇欲坠的长城。

    是楚宁。

    他看到了那只魂狱狮王,看到了快被冲垮的魂阵,看到了血染雪地的士卒与那奋死一搏的断臂将领。

    但他没有立刻动。

    他的目光如霜雪般冷寂,没有动容,没有激昂,更没有任何义无反顾的冲动。

    他在等。

    也在看。

    若这世上,连赵天宇都容不下,若连那群真正守土的“人”都被弃如敝履,那这长城,这所谓的大乾王朝,是否真的值得他出手一救?

    下一刻。

    长城魂阵深处,一抹熟悉的气息猛然跃入楚宁的感知。

    一群人在城头,在风雪中死战不退。

    魂识如火,霎那间,楚宁“看见”了。

    那是一段被雷感映照出的残影,是血与魂交织成的现实画卷。

    漫天魂兽嘶啸而至,遮天蔽日。

    四蹄震地如雷,咆哮震裂砖石。

    尤其那只为魂潮之主的“狮王”——六丈高,四臂裂焰,口喷红雷,一跃可越百丈高墙,巨爪一落,半边阵基瞬间塌陷。

    长城残破,烽火熄灭。

    魂阵断裂,法纹崩毁。

    可就是此刻,在最前线的第五烽火台之巅,一个将军披血立身。

    赵天宇!

    他的右臂早已在上轮冲击中被撕裂,盔甲碎裂,手中只剩一杆残枪。

    他却如磐石般站在断塔之巅,魂力透体而出,强行凝结出最后一道雷纹防线。

    “守卫长城——在此一战!!”

    一声怒吼,震彻长空。

    镇武司旧部早已伤亡惨重,仅余不足三十人。

    但此刻,无一人退缩。

    一位年老副将咬牙举起残盾,冲在最前:“咱们背靠的是百万人城!后头有妻儿,有百姓,退一步,便是万尸浮城!”

    他重重跪下,将那面残盾插在断墙之上,以鲜血为引,再刻一道阵纹,强行补上防御阵缺口。

    他咬碎了半口牙,仍低声喃喃:“只要这道墙不倒,我便死在墙上。”

    另有伤员将断肢咬断,点燃魂灯,以身化炬,在阵眼处坐镇引雷:“我这老骨头也许不管用,但总能再拖一刻。”

    赵天宇一脚踩碎魂狱狮王甩出的骨刺,转身看了他一眼,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身后那群镇武司残部,无一完整者,却无一怯懦者。

    “副统领说过,北境若有难,咱们再烂,也要回来!”

    “魂灯未灭,天不敢寒!”

    “镇武司不死,就没人能跨过长城!”

    一道道声音,在漫天风雪中凝成一道最古老的军魂咒语。

    那一刻的长城,不是孤城,而是烈火铸魂,血肉为墙。

    风雪如箭,城头如海,万军死守之处,血气翻卷、哀嚎震天。

    “吼!”

    一道如龙似狱的狂啸自长城外传来,“魂狱狮王”撞破五座烽火台,一爪震碎东侧主阵。高阶魂兽仿佛天降神祇,一跃之间撕裂战场。

    “快守不住了!!”

    “狮王已近!防御阵就要崩——”

    一道道人影翻滚而退,将士已拼尽力气,连阵图都几近熄灭。而魂狱狮王张口吐出幽蓝魂焰,将数十守军焚作焦骨。

    天空之上,残月黯淡,冰雪冻结。

    极远之外的楚宁静静站着。

    魂识不断传回那一幕幕画面。

    赵天宇,镇武司,魂灯,断肢,鲜血……以及那道雷火魂光下,无数人躯与意志撑起的一线天堑。

    他原本冷寂如雪的眼神,在那一刻轻轻一颤。

    不是因为悲壮,而是因为那一幕幕真实、沉默、毫无声张却令人血脉喷张的“守望”。

    是人心,是信,是无声的“我在,长城便在”。

    他缓缓低头,手中那枚“镇魂魂石”正在轻轻发热。

    赵天宇还在。

    镇武司还在。

    ——那他便也该在。

    楚宁抬起手,雷光在指尖游走,雷骨内鸣。

    那是久违了三年的“战前心跳”,不是愤怒,不是义愤,而是某种静静燃起的“回应”。

    回应那群不曾低头、不曾求援、不曾喊痛的将士们。

    回应一个三年前未完的承诺。

    他低声道:

    “你们还在。”

    “那我,也该兑现我的话了。”

    他身影动了,一步踏出雷轨,直奔北境战场。

    雷火破云,魂光踏雪。

    他,为承诺而来。

    不是为天下苍生,也不是为了所谓大义。

    只为一句话。

    ——“我说过,我会回来。”

    “呼——”

    风雪怒卷,魂火已冷。

    整座镇边长城如临亡土,魂兽大军咆哮如涛,从天幕之下压境而来。

    魂狱狮王立于前线,狰狞如山,焚天裂地,其四臂挥落之处,连“镇北防御阵”都已断裂三层。

    长城守军拼死死守,血肉为壁。

    “东线!东线挡不住了!!”

