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累不死的倪元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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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领旨,先行回宫。
而朱由检则在怯薛军被引导向驻地之后,继续向城内走。
直奔吏部而去。
根据锦衣卫的信息,倪元璐现在正在吏部搞政务院改制工作。
别管倪元璐能力怎么样,目前为止仍然是朱由检唯一可以重用的人。
朝堂改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但江南晚去一天,就损失一天银子。
朱由检只能让倪元璐坐镇京师。
北地如今大军云集,辽东防线要重建,新军常备军都要弄,压力不小,有些事必须要跟倪元璐当面沟通。
幸好系统给了个怯薛军,八千超重骑足够把李自成打回山西了。
不然朱由检还得想办法凑一支精锐来把张世泽替下来。
……
吏部衙门的青砖地面被数十盏羊角灯照得发亮。
倪元璐的手指在舆图上来回划动,“察哈尔道”的四个朱砂小楷已经快被他看烂了。
更漏显示酉时初一刻,廊下候着的六科给事中们还在为军功核验吵嚷,铜盆里的炭火早被公文压灭了。
“元辅,这是通州递来的流官名录。”吏部主事捧着文牍的手在抖,“按新规需有举人功名且有三年地方执政之历方可入政务院,可这三百人里”
倪元璐闻言,忍不住叹息一声。
皇帝张张嘴倒是轻松,可他这把老骨头都快跑断腿了。
内阁改制为政务院,明面上就是换个名字。
可实际上却是连骨头都要换一遍。
之前内阁只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批示六部要执行皇帝的什么政策。
现在政务院却是全权接手了整个帝国的政务指定之权。
而且也不再是和之前一样,几个阁老商量一下就能行的。
现在必须得由政务院提出草案,经过各专项各司的拟批核准,再由对应部门详细拟出细则,资政院投票,交由皇帝朱批,而后再下发给对应的六部之一执行。
工作量增加了何止一倍,所需人手最少得一千人才能勉强运转。
可北直隶经过李自成袭掠、朱由检清洗、多尔衮屠杀,官员损失严重。
还要按照现在的新规摘纳录取官员。
别说基层小吏了,就连中层干部都凑不齐。
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还是皇帝亲点出来的。
纵然敬畏他是元辅,可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需求,也有自己的小班子,他也不好强压。
于是选拔这种中低层官员的苦活,只能落到他手里。
现任廉政院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兼政务院财赋司都财赋史的宋叶也跟着叹了口气。
给倪元璐填上杯新茶,无奈的劝慰道,“元辅,实在不行就放开些选拔条件吧。”
“京官怠政日久,莫说地方执政经验了,就算是在京为官经验,恐怕都只有饮酒贪腐逛青楼。”
倪元璐摇摇头,“老夫怎会不知此情?”
“可实在是老夫不愿给陛下拖后腿啊!”
“宋廉御史应当省得,陛下此番改制,乃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改往日我大明朝奢靡疲敝之态,除掉百官勋贵穷奢极欲之风。”
“若老夫此番将选拔条件放宽,不知又有多少硕鼠涌进政务院!”
“政务院乃内阁之变,为万政之先,若政务院糊弄了一点,那大明境内便糊弄一片!”
“大明朝百年才出一中兴之主,行中兴之政,有中兴之象,老夫怎敢拖陛下后腿啊!”
倪元璐这番话可是发自肺腑的。
然而内心想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事实就摆在眼前。
整个北直隶从小吏开始六千多官员,符合条件的却只有四百不到。
缺口不是一般的大。
对于倪元璐的这种话,宋叶说什么都是错的。
倪元璐说的没错,其他的部门都能糊弄,但政务院绝对不能糊弄。
劝慰的话在口中徘徊数次,最终说出来却变成了,“那下官就让吏部各同僚把建州三卫和陕晋二道的黄册也找来,前些日子从这些地方退下来的官员也不少,希望能帮上元辅一二。”
倪元璐点点头,“宋廉御史如此最好。”
“元辅也不必过于忧愁,不行从南京调人来吗。”宋叶笑着说道。
谁知倪元璐却再次摇摇头,“改组政务院纵然事物繁多,但还不至于让老夫忧愁。”
“那元辅是……”宋叶疑惑的看向倪元璐。
后者端起茶盏,抿了口之后悠悠说道,“老夫真正忧愁的,是这辽东四镇啊……”
“陛下一句重建辽东防线,设立四镇兵马,全天下都要跟着动起来。”
“之前没接手的时候,老夫觉得再难能难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看来,老夫真是无颜面见陛下啊!”
