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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财神到


易舍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人”的评价,与李有才“极具才干”的评价,两个截然不同的评价让清矍老者眉峰微挑,眼底露出几分好奇。

    同为于阀外务执事,对一个人的评判竟然如此相悖,倒让他生出几分兴味来。

    李有才此刻却稍有些尴尬了,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易舍,生怕易舍对他生出不满。

    易舍任外务执事多年,他却是刚刚坐上外务三执事的位置。

    虽说他年纪比易舍大,可论资历、论威望,实是远远不及,所以真没底气和人家唱反调。

    这位身着藏青锦袍的清矍老者,就是于阀外务大执事东顺,乃当代于阀第一家臣。

    关陇八阀里,于家凭着“陇右粮仓”的美誉跻身其间,农业与畜牧业便是于阀的根本。

    而东顺掌管于阀所有粮田、桑田、果园与牧场的统筹、管理、监督与核算,手里攥着的就是于家的命脉。

    于家传承近三百年,子孙如今近万人,为何要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一个外人?

    这么多的于家子孙,就没一个可堪大用的?那当然不是。

    原因在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俨然是一个没有立国的小国。

    它要想长久持续下去,就必然要走各个封建王朝一样的路:重用朝臣而非宗室。

    家臣即便权倾一时,篡位的风险终究有限。

    虽然数遍古今并非没有,可概率上比宗室子弟的威胁小多了。

    一旦是宗室子弟把持要职,篡位的阻力就没那么大了。

    为争夺权力自相残杀的事儿就会频繁发生,于家的基业恐怕连一百年都撑不住。

    就像如今的阀主于醒龙,因为身子孱弱,曾一度重用过他的胞弟于桓虎,结果如何呢?

    若于桓虎是一位家臣,在他拥有反叛实力之前,还是能拿得掉的。

    可是这人是他的胞弟,是长房二脉的房头儿,那就拿不掉了。

    现在二人只能表面大哥二弟的,私下争得激烈,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东顺收回思绪,目光落在易舍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哦?易执事何出此言?”

    易舍摇摇头,就把之前他去迎嗣长子于承业灵柩时发生的事对东顺说了一遍。

    当着索家出身的少夫人的面,这杨灿竟然一口咬定索家与嗣长子的死有关,非要阀主彻查!

    索家和于家两姓联姻,本就不比寻常人家联姻一般简单,他又毫无证据,却如此发难,这,不是莽撞又是什么?”

    “咳……”

    李有才小心翼翼地堆笑道:“易执事,他是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难免行事急躁了些。

    不过现在杨灿已经是长房大执事,与少夫人相处得倒还融洽。

    他寻了些商户合伙做西域通商的生意,还特意给少夫人留了干股。

    少夫人也是投桃报李,把自己的贴身丫头许给了他做妾,一团和气嘛。”

    易舍闻言,只是轻嗤了一声,不屑地道:“那不过是他还没蠢到家罢了!

    当初那般莽撞,不计后果,应该也是想着公子已死,少夫人未必还能留在于家。

    如今他兜兜转转的居然到了少夫人门下,不赶紧修复关系,难道就不怕少夫人给他小鞋穿?

    至于说少夫人赐了贴身丫头给他,也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少夫人如今怀着嗣长子的遗腹子,等生下来纵然是男丁,也是‘主少国疑’。

    杨灿是阀主任用的,他这个长房执事的位子,短时间内就算少夫人也动不了。

    少夫人权衡利弊,不想两败俱伤,便只能施恩笼络,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哈哈,易执事说的是,李某思虑简单了些。”

    李有才尬笑,端起茶来遮脸,心中暗骂,蠢货,老夫大你十余岁,你当训孙子呢,一点也不知敬老!

    东顺听着二人对话,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对杨灿真的一无所知吗?

