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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权力的失衡


转过回廊,李奕脸上的温柔渐渐敛去。

    此时晨光未晞,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他驻足凝望,长吁了一口气,白雾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自从出征归来得知符二娘怀孕,李奕便刻意避开了同榻而眠,搬到了距离主卧不远的偏房,夫妻二人暂时分房而睡。

    昨夜那场醉酒朦胧中的荒唐,倒像是蓄积多时的情欲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关于纳弦儿为妾的事,想来符二娘不会反对——这本就是她的意思。

    主动权其实在李奕自己手里,只要他点头就没什么问题。但想到要当面与妻子商议这事,他仍感到一丝微妙的尴尬。

    脑中浮现起符二娘那张嘻笑嫣然的俏脸。李奕下意识揉了揉额头,宿醉的余波,再加上昨夜的疯狂,多少还有些残余的疲累。

    转而他又想起郭氏和左灵儿,两人的事还瞒着符二娘呢……

    他觉得自己是在用心对待符二娘。但对一个人用心首先要真诚,才能得到信任和同等的真诚。

    没有诚意,无论多么高明的手段,时间稍长总会不自觉产生嫌隙。

    因此欺骗符二娘就不对了。

    李奕深吸一口气,决定趁着纳弦儿为妾的由头,先把左灵儿的事向符二娘坦白。

    至于自己和郭氏的关系……只能暂且让她多委屈几个月,等到符二娘生产过后再说了。

    眼见天色尚早,符二娘肯定还未起床,李奕便没有急着去见她,洗漱一番过后,便直接去了前院。

    左从覃倒是起得早,正在偏院习练道家养生功,脚踏天罡步,身形如游龙戏水,宽大的袍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李奕并没有出声打断左从覃,而是站在廊柱旁静静观摩。见对方身形步法确实有几分门道,心想以后有时间倒是可以学着练练。

    不说别的,左从覃五十多岁的人,外表看上去却要年轻十岁,足见他的养生功夫颇有可取之处。

    当然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奕来找左从覃主要是为两件事。

    一是跟他商议纳左灵儿为妾的事,毕竟对方是左灵儿的生身父亲,纳妾的事总要知会左从覃一声。

    二是顺便问问左从覃对朝政的看法。自从得知皇帝可能暂时不会把自己派往淮南领兵作战,李奕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想到左从覃早年间曾走南闯北,还跟朱温、李存勖等叱咤风云的人物有过交际,对方的眼界和见识绝非常人所能比拟。

    李奕觉得自己摸不太清皇帝的意志,借此询问一下左从覃的看法,也算是能多一个参考的方向。

    “李将军。”左从覃打完一套架势,终于收势而立。

    他的目光在李奕略显疲惫的面容上扫过,突然意味深长道:“《黄帝内经》有云:‘阴阳相济,贵在守中’。李将军怕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都能看出来?李奕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道:“左道长不愧为修道高人,果真是洞若观火啊,在下佩服!”

    自己昨夜醉酒加上行房,确实是有些透支身体了。不过也只是暂时的,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歇个一天就能恢复。

    至于男欢女爱嘛,本就是人之常情。李奕对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言语间大大方方的承认。

    谁知左从覃闻言却摇头不语,而是用手指了指李奕的衣领。

    李奕低头一看,见到衣领内侧有一抹淡淡的嫣红,想必是昨夜弦儿留下的。他顿时恍然:合着自己这是不打自招啊?

    这老道士的眼神倒是挺尖……

    左从覃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笑道:“贫道前日炼制了一炉补气丹,李将军若是需要尽管拿去。”

    “补气丹?”听上去似乎很流弊的样子,但联系到左从覃刚才那话,李奕有些怀疑他说的这玩意,怕不是蓝色小药丸一类的效用。

    笑话,劳资还需要那玩意?