“此话怎讲?”宋叶格外惊讶,在他心底倪元璐可是群臣之首,内阁元辅,在李自成百万大军围攻下,陪着陛下力挽狂澜,正儿八经的于少保级别人物。
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倪元璐喝了口茶,说起了艰难。
“辽东四镇光是兵马、军械、粮草、军饷,就足以耗尽江南四道的税银!”
“大军驻扎了,得有百姓过去耕种开荒居住生活吧,光是四镇统辖区域,就有七百三十多个卫,而且陛下要求四镇为军,卫所为民,取消军屯之制,那这上千个卫就要改成里甲制,里甲制就要重新设立州府,有了州府就要有三司。”
“是先军驻扎还是军民同行,民地开荒是不是要由朝廷提供种粮牛羊,次年税赋怎算?”
“新洲府是属军镇还是民镇?百姓从何地迁来?官员小吏是按照旧政派遣,还是新政选拔?科举怎算?”
“这还不算如何避免走私、如何设立盐铁专政、如何定下边镇职责、如何维持百姓生计,如何遣商队前往互通有无。”
“你说老夫能不愁吗!”
宋叶这次彻底不说话了。
就刚刚倪元璐说的每一句话,放在平时都是要一个部门当成主政对待的存在。
而这样的政务缺口,倪元璐列出了不下三十个。
相比起来,政务院好像还真不是个事。
宋叶讪讪一笑,“元辅真不愧为朝堂的架海紫金梁,下官三世之福,才能为元辅马前卒尔。”
“这么说,宋……”倪元璐眼前一亮。
宋叶当即起身,生怕倪元璐缠上他一般,赶忙行礼告退。
“元辅先忙,下官去找黄册!”
说罢,扭头便冲出内堂大门,只留下倪元璐满头黑线的坐在原地。
依稀还能听到宋叶焦急的声音。
“本官有要事处置,辅佐元辅之事就交由众位同僚了!不管啥事都别找我!”
倪元璐气的用指甲在黄册上划出凹痕,但也无可奈何。
忙的又不是他一个,宋叶的工作量照样不小。
摇摇头收回注意力,对身旁小吏叮嘱道,“让张同敞去国子监挑监生补缺。”
张同敞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提起他曾爷爷,就没有不知道的。
正是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李自成兵围京师时,张同敞便从云南征集义兵,和黔国公府的大军一起北上。
现在大军才刚到湖广,而他则是被朱由检特招来的。
来到之后连朱由检的面都没见上,就被打发到了倪元璐手下。
刚说完,倪元璐突然咳嗽起来,痰盂里浮起淡粉色血丝。
“告诉史可法,辽东四镇的卫学教谕必须在春闱前到任。”
“另外里甲保长之人选吗……”
正在倪元璐犹豫之时,角落里传来窸窣声。
一名青袍小官一边把《皇明祖训》塞进怀中,一边跑到他的身边,“下官斗胆,何不让生员先任里甲长?”
他袖口的补丁随着手势绽开线头,“既能解燃眉之急,又可”
“放肆!”吏科都给事中当即怒斥,“区区观政进士也敢妄议国策!”
倪元璐抬手止住呵斥。
淡淡扫视一眼。
“你叫什么?“
“下官陈贞慧,崇祯十五年举人,现任考功司观政。”
“接着说。”
陈贞慧喉结动了动,他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几乎毫不迟疑的开口说道。
“辽东弊症有三。”
“一为军民何重,二为无官无吏,三为民力凋零,钱粮均需关内援助。”
“除此之外,万事皆易!”
说完,陈贞慧悄悄瞄了眼倪元璐,见后者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之后,才继续开口。
“此三之弊,以下官拙见,当以此处置。”
“其一,辽东四镇为防备建奴所立,自是以军为先,民生次之。”
“陛下废军屯是想让军伍一心为战,而民众开垦耕种,除了为收复故土之外,也是为就地补给军需所用。”
“然税收一事应当按照大明之税,却不上缴国库,就地补给驻军。”
这个点倪元璐早就想到了,所以没有多么惊讶。
“其二,北直隶虽屡遭大难,忠臣义士死伤无数,然举子生员却仍有存留,以陛下新政,举子生员易可胜任里甲保长之职。”
“县中官吏则可从军中宣慰司选取。”
“宣慰司随陛下南征北战,战果累累,理当封赏,且辽东四镇为军镇,以军中之人掌民,最为合适。”
倪元璐眼中精光一闪,这番言论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以举子生员充当里甲保长,即缓解了燃眉之急,又为后续官员选拔提供了有力的人才支撑,还能让生员获得地方执政经验。
而宣慰司更是如此,宣慰史的政治素养和清廉程度,可不就是县中官吏的最佳人选吗!
