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请
濡须水上,千帆竞立。
一支水军浩浩荡荡的向寿春而去。
七月天气,酷热难耐,并不是一个出征的好时节,甲板上的士卒们在烈日下披着盔甲,满头大汗,一动不动。
楼船第二层的飞庐内,却阴凉清爽。
庐中放着一方铜鼎,鼎内的冰块飕飕冒着凉气。
桓玄身体肥胖,最是怕热,所以常备冰块降温。
案几上,白玉盘内放着青翠葡萄,水晶杯内盛着冰镇醴浆。
诗经豳风有云: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
富豪之家会在农历十二月和正月,凿冰藏于凌阴室内,以备来年盛夏消暑之用。
桓玄是个懂得享受之人,当了楚王之后,更是穷奢极欲,吃穿用度,无不富丽堂皇。
“寄奴啊,此次北伐,全靠你了,若能灭了南燕,我升你为卫将军,到时候你兄弟二人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能为楚王效力,乃是我兄弟二人的福分。”刘裕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身上的杀气收放自如,在桓玄面前,连身上的市井无赖气也消失不见了。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侍女摘下一颗葡萄塞入桓玄嘴中。
刘裕想了想道:“末将只懂行军打仗,其他一概不知。”
“你比刘牢之多了自知之明,他以为能征善战,就能挤入高门行列,却不知我给他的,才是他的,我不给,他就不能抢,来来来,寄奴,快快喝下这杯醴浆。”
桓玄扭动肥胖身躯,亲自将醴浆端到刘裕面前。
庐内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刘裕,有的是讥讽,有的是鄙夷,也有不屑一顾。
在座之人,不是名士,便是高门。
刘裕一介寒门武夫,就显得非常突兀了,即便他领着并州刺史,刚刚获封了县男,依旧入不了他们的眼。
“谢楚王!”刘裕全当没看见,想也不想就双手接过醴浆一饮而尽。
“爽快!”桓玄拍手而笑,“哎呀呀,寄奴是个厚道人啊,可惜汝弟刘道规居心叵测,这是他上的奏表,你且看看。”
自有侍女端来一道奏疏。
略显粗糙的黄纸,似乎还被人揉捏践踏过,折成了一团。
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灞水之耻、枋头之败”八个字,字字如刀,戳在刘裕面前。
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战书。
而这场宴会,更像是一场针对刘裕的鸿门宴。
今日他只要说错一句话,人头就会挂在旗杆上祭旗。
桓玄杀起人来从不会心软,北府老将死的死,逃的逃,司马元显一门老小,也被尽数清除。
没有这等手段,桓玄的楚王之位绝不会如此顺利。
“简直岂有此理,楚王北伐应天意顺民心,定能势如破竹,他却进此不忠不孝之言,实在是狂妄!末将愿为先锋,生擒此人,听凭楚王处置!”
刘裕一脸怒色,看不出任何破绽。
一旁的王愉讥讽道:“刘将军这是要大义灭亲,还是要阵前倒戈呀?”
刘裕是赌场上的滚刀肉,混迹市井多年,当即向桓玄拱手一拜,“楚王若是不信,可斩吾首!”
桓玄眯着眼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
王愉添油加醋道:“江左士民,称汝兄弟二人为猛虎卧龙,当真了不得,卧龙也,不可起,楚王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
当年孙坚也被人称为江东猛虎,其子开创东吴基业,与魏蜀三足鼎立。
而汉末魏晋,有两人被称为卧龙,一是诸葛亮,一是嵇康。
钟会结交嵇康不成,便向司马昭进言,以“卧龙”陷害嵇康,与今日王愉之言如出一辙。
关键王愉这些话并非虚言,刘牢之死后,刘裕刘道规兄弟二人便在江左声名鹊起。
刘裕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猛虎之名名至实归。
刘道规在淮泗不声不响,五六年间便席卷了兖州,拥民数十万,士卒三四万,隐隐然成了桓玄最大的隐患。
刘裕若是抵赖,正好证明他兄弟二人居心叵测。
若是承认,今日只怕走不出去了。
桓玄还在笑,眼神之中带着一丝锋芒。
刘裕镇定自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唯命世之雄出,方有猛虎卧龙为辅,楚王自建康孤身返回江陵,奇才远略,独步天下,六七年间败殷仲堪杨佺期,擒司马元显父子,功盖当世,万民敬仰,海纳百川,猛虎卧龙何足道?”
“说得好!哈哈哈——”
桓玄红光满面,他自幼便争强好胜,与一众堂兄弟斗鹅,屡屡败之,心中不忿,于是一夜杀光府中所有的鹅泄愤。
但如果顺着他的心意,则会受到青睐。
而猛虎卧龙,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孙坚被黄祖射杀,诸葛武侯星落五丈原,嵇康被司马昭迫害致死。
桓玄若是命世之雄,就能容得下刘裕和刘道规。
若容不下,也就不是天命眷顾的“命世之雄”了。
桓玄显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否定自己,打自己的脸。
如今南燕如此猖獗,磨刀霍霍,南面的妖贼卢循,已经攻破了广州,站稳了脚跟,休养生息之后,迟早还会北上。
所以桓玄更需依仗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二人。
这时卞范之咳嗽一声,“建武将军忠心可鉴,建威将军至今未曾奉令出击南燕,不知何意也……”
刘裕过关了,但刘道规没有。
桓玄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寄奴,汝意下如何?”
刘裕拱手道:“依属下之见,不如大军转至下邳,大王攻其南,我弟攻其北,使其头尾不可兼顾,半年之内,燕国必亡,楚王北伐大胜,可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事大矣哉。”
“哼!”王愉冷哼一声。
这些话本该他说的,却被刘裕抢了风头。
桓玄却相当受用,看刘裕越来越顺眼,眼看就要答应,卞范之拱手道:“淮北之司命,皆在彭城,大王当先入彭城,尔后观建武建威二将军驰骋疆场,为国建功!大王莫要忘了,魏人在北虎视眈眈。”
慕容德明显是一根硬骨头,鲜卑人国破家亡,有哀兵之势,谁第一个上去,谁就要面对他的倾力一击。
所以魏国的庾岳和达奚斤按兵不动,指望着晋军先上。
而桓玄也指望刘道规先上,与慕容德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收拾残局,就算灭不了南燕,也能收回彭城和兖州,稳赚不赔。
每一场大战,背后的算计无数。
对付自己人,显然要比对付胡人容易一些。
桓玄在出兵之前就与卞范之商议好了用兵之策,“再传一道军令,限其十日之内出兵,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大王英明!”卞范之当即提笔,就要写军令。
这时门外有军吏禀报道:“大王,建威将军有奏疏至!”
“念。”桓玄斜躺回软榻上,隆起的肚腩如同山丘一般。
一个侍女为他揉捏肩膀,另一个则将剥了皮的葡萄用嘴叼进桓玄嘴中。
“闻楚王北伐,数十万淮泗士民无不感涕,恭迎王师入城,皆欲一睹大王英姿,道规亦愿聆听教诲,书不尽言,愿楚王早日驾临!”
军吏念完,庐中却鸦雀无声。
千方百计的谋夺彭城,现在彭城大门敞开,请他们进去。
卞范之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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