    身为统管于阀所有农畜牧业的大执事,杨灿曾负责长房的农牧事务,他又怎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只不过此前未曾见过真人罢了。

    此刻听易舍说完杨灿旧事,联想到索家与于家微妙的合作关系,再想到杨灿借此从一个濒临被辞退的幕客,一跃成为长房二执事的履历,心中便已明白:

    这杨灿哪里是莽撞人,分明是借“孤忠”之名,赌了一把最险也最有效的棋。

    可惜易舍竟不能看透这层关节,还在为自己的“明察秋毫”而沾沾自喜。

    东顺暗自摇头:小易办事能力尚可,可在人心算计上,终究差了火候,难堪大用。

    再想到阀主于醒龙这些年来提拔的人,何有真顶着家臣的名头,实家贼也。

    他贪墨走私十余载,真就把于家当成了他自己的摇钱树。

    易舍呢,又是这般目光短浅。

    李有才还好些,却又太过惜身,说个话都如此的谨小慎微,这真是……

    东顺暗忖着,目光又落在李有才那张上足了肥料的大冬瓜似的胖脸上。

    东顺含笑问道:“哦?李执事也不妨说说,为何你觉得这杨灿是年轻一辈里难得的人才呢?”

    李有才先是飞快地扫了易舍一眼,见对方没露出明显的不悦,这才定了定神,斟酌着词句,将杨灿的事迹一一说了出来。

    杨灿任长房二执事时,管着六庄三牧,改良了旧耕犁和水车,治张云翊一人而慑六庄三牧。

    威震之后便是恩抚,以共同经商的手段,招揽了庄牧人心。

    现如今他又顺利安置了归附的鲜卑部落,成功举办了‘酬农宴’和‘秋狩大演兵’……

    为了不得罪易舍,李有才只是客观陈述事实,连半句带有主观立场的夸赞都没有。

    但这也够了,他对杨灿的看法和立场,已经非常明晰。

    东顺听了,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倒也是个有闯劲儿的年轻人。

    莽撞些嘛,也无所谓,总不能要求他这个年轻人,像你我一样老成吧。”

    说罢,东顺便漫不经心地道:“今晚吃酒时,把这年轻人叫来吧。

    如今阀中人才凋零,对这些年轻有为的后辈们,我们还是该多接触一下,栽培一番嘛。”

    ……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地笼罩下来。

    书房廊下,家仆提着灯杆,将一盏盏灯摘下,点亮了,再挂回去。

    光晕在廊下次第亮起,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勉强驱散了几分深秋的凉意。

    阀主书房外的廊道上,青石板缝里还嵌着些许干枯的草屑。

    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无声地落在地面,又被偶尔掠过的晚风卷起,轻轻碰了碰廊柱,才再度归于沉寂。

    杨灿身着一袭青色执事袍,衣料挺括,不见半分褶皱。

    时间已经很长了,他始终双手交叠,自然垂在身前,指尖微微收拢,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出鞘的长枪。

    这样恭谨的态度,至少书房门前的侍卫,是全都看在了眼里的。

    书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时而低沉,时而拔高。

    杨灿不用细听也能猜到,此刻在里面“述职”的人,定是业绩不佳,连解释都没能让阀主满意。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开了。

    一个墨色长衫的中年人狼狈不堪地走出来,脸颊涨红,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油汗,被廊下的灯一照,显得额角闪闪发亮。

    他的脸上满是难堪与窘迫,与杨灿眼神儿一碰,便躲闪开去,同时又有一些幸灾乐祸。

    他的上一位进去“述职者”,就是因为业绩不佳,遭了阀主训斥。

    阀主火气未消,他便承受了更多的斥骂。

    此时阀主已经快要爆炸了,阶下这位小兄弟……,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人只匆匆扫了杨灿一眼,便脚步仓促地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那书房里的压力就会追出来似的。

    守在门下的侍卫对杨灿微微颔首:“杨执事,可以进去了。”

    杨灿缓缓点头,抬手理了理衣襟,拾步迈入书房。

    书房内的光线比较昏暗,没点太多的灯。

    于醒龙坐在桌案后面,宽大的座椅将他的身影衬得有些消瘦。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刚动过气。