凭此一计,眼前之人就足以胜任政务院六司的主事!
不过倪元璐依旧没有做出反应,他还想看看眼前之人到底有多少笔墨。
陈贞慧继续说着,“其三,效法唐代制举设经济科,凡通晓钱粮刑名者,可不经科举直接授官,但只能是一些微末小官,着廉政院加强看管,卫所改制空出的军户田亩分发百姓后按《一条鞭法》以粮折银征收,若有多余粮食,亦可由辽东四镇驻军以银钱购买。”
“如此即可使民有喘息之际,又可吸引商贩北上。”
“混账!”右侍郎的茶盏砸在陈贞慧肩头,“祖制岂容.”
倪元璐却重重拍了拍桌子。
“洪武二十四年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陈观政。”倪元璐将面前黄册合起,“明日去户部报道,找出万历四十三年的辽东田亩明细,由你携宣慰司廉政院共同分田。”
陈贞慧刚要跪谢,门外突然传来铁甲摩擦声。
二十名玄甲骑的马槊刺破暮色,绣春刀上的血槽还挂着未擦净的脑浆。
当值御史刚摸到惊堂木,就被锦衣卫按着脑袋撞向楹联,“天工人其代之”的“天”字顿时溅上鼻血。
随行锦衣卫力士大喝一声。
“陛下驾到!”
“圣躬安!”
上百声膝盖撞地的闷响中,朱由检缓步走进吏部衙门。
陈贞慧想要偷眼看看,却被锦衣卫挡在身前。
“元辅,察哈尔道的同知安排怎么样了,刚刚蒙古诸部可是给朕送了份大礼啊!”
人还没进去,声音就先传到堂内。
倪元璐的咳嗽声淹没在更漏滴水声里。
他看见皇帝袖口沾着怯薛军的狼牙饰品,“老臣已……”
“报!”塘马忽然冲进扉门,“建虏残部劫掠喜峰口,黄得功将军请调”
朱由检毫不在意。
解下玉佩扔给浑身是汗的驿卒,“告诉黄闯子,不要俘虏,剩下的他自己看着办。”
陈贞慧的膝盖紧贴着冰冷的青砖,鼻腔里飘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看见绣春刀鞘上的鎏金云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二十双牛皮战靴踏地的闷响震得耳膜发颤。
“都起来罢。”
帝王威严在这一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陈贞慧抬头时正撞见那道目光。
朱由检掠过跪伏的人群时,眼底映着羊角灯的冷焰,恍若雪夜孤狼逡巡领地。
倪元璐刚要开口,朱由检已掀开舆图,“喜峰口的建虏不过秋后蚂蚱,黄得功要是连这点残兵都收拾不了.”
剑鞘突然重重敲在察哈尔道四个朱砂小楷上,“元辅觉得该当何罪?”
满堂死寂中,陈贞慧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看见元辅青筋凸起的手掌按住痰盂边缘,淡粉色血丝在釉面漾开细小涟漪。
倪元璐正想着如何回答时,朱由检突然转身。
陈贞慧慌忙低头,却见皇帝织金云龙纹皂靴停在半尺开外,拿起他方才进言的文牍。
“举子任里甲,宣慰司治民?”
“哪个的主意?”
陈贞慧感觉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当他颤抖着报出姓名时,突然听见纸张撕裂的脆响,朱由检竟将他的条陈撕作两半!
“纸上谈兵!”半片宣纸飘落膝前,陈贞慧盯着自己工整的台阁体被朱砂划出狰狞血痕,“生员不通农事,如何分田?宣慰司不晓刑名,怎断诉讼?”
陈贞慧只觉得现在天都塌了,然而朱由检下一句话却让他迎来转机。
“不过倒是个敢说话的。“
朱由检话锋突然一转,“倪卿,让这小子跟生员们去辽东历练三个月。”
“想法不错,但要多想想,让宣慰司、廉政院、国子监共同执行。”
吏部右侍郎刚要出声劝阻,锦衣卫就走到了他的身后。
朱由检也没在这些小卡拉米身上浪费时间,只是淡淡的念了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而后便对倪元璐招招手,“倪卿跟朕来一趟,朕有些事交代。”
倪元璐满头雾水的跟着朱由检走进内堂。
四周立马多出一百多锦衣卫,确保没人能听到两人谈话。
……
过了片刻,内堂中忽然传出倪元璐的爆鸣声。
“什么!?!”
“您当臣是累不死的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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