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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3章 漩涡中心的宁静


盛夏五月,即使耀阳已经开始垂落,天气也还是燥热。

    昌德宫的东南墙外,有几十个身材矮小却不失精悍的男人正站着、坐着,或蹲着。男人们的身边,摆放着一堆光是看起来就很重的竹篮、竹筐、竹笼,而在这支队伍的末尾,还有几台满载货物的驴车或牛车。

    这些男人都是司圃署征调的役夫,他们来这儿,是为了输送王宫所需的新鲜食材。

    司圃署,一个下属于户曹的从六品衙门,其主要职能就是管理位于汉阳近郊的官营菜园和果园,并负责提供王宫所需的蔬菜、水果、禽蛋、活禽、活鱼等生鲜食材。

    除了部分特殊食材和外七道的贡品会通过腌制、烟熏等方式长期保存,司圃署管理的大部分食材都是“鲜采鲜供”。所以,好些竹笼里都装着不时打鸣的火鸡、活鸭。而队伍末尾的驴车或牛车后面也拴着好几头肥壮的大羊。

    一般来说,司圃署会在头一天准备好短时间内不会腐坏的新鲜食材,比如活鸡、活鸭、活羊;黄瓜、丝瓜、冬瓜,并在输送食材的当天早上,采摘下放不了太久的时蔬,比如菠菜、生菜、茼蒿。

    到临近午时的时候,整装待发的役夫们就会把这些新鲜的食材运输到王宫里,交给负责烹饪的司饔院。完成差事之后,役夫们就可以在王宫里指定的区域内,吃一顿国王恩赏的午饭。

    这顿午饭自然不会用上他们驮运新鲜食材,但也不是什么清汤寡水的稀粥。油荤肯定是有的,如果是特殊的时候还有实在的酒肉,所以役夫们很期待。

    可现在都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也还是没有人出来和他们交接。要不是管事的小吏及时找了干粮给役夫们充饥,这帮家伙早就闹起来了。

    “他娘的,这些东西到底还要不要了?”一个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役夫又开始抱怨了起来。他抬起腿,踹了身侧的车子一脚,并骂道:“里边儿的人都死了吗!”

    “你小心点儿说话。”另一个面相更加显老的役夫连忙扯了扯先前那役夫的衣角,眼睛还不时往那管事的小吏身上瞟。

    但那不耐烦的役夫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囔囔得更大声了:“我说的就是里里外外那些个管事儿的!这一向磨磨蹭蹭的也就算了,这太阳都开始往下落了还不出来!别到时候东西没进去,还要咱们陪他们一起吃板子!”

    “闹什么闹,叫什么叫!”那个管事的司圃署小吏果然听见了。他也是早就被太阳晒得心焦魄烦了,但是他们这帮人毕竟就在王宫外面,所以该招呼还是得招呼。“老子又没短你狗日的吃食,就当歇脚呗!”

    “歇个狗屁,这鬼地方连个荫凉坝都没有”队伍的另一头,一个坐在地上的役夫一边轻甩斗笠往脸上扇风,一边小声蛐蛐以示抱怨。

    “就是.他娘吃多了才在太阳底下歇。”他的身边,另一个役夫出言附和的同时,又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水。“两个水壶都快见底了!愣他娘的一泡尿都没撒过!”

    “给老子留点儿!”那小声蛐蛐一把抢过水壶。

    “嘿!蛐蛐什么呢!老子给你们脸了是吧。”司圃署小吏叉着腰环视众人,但回应他要么是沉默,要么是白眼。

    “我的三老爷唉。您赶紧过去问问吧,还要接收就进去,不收了就回去。在这太阳坝底下干耗着算个什么意思!”先前那个不耐烦的役夫再次嚷嚷道。

    “就是,赶紧去问一下嘛!”司圃署小吏的身后立刻传来一个遥相附和的声音。“不然待会儿这城门关了,咱们在哪儿歇?”

    “哎呀!”司圃署小吏站着没动,他先前就去宫门口问过了,这会儿实在不想再去讨这个嫌。“这天还亮着呢,你们慌个屁啊!”