    “狮王冲阵,三营损失殆尽!”

    “快!所有人集结——”

    咆哮、奔腾、惨叫,化作了一场末日合奏。

    天穹被魂焰灼穿,战阵残破,一名魂将护着断臂喘息,他看着倒下的兄弟喃喃道:

    “若再没有援军……我们就真守不住了。”

    “嗡。”

    楚宁静立如山,掌心之中,一轮淡金色的“魂轮”缓缓浮现。

    那魂轮仿佛活物,轮中有三道虚影交织,一道似他本身,一道冷如执念,一道模糊若深渊之眼。

    三魂同转,魂轮低鸣,天地间的气息仿佛都被搅动。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把“魂轮”用在战斗中。

    “魂轮,是一品强者的标志。”

    ——但魂轮不是单纯的装饰,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灵魂发动机”,能将魂力、雷力融合,爆发出远超自身的力量。

    就在这一刻。

    异变骤起。

    一缕难以言喻的气息,穿透天地,骤然降临。

    仿佛来自极高处的审视,携着一种无法抵御的神性魂压,在整个战场之上——轻轻一按。

    刹那间,天地静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了战场的天穹。

    异象显现。

    残月无光,雪色泛银。

    魂兽群中,那些原本怒啸不休的狂暴魂种,忽然身躯僵直,一道道充血的兽瞳开始收缩,眼神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惧意。

    有魂兽低伏在地,毛骨倒竖,仿佛察觉到了主宰。

    不止魂兽,连长城上的将士也感知到了什么。

    “你……你感觉到了吗?”

    一名重伤守军抬起头,他看向天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震撼。

    “这股压迫感……是谁?!”

    “防御阵都……都在颤动?”

    与此同时,大地上本应奔腾的兽潮,居然生生止步。

    它们没有命令,却如被某种本能压制般,齐齐退避了半步,仿佛在朝某个方向,低头臣服。

    这一切,发生在一息之间。

    楚宁深吸一口气,低声念道:

    “雷入魂骨,魂引天地。”

    话音落下,他左手两指并拢,朝前轻轻一划。

    这一划,不带刀,不施术,只是“以魂为引”,用心神去调动体内的力量。

    瞬间,他的魂轮震颤了一下,掌心的雷纹亮起。

    下一刻。

    “轰!!!”

    一整道雷光如瀑布从天而降,横扫兽潮。

    那不是普通的雷电,而是他识海中魂轮释放出的“魂雷”,融合了雷力与魂力的攻击,一旦击中,就像雷霆劈入魂魄,连异兽的魂核都一击碎裂。

    不远处的夜空中,一道若隐若现的雷渊在雪云间撕裂而开,那是魂神感知化作的“雷界”,仿佛有一道“雷门”自雪天被轰然打开。

    万千雷电,如雷潮涌动。

    它们不是自天而降,而是自楚宁体内魂轮爆发而出。

    每一道雷,都镌刻魂纹雷诀,带着魂识本源的“审判之力”。

    整整五十头冲阵魂兽,在这电光冲刷中瞬间湮灭,连魂火都没能留下一缕。

    “这……这是何等雷魂?”

    “这不可能是凡人!他不是天将……他是……”

    魂兽狂退,兽群乱窜。

    战场重燃生机,而就在电光涌动之间,楚宁,踏雪而来。

    他身披玄袍,立于残月之下。

    掌心浮现的那一抹淡金魂轮,不再模糊,而是极为清晰、完整、沉静如日。

    而魂轮之上,有三魂交缠——凡魂、人执魂、神意魂。

    这一刻,所有目光都投向那道孤身走来的身影。

    他没有大喊,也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走入这片即将崩溃的战场。

    他身后,没有军队。

    他脚下,却是雷息铺路。

    “狮王……狮王暴动了!!!”