    桌案上放着一口紫檀木小匣子,纹理细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匣子里整齐码着一颗颗鹌鹑蛋大小的药丸,色泽深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管家邓浔站在桌案旁,手里端着一碗温水,神色恭敬。

    于醒龙皱着眉头,拿起几颗药丸,快速嚼开,苦涩的药味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接过邓浔手中的碗,仰头一连喝了几口温水,才将药渣顺了下去,随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直到这时,于醒龙才抬眼看向来人,一见进来的是杨灿,脸色便缓和了几分,眼中也露出了笑意。

    “坐!”他指了指桌案侧面的一把椅子,声音有些沙哑。

    秋收之后,于醒龙几乎每天都要接见前来“述职”的属下,从清晨到日暮,要说上太多话,这几天嗓音一直都是哑的。

    这一次次述职,能让他高兴的事不多,不过此刻看到杨灿,他心里就愉悦了起来。

    自从杨灿接手六庄三牧,所做出的一系列成绩着实亮眼,桩桩件件都合他的心意,这让他那颗烦躁的心,也稍稍熨贴了几分。

    “火山啊,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老夫对你很满意。”

    于醒龙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也柔和了些:“怎么,这次是正式回返山庄了吧?

    丰安庄那边,拔力部落的安置事宜都处理得如何了?”

    “回阀主的话……”

    刚在椅子上坐下的杨灿立刻起身,双手垂在身侧,腰杆依旧挺直。

    他先是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拔力部落安置与拆分的进度,言语条理清晰,没有半分拖沓。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兴奋,便开始讲起“酬农宴”与“部曲大演兵”的事来。

    他说起“酬农宴”时,百姓们如何围着他,一遍遍念叨阀主的恩情,言语间满是感激。

    说起开宴时,流水席从丰安堡一直排到庄子外头,百姓们抢着入座,喧闹声、笑声能传出去好几里地。

    他又说起八庄四牧两千多名部曲兵大演武时的场景,骑兵策马奔腾,马蹄踏得地面震颤,步兵列阵整齐,长枪如林,那股雄壮威风的气势,仿佛能冲破云霄……

    杨灿越说眼睛越亮,原本沉稳的神色已经完全被兴奋所取代,讲到激动处,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于醒龙坐在桌后含笑听着,偶尔,他会侧过头,与侍立在一旁的邓浔交换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和几分耐人寻味。

