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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饭盅风波


北平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疑。

中法中学的校园里,枯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破碎的镜子。

高二(丙)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二层西侧。

墙壁上的石灰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

窗户上的糊纸已经发黄,有几个破洞用旧报纸勉强糊着。

黑板是用木头刷上黑漆制成的,上面还留着上午数学课的几何图形。

午时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光柱。

无数微尘在光线中狂舞,像是一场无声的狂欢。

林怀安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这是他的专属座位,也是他躲避现实的避难所。

上午军训晕厥的耻辱还萦绕在心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学生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才在操场上摔倒时弄乱的。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这具身体太弱了。

弱得让人绝望。

他想起前世在工地实习时,自己能扛着水泥健步如飞。

而现在,多走几步都喘。

这种反差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但这一次,郝楠仁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不再仅仅是绝望,而是开始像工程师评估危房一样,冷静地审视这具身体的“基础数据”:

心肺功能差、肌肉量不足、神经耐力低下……“硬件”全面不合格。

“课堂答题可以靠系统临时辅助,但身体的孱弱,是系统也无法瞬间弥补的绝对短板。”

他内心冷静地分析着,“体能的提升,没有捷径,是必须投入时间和汗水的‘硬性投资’。”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林怀安的思绪。

班长谢安平带着值日生抬着饭筐进来。

谢安平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穿着整洁的学生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开饭了!"

谢安平的声音洪亮有力。

他是个正直的青年,父亲是报社编辑,家境虽然普通,但为人正派,在班里很有威信。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学生们一拥而上,将饭筐围得水泄不通。

王韭聪一马当先,他身材肥胖,穿着绸缎面料的学生装,在一群穿着粗布衣服的同学中格外显眼。

林怀安等到人都取得差不多了,才怯怯上前。

他的动作有些迟疑,像是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伸手去拿自己的饭盅。

这是一个粗陶制成的盅子,外面已经有了几道裂纹。

入手一沉,重量明显不对。

揭开盖子,心里咯噔一下。

米饭少得可怜,而且稀烂不堪,像是被人故意捣碎过。

青菜也只剩下几片叶子,漂浮在清汤寡水之中。

明显被人动了手脚。

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上次在数学课上出丑后,王韭聪一伙人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在心里呐喊,"就因为我好欺负吗?"前世的他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这种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

然而,与以往不同,一股冰冷的理性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火。

郝楠仁的现代思维开始高速运转,进行“威胁评估”和“风险评估”:

“王韭聪是故意的。当场发作,正中下怀。身体状态差,冲突必败。周围看客居多,无人会真心相助。此时爆发,是典型的‘非对称冲突’,收益为零,损失巨大。”

他强迫自己面部肌肉放松,甚至挤出一丝麻木,内心却已做出冷酷的战术判断:

“此时此地,最佳策略是——隐忍。记下这笔账。”

王韭聪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他是绸缎庄老板的儿子,仗着家里有钱,经常欺负同学。

今天他特意吩咐赵冬青在分饭时"照顾"一下林怀安。

赵冬青是王韭聪的头号跟班,个子矮小,但动作灵活。

他故意从林怀安身边经过,装作不小心地重重撞了一下。

"咣当!"

饭盅应声而落,摔得粉碎。

饭菜洒了一地,陶片四溅。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坐在前排的李明远推了推眼镜,小声对同桌说:

"又是王韭聪他们欺负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同情,但也不敢大声说话。

"嘘,小声点。"

同桌张伟拉了拉他的衣袖,"别惹祸上身。"

教室中间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

梳着两条辫子的刘秀英撇了撇嘴:

"王韭聪也太欺负人了。"

旁边的孙小婉叹了口气:

"林怀安也真是可怜,每次都这样。"

后排的几个男生则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陈大壮咧嘴笑着:

"这下有好戏看了。"

旁边的赵铁柱附和道:

"王韭聪今天又要得意了。"

苏清墨正在座位上安静地吃饭,听到声响抬起头来。

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套,衬得肌肤胜雪。

看到地上的狼藉,她微微蹙起秀眉。

"你们太过分了!"

她放下筷子,声音清冷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的声音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林怀安(郝楠仁)内心强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不仅是一丝善意,更是一个外部信号,让他从纯粹的愤怒中抽离出来,意识到环境中并非全是恶意。

常少莲也站了起来。

常少莲家境普通,但性格直爽,最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

"就是,明明就是故意的!"

但她们的抗议被淹没在喧闹中。

王韭聪的跟班们开始起哄,教室里乱成一团。

林怀安站在原地,脸色惨白。

羞辱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前世的他,虽然不富裕,但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尊重,何曾受过这等欺辱?

但此刻,郝楠仁的感受更为复杂:

现代灵魂的尊严被践踏的剧痛,与工程师式的冷静分析在激烈交锋。

“羞辱是真实的,但失控是愚蠢的。苏清墨的介入,提供了一个体面的‘撤退台阶’。”

谢安平看不下去了,他推开围观的人群,厉声呵斥:

"赵冬青,去拿扫帚打扫干净!"

他又转向林怀安,语气缓和了些:

"我分你一些饭菜吧。"

林怀安猛地摇头,转身冲出教室。

他一路跑到教学楼后的角落,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混合着屈辱和愤怒。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在心里呐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虽然家境普通,但至少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尊重。

而现在,他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保不住。

"郝楠仁,你到底在哪里?"

他对着虚空发问,"难道你真的要被这个懦弱的身体同化了吗?"

他想起了三叔林崇岳。

那个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汉子,如果知道自己的侄子在学校里被人这样欺负,该有多心痛。

"我不能这样下去。"

他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冰冷,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取代了悲伤,“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系统性地分析问题,制定可执行的解决方案,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前主要矛盾:生存环境恶劣,人身安全与基本尊严无法保障。”

“根本原因:自身综合实力(体能、学业、社交)过弱,无法形成有效威慑。”

“短期破局点:

必须尽快将体能提升到‘无人敢随意物理欺凌’的最低安全线以上。

这是所有计划的基础。”

一个清晰、冷酷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型:

“从今晚开始,执行‘体能强化计划第一阶段’。

无论多累,必须坚持。尊严,不是别人施舍的,是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实力挣来的。”

此时教室里,王韭聪正得意洋洋地坐在课桌上,翘着二郎腿。

"看到没有?"

他对周围的跟班们说,"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赵冬青谄媚地笑着:

"王哥威武!那小子以后肯定不敢再嚣张了。"

孙永贵凑过来:

"要不要下次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王韭聪摆摆手:

"今天就到这里。让他长长记性。"

他环顾四周,看到同学们或畏惧或厌恶的眼神,心里更加得意。

苏清墨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收拾好饭盒离开了教室。

常少莲跟在她身后,脸上满是愤懑。

谢安平叹了口气,开始组织值日生打扫教室。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也无可奈何。

王韭聪家里有钱有势,连学校老师都要让他三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教室里恢复了平静。

但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却远未结束。

林怀安在墙角站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慢慢走回教室。

他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

之前的迷茫和痛苦,在此刻沉淀为一种明确的目标感和行动欲。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抱怨和幻想结束了,艰苦卓绝的自我改造开始了。

目标异常清晰:先练就一副没人敢轻易招惹的身板。

哪怕前路再难。

而第一步,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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