    再说道士们炼的丹药,都是重金属严重超标的东西,李奕可不敢乱吃,他还想长命百岁呢。

    “不必了。”李奕连忙摆手道:“多谢左道长好意,在下只是昨夜酒喝的多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碍。”

    左从覃闻言也不强求,只是捋须笑道:“李将军既如此说,贫道也不勉强。”

    说罢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递向李奕,“这是掺了药草所煎的醒神茶,最是解酒养胃。”

    李奕这次倒没推辞,接过瓷杯一饮而尽。茶水入喉,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确实让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道长这茶……”李奕咂摸着滋味,“倒是比丹药更合我意。”

    左从覃微微一笑,转身进入屋内,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

    “这是……”李奕接过布袋,指尖触及粗麻布料,入手轻飘飘的软物。他解开系绳,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

    “此乃贫道配制的‘清心茶’。”左从覃捋须道,“取杭菊三钱,陈皮二钱,佐以白苓、甘草,最是安气养胃、解酒醒神。”

    李奕也不客气,当即便收下,他将布袋揣入怀里,忽然正色道:“左道长,在下过来叨扰,实是有事相商。”

    霭霭晨光穿过树梢,在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左从覃闻言,眼中似有所悟,做了个“请”的手势,引李奕至石桌旁落座。

    李奕指尖轻叩石桌,“首先便是关于灵儿的事……”

    左从覃不待他说完,便接话道:“将军可是要准备纳灵儿为妾?此事其实大可不必来问我,只要灵儿自己愿意,一切随她心意。”

    李奕倒没想到左从覃这么爽快,不过想想也是,人都被自己弄回来了,纳妾是早晚的事,自己也是出于尊重才会提一嘴。

    否则换做同时代的那些个武夫,谁管你愿不愿意?

    当然尊重和真诚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方式,左从覃对李奕来说有大用,尽量能以柔和的手段对待,肯定好过以权势压人来硬的。

    此时恰逢晨风拂过,卷起几片凋零的落叶。

    左从覃望着飘散的枯叶,语气逐渐低沉下来:“原本我只想让灵儿安稳过这一生,哪怕穷苦些也无妨。但这世上人各有命,既然她遇到了将军,能得将军的庇护,或许也是她的造化。”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头直视李奕,目光灼灼,似要看穿对方心底,“我能感觉得到,李将军在对待灵儿时,确实是存着真心。只希望将军日后能善待灵儿,不要始乱终弃,辜负于她。”

    李奕迎上左从覃的视线,神情肃穆,不闪不避。他郑重应允道:“道长尽管放心,我定不会辜负灵儿,如若不然,必遭天打雷劈。”

    “这等毒誓倒是不必,我相信将军的为人。”左从覃微微点头,继而又话锋一转,“想来将军来找贫道,并不完全只是为儿女私情吧?”

    “道长真乃慧眼如炬。”

    李奕也不否认,当即直言道,“我朝正在对江南用兵,但近来战事不顺,官家或将御驾亲征,却似有意将我闲置,不准备派我南下……不知左道长可有什么见解?”

    左从覃闻言摇头轻笑:“我只是一介道人,又不是什么谋士,将军拿军国大事来问我,岂不是问错了人?”

    李奕语气恳切道:“道长过谦了。您早年随侍朱温帐下,又亲历乱世以来的兴衰,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岂是寻常谋士可比?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这话实在抬举贫道了,不过将军既然有此一问,那我便厚颜说些愚见……”

    左从覃捋须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将军可知‘鹬蚌相争’的典故?”

    李奕眉头微皱:“道长的意思是……”

    “世间许多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国与国如此,人与人之间亦如此。”

    左从覃用指尖摩挲着石桌,沉吟道,“贫道来东京时日尚短,对周国朝堂上下了解不多。不过贫道从坊间传闻中得知,禁军中殿前和侍卫二司的主将私下不合……不知这事是否属实?”

    眼见对方投来询问的目光,李奕点头道:“二人确实有所嫌隙。”

    “那就对了。”左从覃微微一笑,“那李将军和他二人的关系又如何?”