    这小吏和他带来的役夫还不知道,由于兵曹衙门早已下达了提前宵禁的命令,城门已经要关了。所以就算他们立刻返程,大概也是出不去了。

    “要是回不去了,咱们就去窑子里歇吧!”不知谁起头开了个黄腔。“一梭子下去,什么暑都解了。”

    “嘿嘿。窑子当然是好的。”一个面相憨厚的役夫不但猥琐地笑了两声,还下意识地扣了扣自己的裤裆。“但这兜儿里没钱啊。

    “钱嘛,咱们三老爷兜里有的是!他老人家会安排好的。”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司圃署小吏的身后飘过来附和道。

    “放你娘的狗屁!我是你爹啊,还请你逛窑子?”司圃署小吏回过头,却没有找到那个附和声的主人。

    “三老爷。您还是再去问问吧,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真在这街边歇吧?”小吏的脚边,一个被暑气蒸满头大汗的役夫叹着气甩掉刚从脸上抹下来的汗珠。

    “就是!是走是留无非要句准话,有这么难吗!”

    王城墙下,司圃署的役夫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鼓噪了起来。

    “好好好,别他娘地鬼叫了,老子遵你们命就是!”为了平息大家的怨气,避免上面因为役夫鼓噪而处罚自己,那小吏也只得叹气转身,再一次朝着宫门走去。

    笃笃笃,笃笃笃。

    片刻后,这位被一众役夫称作三老爷的司圃署小吏,在今天第三次敲响了昌德宫的东便门。

    “谁在外边儿!”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后面传了出来。

    “我是司圃署的,来给宫里送肉送菜!麻烦开一下门。”小吏凑在门缝边上喊道。

    “司圃署”门后面的声音明显怔了一下。“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呵!”小吏一下子就被气笑了,但以他的身份也只敢耐着性子说:“我们上午就来了,是你们一直不放我们进去啊。”

    门后那人是个禁卫,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早上那班人没放你们进去吧?”

    小吏一愣。“是啊,是啊。我们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请您老行行好,赶紧趁着天没黑,放我们进去吧。”

    “我也没法儿放你们进去。”门后面那禁卫语气倒是和善,但也仅此而已了。

    “为什么啊?”小吏焦急地问道。

    “早上那班人没告诉你?”门后面那禁卫反问说。

    “哎,没有。”小吏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上午他敲了两回门,第一回得到的回复是硬挺挺的“等着”,第二回得到的回复则是一个饱含着不耐烦的“滚”字。

    “锁宫了。在解除宫禁之前。谁也进不来。”门后面那禁卫解释道。

    “宫禁?为什么呀?”昌德宫确实戒严了,但由于训练都监军迟迟没来,兵曹的戒严令也管不到王宫这片,所以尽管那小吏靠近漩涡中心,竟然一点也没感受到汉阳正在发生的剧烈变动。

    “你问我?”门后面那禁卫的声音毫不紧张,甚至有些懒散。“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出什么事了吧。”内侍府只向内禁卫下达了戒严的命令,却没有广告戒严的原因。

    “那能不能请您帮我问问司饔院的人,今天还要不要鲜肉鲜菜了?”司圃署的小吏请求道。

    “这”门后的声音明显局促了起来。“我不认识司饔院的人,也不能擅自离岗。”

    “就劳您传个话而已。”司圃署小吏央求道。

    “我真没法帮你。你要不还是回去吧。”禁卫拒绝说。

    “可是这肉菜都是鲜采鲜送的,带回去就坏了。而且我们这儿有两车东西都是御用的!”司圃署小吏狡黠地说道,“如果大王因为没用上好蔬好菜而怪罪下来,我一个人可担待不了!”