    “酬农宴”的一些细节、“部曲练兵”的那些实况,他早已通过密报知晓得一清二楚。

    杨灿此刻说的话,显然有些不尽不实。

    他把“酬农宴”的规模夸大了几分,说流水席从丰安堡排到庄子外头,酒水像不要钱似的供应。

    可实际上,宴席虽然热闹,却远没到这般夸张的地步。

    他说演武时有六百名骑兵、一千八百名劲卒,杀气冲霄,可骑兵的真实数目最多四百。

    而且八庄四牧十二支队伍,在联合演练中闹出的混乱和乐子却也不少。

    哪有像杨灿说的这样,简直是早就统一指挥下的一支百战老兵了。

    明明是在夸张与卖弄,杨灿脸上却还要摆出一副谦逊的、有些保守的姿态,难免让于醒龙心中发笑。

    但于醒龙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反而觉得更加愉悦了。

    如果杨灿刻意掩饰“酬农宴”上百姓们对他的感激,刻意降低八庄四牧联合演习的威风,那才说明此人心思深沉,对自己有所保留,恐怕是包藏了祸心。

    可现在,杨灿唯恐说的村民们对他不够敬爱,唯恐联合演练不够威风凛凛,这反而让于醒龙对他放下心来。

    邀功请赏嘛,老夫不介意啊。

    于醒龙从来不怕手下人有往上爬的野心。有野心的人,才更有冲劲,才会更想做出成绩。

    只要这份野心不是谋反的异心,那便是他求之不得的,如今的于阀,太需要这种有能力、有冲劲的人来撑场面了。

    近年来,于阀正是多事之秋。

    先是代来一脉步步紧逼,处处挑衅。

    接着是族中各房心怀叵测,暗中算计。

    而后长子惨遭毒手,幼子年纪尚轻,难以服众。

    就在不久前,又出了何有真那等吃里扒外的丑闻……

    桩桩件件,都快把他这把老骨头压垮了。

    他现在太需要一些振奋人心的事情来向所有人彰显阀主的能力,证明于阀依旧稳固了。

    至于杨灿在八庄四牧暗中拢络人心的小动作,于醒龙心里门儿清,却也只当没看见。

    一个人想往上爬,怎会不建立自己的班底?若连这点小动作都没有,要么是无能,要么是藏得太深。

    况且,以八庄四牧的体量,就算全被杨灿攥在手里,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还不足以让他心生忌惮。

    待杨灿终于说完,停下来喘口气时,于醒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欣慰:

    “好,做得很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如今,整个长房都交给你打理了,莫要叫老夫失望。”

    “喏!臣定不负阀主所托!”杨灿立刻躬身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眼神里满是坚定与感激。

    于醒龙摆了摆手,嘴角带着笑意,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但凡在他书房里待得久的,都是述职不顺、让他不满意的人。

    而让他满意的,几句话便能结束,总不至于拉着属下在这里聊上一个时辰的家常。

    杨灿再次躬身行礼,随后轻轻转身,脚步放得极轻。

    他缓缓退出书房,直到房门轻轻合拢,才挺直脊背,举步离去。

    看着房门合拢,一直侍立在旁的老管家邓浔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这个杨灿,是个可塑之才,值得栽培。”

    于醒龙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里带着几分深邃。

    “我之前让你物色的年轻主事的名单,你要尽快拟定好。

    老夫打算用五到十年的时间,扶持一批年轻的执事上来,慢慢替代东顺、易舍那些人。”

    “是,老奴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如今除了杨灿,老奴又发现了两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们品性、能力都尚可,已经把他们的名字添进名单里了。”邓浔躬身应道,语气恭敬又沉稳。

    于醒龙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紫檀木匣子的边缘,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自从何有真暴露出他就是“山爷”,暗中勾结外人、算计于阀的消息传开后,于醒龙就动了扶植一批年轻势力的念头。

    连他最信任、平日里表现的最拥戴他的何有真,都成了藏在他身边的一只吸血水蛭。

    那么东顺、易舍之流,又能有多可靠呢?

    于醒龙现在谁都不信了。

    那些老臣盘踞阀府多年,根基深厚,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

    所以,他要换一批人,换那些根基尚浅、野心勃勃却又暂无背景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不管是为了自己能爬得更高,还是真的对于家忠心耿耿,都只能一心一意为于家做事,只能靠做出亮眼的业绩来证明自己。

    等他们渐渐成长起来,像如今的东顺、易舍一样开始尾大不掉的时候,但还不至于脱离阀主掌控的时候,便再换一批新人上来。

    这个循环往复的法子,于醒龙觉得可行。

    他甚至想将其立为不宣之秘的制度,让他的儿子、孙子,一代代作为家规继承下去,确保于阀的权力始终牢牢握在主脉手中。

    想到这里,于醒龙缓缓说道:“既要重用杨灿,就得按祖上定下的规矩来,好好查一查他的底细。

    他的家世、过往,一点都不能疏漏。对杨灿的调查,现在进展如何了?”

    邓浔连忙欠身,恭敬地道:“自从上次阀主提起此事,老奴就派人去了江南。

    算算日子,如今应该已经抵达江南地界,开始查探了。”

    ……

    江南,吴州。

    作为这座水城的命脉,通衢街此刻正褪去白日的喧嚣,换上另一副鲜活模样,成了吴州夜里最热闹的所在。

    灯火如昼,人声与乐声交织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酒肉香与茶香,将江南夜色的温婉揉进了市井的鲜活里。

    “醉江楼”是吴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三层楼阁通体挂着朱红宫灯,灯影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板路上,拼凑成一片片细碎的光斑。

    楼外的幌子在晚风里晃荡,“醉江楼”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

    门口的店小二穿着青色短打,肩上搭着白毛巾,扯着嗓子招呼客人:

    “里边请嘞!刚到的长江肥蟹,配着新酿的女儿红,暖身子嘞!”

