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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虎落平原被犬欺


鲜血混着泥污涂满地面。

    多铎不忍心,想要上前拽起多尔衮。

    却先被范文程拉住。

    后者拽着多铎退到鼓车阴影里。

    豫亲王蟒袍上的四爪金龙沾了泥污,在暮色里泛着灰白。

    “你这狗奴才胆敢拦我?”多铎怒目而视,他对汉臣没有丝毫好脸色,“十四哥本就有旧疮!再跪下去”

    谁知范文程却丝毫不惧,反而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豫亲王可曾见过熬鹰?”

    顺着范文程的手指看去,不远处屋檐正立着只海东青,多铎只是急,但不傻。

    被自己十分尊崇的哥哥重用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而范文程突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想让自己知道的。

    略微思索一番,喃喃答道,“自是知道,那扁毛畜生宁肯饿死也不低头,于是猎户便用牛皮绳拴住它的金爪,使其不能高飞,盯着它的双眼,使其不敢松懈,煎熬他的肠胃,使其不得饱腹,在其饥肠辘辘,身心俱疲之际投喂肉食,收其为己用。”

    “没错,熬鹰讲究一个熬字。”范文程神秘一笑。

    多铎反手给了他一耳光,“说人话。”

    范文程也不怒,只是指了指远处还在膝行的多尔衮说道。

    “现在主子爷就是那只鹰,或者说太后老人家想让主子爷变成那只鹰!”

    多铎一愣,脑子怎么都反应不过来。

    让他打仗可以,可若是让他参政,那就有点为难他了。

    要不是多尔衮在朝堂上护着他,他才不会被封到豫亲王这个角色上呢。

    见状,范文程只能更直白的解释。

    “太后她老人家之所以是太后,是因为当今圣上,若是睿王爷倒了,那就没人能压的住肃王爷了。”

    “到那时,当今圣上尚为一童子,肃王爷身强力壮,手下还有正蓝旗相随,您说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害怕。”

    “所以……”多铎听到这,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所以太后绝对不敢让睿王爷出事。”范文程帮他完善了话语。

    这时多铎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太后要保十四哥,那十四哥还做这一出干什么?”

    “这朝廷又不是太后说了算的。”范文程哀叹一声,“郑亲王一系,豪格一系,太后身后的蒙古一系,还有双方都在争抢的两黄旗,一个不巧,便是可以攻讦的由头,这次本就是王爷大败而归,太后怎可能直接出面。”

    “王爷是在给太后保下他的绳子,也是拴住他的绳子,好让太后知道,王爷愿意站在太后这一边。”

    “王爷现在就是那只送上门给太后熬的鹰!”

    “而且王爷的威望不在朝堂,而在八旗包衣的炕头上。”

    “礼亲王战殁,郑亲王被困,两红旗的庄子可比紫貂皮还金贵,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大败之际,睿王爷把民心收拢到手,两黄两白两红在手,八旗有六,还惧什么争斗。”

    “这……我……”多铎整个人被范文程一番话冲懵了。

    人脑子怎么可以好使到这种程度!?

    一个膝行到皇宫前的事,居然能有这么的潜在含义和价值。

    把他脑袋割下来也想不出来啊!

    而且看范文程的意思,他俩之前好像还不是这么商量的。

    也就是说十四哥就在门口站了那么一会,就想到了这一招?!

    而范文程这老狗只是看了眼,就特么明白了十四哥的用意!?!?

    这俩人吃啥长大,才能有这脑子!?

    多铎正惊叹着。

    宫门方向突然传来铁器刮擦声。

    来自常年征战的警觉,多铎下意识的望去。

    这时的多尔衮已经来到了皇宫门口,二十名正蓝旗护军正在卸除多尔衮的佩刀。

    多铎腮肉突突直跳,“那些酸丁正在扒十四哥的甲!”

    “扒得好。”范文程不怒反喜,“镶白旗戈什哈还在西华门候着,两黄旗残部刚接管德胜门戍卫,盛京十万百姓都瞧着呢!主子爷这身伤,就是最好的甲。”

    多尔衮的护膝铁片在丹陛石刮出火星,礼部赞礼郎的唱名声像钝刀割肉。

    “卸~~胄!”

    鸿胪寺丞捧着的鎏金托盘里,躺着多尔衮的鎏金铁胄。

    护军参领突然用满语呵斥,“睿亲王莫不是要顶盔面圣?”