    “你个狗崽子!我好心好意跟你说话,你竟然还反威胁起我来了?”门后面那禁卫一下子就怒了。

    “没有,没有。”尽管知道门后的人看不见,司圃署小吏还是摆出了一脸讨好的笑。“虽说各人有各人的差事,但您在这儿把门儿,我得从这儿进去,咱们不就连在一起了吗?再说我也不强求您开门,只是请您帮个忙过去问问。”

    司圃署小吏也不是不愿意把东西都带回去,但他需要一个能给他免责的批准,不然真把东西带回去,到时候司饔院又派人来问责,他肯定得倒血霉。

    但他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司饔院的提调,仁城君李珙以及他的胞弟仁兴君李瑛,已经被领议政朴承宗派人给软禁起来了。

    “恕我爱莫能助,我真没法离开这儿帮你打听什么,你还是去敦化门问问吧,就算宫禁了那外边儿也有人守着。”门后那禁卫建议道。

    “唉”司圃署小吏长叹一声。“打扰你了。”

    ————————

    那司圃署的小吏怀着被太阳烤出来的躁郁,垂头丧气地来到敦化门附近。

    和东便门一样,敦化门也是关着的。不过和方便底下人进出的小门不同,敦化门确实还有卫兵和仪仗。但这也就导致那小吏还没靠近门檐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站住!回去!”负责戍守卫敦化门的内禁卫武官大声喝止,声音简直比夏蝉的嘶鸣还要让人心烦。

    “这位老爷。”那小吏停在原地远远地行了一个礼。“小人是司圃署的,来给宫里送鲜肉鲜蔬,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麻烦进去通报一下吧。”

    “走走走。”那内禁卫的武官不耐烦地连连摆手,他也热得慌,心烦得很。“宫禁了,谁也进不去!”

    “我们可以不进去,小人只求您通报一声,让司饔院派人出来收取就是。这大热天晒成这个样子的,就算人受得了,那笼子里的鸡鸭也不受不了啊。”司圃署的小吏又使起了那套拉人下水的话术。“它们要是死了臭了,宫里也就少了吃食。仁城君乃至大王要是怪罪下来,小人这单薄的身板儿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啊。”

    那内禁卫的武官微微眯起眼睛。“没记错的话,司圃署不走正门进宫吧?”

    “哎呀,是!”司圃署的小吏一脸难色地说了个谎:“可东便门也禁了啊,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您老行行好,就派个人进去问一声,要是今天不送了,小人也就带着人回去了。”

    “那你们的鸡鸭牛羊呢?”那内禁卫的武官伸长脖子四下张望。

    “老爷您也知道,小人该走东便门进,小人手下的役夫和带来的肉蔬也在那边儿等着,您老要不信,可以径直去那边儿看看。或许您细细听声儿,应该能听见鸡叫。”司圃署的小吏反手指向东便门的方向。

    “.”那内禁卫的武官根本懒得动,也没心思听在止不住的蝉间听什么该死的鸡叫。他转过头,吩咐下属说:“进去问问,今天是不是司圃署送肉蔬过来的时候。”

    被吩咐到的下属也不想在仍未失温的太阳底下跑动,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上官既然点到了他而不是别人,那他也就只好悻悻地应了一声:“是。”

    “多谢这位老爷!”司圃署的小吏松气般地长揖道谢。

    “你该谢我!”那个被武官点到的禁卫在心中腹诽。

    就在那禁卫跑到门边,正要叩门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必仔细听就能知道,这是一大群人!

    于是,那个被点到的禁卫没有敲门,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不多时,敦化门左右洞开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前导的清道旗。紧接着,便是手持金钲、金鼓的四名世子翊卫,再后是一柄三檐青伞和四把朱色团扇,再然后便是两杆以鎏金篆书写就的七旒“朝鲜国王世子之节”!

    “叩见世子邸下!”见到王世子的仪仗,在门口值班的一众内禁卫士兵,立刻来到路边跪了下来。

    “叩见世子邸下!”那司圃署的小吏不是第一次见到世子仪仗,但在此前,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叩拜过世子象辂。

    象辂驶出宫门,车轮经过众人,世子双目无神。从清道旗出门到尾从骑远去,世子李祬一眼都没看过他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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