    李奕如实回道:“我与张驸马同属殿前司,关系还算亲近,至于侍卫司的李重进……我与他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对我有所不满。”

    听了这话,左从覃顿时了然,意味深长道:“原本殿前和侍卫二司互为牵制,双方的主将虽然不合,但只要不影响到军队作战,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然而……”左从覃话音一转,“李将军两个月就打下秦、凤四州,再加上先前高平、忻口两场大战的功绩,您的能力早已毋庸置疑,现如今更是在禁军中身居高位。”

    “若是张驸马得了将军的支持,那李重进又如何挡得住?换而言之,皇帝又怎会放任殿前司一家坐大?”

    李奕顿时默然。左从覃说的这话很直白,但确实很有道理。

    实际上,他也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只是不太确定皇帝的心思,现在听了左从覃的分析,倒是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李奕拱手一揖:“还请左道长指点一二,在下应该如何应对。”

    左从覃悠然啜了口茶,茶汤映出他深邃的笑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将军身在局中,却难免过于忧虑了。”

    “天下尚未一统,皇帝仍需要武夫们出力,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远未到卸磨杀驴的时候,以李将军打仗的能力,皇帝难道舍得弃之不用?”

    李奕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不太安分,总想着柴荣死了之后自己该怎么做。说白了还是有些心虚的表现,所以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不免让自己过度紧张。

    但仔细想想,皇帝又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自己平日里的表现也很忠心,若是柴荣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哪里还会有历史上赵匡胤的崛起?

    当然前提是皇帝的身体还健康的情况下……人一旦知道自己活不长了,特别是皇帝这种生物,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不过起码暂时自己还不用为这件事的发生而担心。

    “功高震主者危,名满天下者谤。”左从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自从周国当今皇帝即位以来,有数的几场战事都有将军参与,而且次次都有大功。自古以来,如您这般年纪的武将,功劳和地位能与您相比的,又有多少?”

    “以将军如今的身份地位,不用急着更进一步,反倒是要稳固根基为重。这次周国攻伐江南,皇帝亲征不带将军,未必是有意冷落,或许另有重任交托将军。”

    “多谢道长提点。”李奕郑重抱拳。

    左从覃却摆摆手:“贫道不过闲谈罢了。国政军略并非贫道所擅长,否则当年也不会一事无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只不过活得岁数大些,见过的事情多些,对人心世事略有领悟,以此做一些推断而已。”

    李奕道:“道长过谦了,今日得蒙道长指点迷津,如拨云见日,在下受益匪浅。”

    其实左从覃说的那些话,很多事李奕也想到了,但同样也有些话,额外给他提了个醒。

    特别是自己和张永德、李重进三方之间的关系……李奕先前一直以历史上赵匡胤的处境来衡量这件事。

    但经过左从覃的提醒,他突然发现自己和赵大的处境早已不同。

    因为此时的自己要比历史上同时期的赵大在身份地位上高出太多。而且现如今的殿前司军力也比历史上改革完禁军时更加强大。

    真正意义上能和侍卫司平起平坐……这么一来,双方的将领配置就至关重要。

    李重进的资历威望比张永德更高,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但若再加上同样身为皇帝姻亲的自己,显而易见权力的平衡开始变得脆弱。

    皇帝将史彦超从侍卫司调到殿前司,或许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用以制衡张永德和自己。

    不过正如左从覃所说,殿前司和侍卫司的两位主将,还有四位马、步军都指挥使里,自己显得太过年轻了,比张永德还要小好几岁。

    一旦自己再往上升,必然会打破制衡的局面,李重进想要一抗二,就会很吃力。

    皇帝要么选择压一压自己,要么就重新调整权力布局……对于李奕来说,两种情况都有利有弊,但他宁愿选择后者。

    总不可能皇帝为了调整权力的布局,把自己一脚踢出禁军的主力系统吧?

    正思量间,一名侍女快步走进院子,在门廊处福了一礼:“阿郎,娘子让奴婢请您过去用早膳。”

    李奕应了一声,向左从覃拱了拱手,“他日在下得了空闲,再来向道长讨教。”

    左从覃含笑还礼:“贫道随时恭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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