    魂狱狮王终于怒吼而出,它不懂恐惧,但这股魂压让它本能狂怒。

    它四臂轰天,撕裂狂风,意欲先一步撕碎来者。

    它张口,欲焚百万雷魂。

    但就在此刻。

    楚宁停住脚步。

    “轰——”

    他抬手,魂轮沉鸣。

    雷息激荡,雷印炸裂,魂力如潮。

    那一刹,天裂、地崩、雪霜震碎。

    他只是一指,指向狮王。

    “断。”

    “轰。”

    整个长城之下,像是压了一口百万雷纹的鼎。

    那道指令,便是“天罚”。

    魂狱狮王头颅炸裂,魂火熄灭,四肢轰然溃散,尸身倒地,激起百丈血浪,直接碾碎它身后试图冲阵的魂兽先锋。

    万兽惊惧。

    众军寂静。

    随后……

    “不……不会吧……”

    那一刻,防御阵回光,将士跪地,大雪纷飞。

    此刻风雪无声,却胜千军万马雷鸣。

    天地如一幅破碎战图,兽潮在那一击之后陷入罕见的停滞,血雪弥散,残魂未散。

    漫天风雪中,长城将士望着那个缓缓收回指尖的身影,心神久久难平。

    下一刻,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边踏雪而来,风披玄袍,掌心雷轮缓缓浮现。

    他没有大张旗鼓,也未开口言语,只是走入风雪中、走入众人视线的中心。

    他的步伐极缓,却仿佛比那道雷还要震撼人心。

    “楚……楚宁?!”

    “是三年前斩厉无咎……护下长城的那位。”

    “楚宁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一声声嘶喊从将士之间传出,如烈火般蔓延至整条防线。

    早已濒临崩溃的军阵,也在这一刻重新凝实。

    那些原本低垂的头颅,那些颤抖的刀锋,此刻仿佛又找回了最后的力量支点。

    号角声从断烽台中重启,如惊雷般回荡于长城每一寸残垣,唤醒了沉睡的意志。

    将士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阵位,那些被压在魂兽咆哮之下的重伤之人,挣扎着爬起。

    他们知道,真正的反攻开始了。

    废墟之上,一道满身血迹却挺直的身影缓缓站起。

    他撑着断枪,眼中布满血丝,却始终没有倒下。

    有人想扶他,被他挥手止住:

    “我没死。”

    他只说了三个字,低哑如砂。

    他抬眼,看到了那道踏雪而来的断臂身影,眼神像是被冰火同时点燃。

    “你终于来了……”

    他没有喊,但目光穿透风雪。

    楚宁感受到了。

    他缓缓走来,望着那张三年前并肩而战的熟面孔,目光却在某一刻骤然一凝。

    他看见了,楚宁的样貌苍老了不少,他的左眼,已不再如昔日那般清亮。

    那是一道空洞的深渊,黑如夜井,无神,无光,却仿佛藏着无尽的雷霆静默。

    “你的眼……”赵天宇下意识伸出手,话语未完,声音已带一丝哽咽。

    楚宁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语气平静得仿佛谈论他人的故事:“去一趟极北,总要付出点代价。”

    赵天宇眼底微颤。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发紧,一句话都难以吐出。

    他记得三年前那个少年,在长城力战厉无咎的模样,记得那把刀斩断自己右臂的瞬间,也记得那场风雪之后再无音讯的沉寂。

    而如今,三年归来,人还在,却又失去了一只眼。

    他不是神,也不是天命所钟的圣者。

    他只是一个凡人,以一双凡人之手,一点点走到如今。

    赵天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世道,竟让最该被铭记的人默默承受最多的代价;让那些凭血、凭权的人坐拥高台,策马挥兵,颂功万千。

    而这个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代价”。

    他心底那股压了许久的热血与悲愤再次翻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追随的、曾誓死守护的,不该是某个王朝的军旗,而是眼前这个——为了承诺不惜毁掉自己也要守护他们的男人。

    赵天宇低声道:“你活得比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更像一个‘人’。”

    楚宁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并肩,面向未散的兽潮残息,风雪中,如山峦并立。

    那一刻,仿佛千军万马、万语千言都化作了一个动作。

    他们相视一笑。

    无须寒暄。

    一切都在那雷电破狱的时刻,已经清楚交代。

    赵天宇道:“后方还有七百守兵未曾上阵,是镇武司的旧部。你若指挥,他们愿为你而战。”

    楚宁点头,目光平静如寒夜:

    “我只问一件事。”

    “你,还愿守这一道长城吗?”

    赵天宇咬牙,拭去唇角鲜血:“守。”

    楚宁手中雷光一握,断雪刀自魂轮中凝成雷刃,刀锋斜指前方未退的兽潮。

    “那就随我。”

    “再斩一王。”

    “列阵——!!”

    “军阵重构!”

    “以楚宁为阵眼,军阵再启!”

    风雪骤停,天地无声。

    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意志,正缓缓苏醒。

    就在那兽潮推进至魂阵边缘的一刻,大地的震动骤然一顿,所有魂兽的嘶吼也在同一刻收声。

    它们抬起头,耳廓颤动,瞳孔收缩,仿佛感知到了某种让它们血脉本能战栗的存在。

    那不是敌人,是天威。

    “怎么回事?”