    跟在他身后的镶黄旗摆牙喇刚要动作,多尔衮已经扯断颏带。

    结痂的伤口被硬生生撕开,血珠子顺着铁护颈滚进领口。

    多铎的刀柄撞得鼓车咚咚响,范文程死死按住他的箭袖,“肃亲王的人巴不得您拔刀!”

    “千万别坏了睿亲王的计谋啊!”

    多铎气的哀叹一声,手上却老老实实的没了动作。

    都察院御史捧着圣旨逼近,身后跟着二十名銮仪卫,“圣旨到,皇谕!着多尔衮卸甲弃兵,素服觐见!”

    正白旗残部响起一片刀剑出鞘声,连范文程都忍不住嘟囔一句,“太后够狠。”

    从努尔哈赤起家,皇太极称帝之后,多尔衮就一直是清庭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别说卸甲弃兵了,平时入宫都是赞拜不名,左右赐座的待遇。

    而素服觐见更是只针对罪臣和下等奴才,现在让多尔衮素服,就代表孝庄太后要彻底把多尔衮拿下。

    宣旨的都察院御史也是两股战战,在他眼前的可是大清第一臣,威名显赫,战功累累的多尔衮。

    要是真让眼前的这位爷恼怒砍死,那他就算白死了。

    好在多尔衮没有多余动作,手指抠进箭疮,脓血染透织金箭袖,表情丝毫未变,淡淡的说了句,“取解甲锥来。”

    “主子!”镶白旗戈什哈跪地捧上匕首,“让奴才”

    “啪!”

    多尔衮巴掌抽在戈什哈脸上,“君前奏对,哪容奴才插嘴!”

    而后自顾自的用匕首挑开肩吞兽头,铁叶粘连着溃烂皮肉,一时竟没有拿下来。

    正蓝旗护军当即高喝,“睿亲王解甲不恭,按律当”

    “南人的箭带着倒钩,不好拽。”多尔衮将血淋淋的铁叶甩在御史脚边,“这位大人要不要亲自试试?”

    语气极为平淡,只是随意用眼神一扫。

    都察院御史的补子就瞬间被冷汗浸透,护军更是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銮仪卫。

    身后百姓里突然爆出哭嚎,“主子爷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多铎眼眶发红,用刀尖抵住范文程咽喉,“别管什么计策不计策了,赶紧想个招让十四哥进去,最起码也别再让这帮狗才作践十四哥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更多呢,豫王爷千万要忍住!”

    “您瞧,这才刚开始,两红旗的庄子就快到手了!”范文程从牙缝里挤出话,指着人群中哭着的几个人。

    “那是镶红旗三个参领的妻弟,还有数之不尽的八旗子弟!”

    “这……这……孤不看了!!”多铎极端焦急之下,选择背过身去。

    任由多尔衮继续取甲。

    丹陛石上的血迹滴成一片。

    多尔衮终于剥尽最后一枚铁护心。

    素白中衣被朔风鼓荡,后背的旧箭疮像狰狞的蜘蛛。

    虽然他虽然十数日未曾卸甲,甲胄和身体脏污血渍黏为一体,但哪有那么难拆,无非就是演给其他人看罢了。

    虽是五月底,但现在还是小冰河时期的末期,身处东北的盛京依旧寒冷。

    鸿胪寺少卿赶忙捧着素服递到多尔衮面前,手止不住的抖,“请、请主子更衣”

    多尔衮点点头,刚要伸手,不远处却又传来一声高呼。

    “和硕肃亲王到~~”

    正蓝旗亲军的马蹄踏着长街,摆牙喇将人群隔开丈余。

    豪格暖轿帘子掀起半角,露出半张阴鸷面孔,“皇上可还在崇政殿候着睿亲王呢,可千万别误了时辰。”

    “这老狗!”多铎终究还是没忍住,抽刀就要上前给豪格点教训。

    范文程只能无奈继续阻拦,“这是好事!”

    “您想想,此战损失何其之大,周遭百姓几乎家家披麻,人人戴孝,思亲之情犹甚。”

    “而王爷宫前卸甲,满身伤疮,百姓爱屋及乌,心中定然会想他们的亲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若是肃亲王善待王爷,百姓定然心生感激。”

    “届时还要和肃亲王争争民心。”

    “而现在肃亲王端坐暖轿,却如此苛待沙场之将,您说百姓会作何感想。”

    “待来日收拢民心之时,百姓只会记住这位和他们亲人同甘共苦的睿亲王,恨端坐暖轿的肃亲王!”

    话音刚落,仿佛印证范文程的话一般,一名正红旗某个固山章京的族弟就喊了起来。

    “肃王爷好大威风!”