    “它们……它们又停了?”

    长城残垣上的将士们一片错愕,他们的耳朵被剧烈战火与呼号震得发聋,此刻,却在死寂中听到了一种极不协调的声音:

    那是风中飘来的雷声,不带一丝火法灵息,只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神魂震荡,如同万千雷神在天穹裂缝中齐声怒吼。

    “轰!!!”

    下一刹,整个夜空像是被撕裂。

    天幕骤然闪出九道雷柱,自极远极高处坠落,仿佛斩断神霄的天刑雷锁,一瞬间插入兽潮前阵。

    只听得“轰隆隆”连爆。

    数十头野兽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已在雷光中化为齑粉,魂核炸裂,血肉无存,连残念都未能逃逸,被雷电吞噬殆尽。

    那是一场“雷潮”,真正的雷魂之潮。

    它不是人为之术,而是天生于“魂轮神识”之中最本源的雷魂具现。

    有老兵眼中泛红,喃喃:“这是……魂神降雷?只有一品之上,才能引动的魂识雷暴!”

    还未等他们震惊结束,又有雷电贯空而落。

    这一次,不再是雷潮,而是一道划破夜幕的“天矛”,精准无比地命中兽潮中最恐怖的魁龙之首。

    那魁龙原是压阵之王,未曾现身,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无需出手。

    可当狮王被秒杀,它不得不提前现形,刚刚腾空,便遭天雷袭击。

    它的五爪骨脊被雷光震断,三瞳猛地缩起,吼声未出,喉咙已被贯穿。

    “呃!”

    魁龙挣扎着翻滚于荒原,一条条魂脉如被雷焰点燃,从内部炸裂开来,魂核在其三眼之间碎裂成齑粉。

    它甚至未能踏出一步。

    ——就被秒杀。

    整个长城,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再次落下,却再没有任何一头魂兽敢前进半步。

    所有魂兽,集体后退。

    雷压未退,那道雷潮中央,终有身影踏雪而来。

    他玄袍猎猎,雷光缠体,一道金色魂轮于其掌心缓缓旋转。

    每一步踏下,脚下冰雪便浮现雷脉,将魂气碾压入地三尺。

    “断潮锋。”

    楚宁声音极冷,似从寒霜深处传出。

    魁龙虽未死绝,但其魂骨之力仍在翻滚,他不容它再有喘息。

    他一指斩落,雷魂如刀,贯破天霄。

    楚宁,只是缓缓收手。

    雷光敛去,他的指节微微颤动,却依旧稳若磐石。

    这一刻,无人再记起他曾执过一柄锈迹斑斑的旧刀。

    也无人知晓,他那柄伴随征战无数、沾满血与雷的神兵——断雪刀,如今已封在魂海深处,再未现世。

    因为他,已不再需要刀。

    一品之后,魂轮初成,神魂具象。

    他终于踏上了“武道”真正的巅峰。

    在那之上,万物皆可为器,心念所指,皆为锋芒。

    最初,他是凡人,一柄锈刀是全部的倚仗。

    他劈过狂兽,斩过邪祟,一次次在濒死边缘,将那把锈刀握得如生命般坚定。

    后来,他得雷冥神兵,执断雪而战。

    通雷魂,藏天地杀机,每一斩都具震山裂海之威。

    他在那柄刀中,学会了掌控与臣服,也学会了神性与凡性的临界点在哪里。

    可到了今日,他明白了,兵器从来不是武者的答案,而是通往答案的过渡。

    真正的武,是“以身为器”。

    真正的道,是“心之一念,可为万锋”。

    他再不需要金铁之形。

    他的指,可为锋。

    他的魂,可为锋。

    他的道,可为锋。

    这是武道最高处的一丝真意:身外之物皆空,唯心不灭,心之所向,万物皆刃。

    楚宁站在长城之巅,雷魂如海,指锋若刀。他未曾持剑,却斩杀魁龙;未曾发力,却震慑魂潮。

    他的“武”,已不依附于物,而是成为天地本身的一道回响。

    “嗡——”

    只见魂轮化影,其上三魂共鸣,一道虚影从轮中升腾,如天穹倒影,刀影长达百丈,贯穿山海。

    “轰!”

    魁龙爆裂。

    这一击彻底湮灭了它存在的痕迹,血雾未及溅出,便在雷魂之下归于虚无。

    天地静止。

    野兽崩溃。

    楚宁缓缓落下,立于城垣上,衣袍未动,掌心仍悬一缕金雷未散。

    “我说过,会回来。”

    “为你们守这道长城。”

    这一刻,长城之上再无退者。

    赵天宇怒吼:“镇武司,重阵!”

    全军振奋。

    而兽潮,彻底退却!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胜利。

    这是一位“新神”的登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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