    豪格敲着轿窗的手一顿,前者还继续喊着,“礼王爷血战殉国,睿王爷浴血而归,您倒穿得暖和。”

    周围八旗百姓也跟着附和起来。

    正蓝旗亲兵猛的拔出刀,豪格脸色开始阴沉。

    眼见目的达到,多尔衮赶忙行礼,将双方注意力拉回。

    “孤这就入宫!”

    动作间,素白中衣还透出血花,三道箭创同时崩裂。

    索尼看周围百姓愈发愤怒的眼神,心中这才反应过来,想补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纠结片刻后还是收回了手,轿帘垂下,传来豪格冰冷的声音,“走!”

    八名力士抬着暖轿从侧门进入皇宫,多尔衮则继续等待礼官的命令。

    现在很明显,就是有人在特意刺激他。

    只有他有一点点违制,就立马会被弹劾成君前失仪,然后按个嚣张跋扈,目无君父的罪名,外战失利也只是失利,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女真还没有过因战败而被降罪的亲王,但要是被定了罪,那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所以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暮色渐深,寒风虽不至于和冬日一般那么刺骨,但只有几度的气温,依旧足够让一身寡薄中衣的多尔衮难受。

    他却不敢有一丝动作,甚至连哆嗦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宫内终于跑来一名小太监,而后赞礼郎的唱报声响起,“皇上有旨,宣睿亲王多尔衮,晋~~见~~”

    就算这样,多尔衮依旧一丝不苟的行礼,“臣,多尔衮,接旨,谢皇上!”

    三次叩首之后,多尔衮这才膝行入内,地上的血迹拖成长线。

    一路来到崇政殿前,多尔衮能清楚的看到殿内一切。

    等待将他吃干抹净的豪格,磨刀霍霍想博个从龙之功的大臣,年幼无知的顺治,躲在顺治身旁帘子内的孝庄。

    这正是多尔衮最担心的局面。

    那个曾经只为打天下的大清,终究和南朝一样,要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耗之内了。

    可南朝耗的起,甚至耗了一百年的南朝,随便翻个身就能将大清压跨。

    而他们却连熬上十年的可能都没有。

    这就是多尔衮拼尽一切也要入关覆灭南朝的原因。

    可他从没想过,眼下清庭陷入内耗,和他是不是也有关系。

    虽然他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

    还没入殿,赞礼郎便再次唱报。

    “睿亲王远征而归,当行三跪九叩之礼,以谢皇恩~~”

    多尔衮的额头当即撞在金砖上,护军统领的靴尖正对他的箭疮。

    三跪九叩不是磕三次头,而是一套繁琐的礼仪。

    起身、走步、叩首、磕头,每一个动作都是对膝行数里的多尔衮一次折磨。

    直到礼毕,多尔衮疼的额头已经冒出滚滚汗珠。

    这时他才再次跪回地面,朝顺治行礼。

    “臣,多尔衮,恭请圣安。”

    顺治帝的龙椅响起稚嫩童声,“睿亲王辛苦。”

    多尔衮的辫梢扫过金砖,瞥见孝庄太后的翟鸟袍角从屏风后闪过。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突然出班,“臣劾多尔衮丧师辱国!数次大败折我八旗……”

    话说一半,御史忽然怔住,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次究竟死了多少人。

    “代善战死,两红旗已知阵亡七千余,失踪三万五千余。”多尔衮仿佛认打认罚一般,额头贴着地面,诉说起这次的战损。

    “两白旗折了三十四个牛录,两黄旗成建制折损一个固山,另外还折了十六个牛录,蒙古联军全军判降,蒙古八旗无算。”

    “你还有脸说!”豪格趁势欺上,“郑亲王”

    “济尔哈朗断后是孤的主意。”多尔衮的肩胛骨突出发颤,“镶蓝旗的抚恤奴才愿一力承担。”

    孝庄太后的帐帘内突然敲响玉磬。

    顺治帝的绣龙靴往前探了探,“睿亲王可知罪?”

    “奴才罪该万死。”多尔衮的指甲抠进砖缝,“请皇上革去臣一切爵职,发往昭陵为先帝守灵。”

    崇政殿突然死寂。

    “先帝遗训。”孝庄太后的声音像淬火的铁,“凡我八旗子孙,战阵退缩者,斩立决!”

    “睿亲王可有异议?”

    豪格眉头一挑,这话难道是要斩了多尔衮?!?

    还有这惊喜?

    顺治帝的龙袍下摆微微晃动。

    多尔衮也是一楞,“臣……”

    “睿亲王是要挟功自傲?”豪格赶忙逼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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