    楼内更是热闹,二楼雅间的窗户半开着,丝竹之声顺着风飘出来。

    更有歌女柔媚的嗓音唱着江南小调,靡靡之音混着酒气,勾得路人脚步都慢了几分。

    偶尔有醉醺醺的士族子弟从雅间出来,摇摇晃晃地扶着栏杆,高声与楼下熟人打招呼,笑声爽朗,惊飞了檐角下栖息的夜鸟。

    醉江楼斜对面是“清风茶馆”,则是另外一番热闹。

    门口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只摆着几张长条几案,配着粗木长凳,却坐满了人。

    挑着担子的货郎、赶夜路的旅人、逛街走累了的百姓……

    不管认不认识,坐下来喝杯热茶,三言两语就能热络地攀谈起来。

    他们的话题从田间的收成聊到城里的新鲜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烟火气。

    两个身着粗布长衫的男子站在街角,交换了个眼神,很显然,这茶馆人多嘴杂,最适合打探消息。

    他们身材比江南人高大些,皮肤也带着几分关陇地区的黝黑,走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这两人正是邓浔从天水派来的探子,一个叫李青云,一个叫元一一。

    此番南下江南,他们身负重任:查清杨灿的底细,确认他是否真为江南人氏,是否因遭士族迫害,才逃亡陇上。

    两人快步走到茶馆,在一张还剩两个空位的长凳上坐下。

    元一一抬手招呼茶博士:“来壶热茶,再要一碟盐炒瓜子儿。”

    茶博士应了声“好嘞”,很快端来粗瓷茶壶和一碟炒得喷香的瓜子,油光锃亮的,看着就诱人。

    李青云端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邻桌的谈话。

    有人说今年桑麻收成好,布价要降;有人聊城西张家嫁女,嫁妆摆了半条街;

    还有人说吴山书院来了位新先生,学问高深……

    全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没半点有用的信息。

    元一一拿起一颗瓜子,慢慢嗑着,目光落在同桌的货郎身上。

    那货郎穿着短褂,腰间别着个小账本,一看就是整天走街串巷的主儿。

    这种人最是消息灵通,哪家有红白事,哪家出了新鲜事,没他不知道的。

    元一一清了清嗓子,便带着点刻意放缓的关陇口音,试探着开口了:

    “这位大哥看着就是常跑外的,耳目灵通得很。不知咱们吴州罗家的事儿,你可知道几分?”

    他这口音一出来,货郎就抬眼看了他一下,显然听出了他的外乡口音。

    邓浔虽是一位老练的管家,安排探子时也考虑过口音问题,可是没办法解决啊。

    天水境内,既可靠又能说一口流利江南软语的人实在难寻,只能让两人尽量收敛口音了。

    货郎放下手里的茶碗,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拍了拍胸脯:

    “你问罗家啥事?反正吴州城里的事儿,就没有我没听说过的,要是连我都不知道,那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元一一心里一喜,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压得更低:

    “那我跟老哥打听件事,听说吴州罗家嫡女,跟一个寒门士子好上了,还私订了终身?这事儿你听说过吗?”

    货郎一听,眼睛“唰”地亮了,身子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哎哟!听你口音是外乡人啊,没想到连这事儿你都听说啦?”

    李青云一直没说话,此刻见有戏,连忙把面前的瓜子碟儿往货郎那边推了推。

    李青云脸上堆着笑:“这么说,老兄你知道这事儿?”

    货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伸手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卖弄起来。

    “那是,我这整天走街窜巷的,就是个‘包打听’啊!这事儿啊,好多人都知道了,你说我能不知道?”

    李青云和元一一悄悄对视了一眼,目中满是惊喜。

    确认了!

    杨执事没有说谎,这件事儿是真的!

    虽说他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们千里迢迢从天水赶来,自然要打听清楚,免得遗漏了什么细节。

    元一一忙又抓出一大把炒瓜子,堆到货郎面前,笑得更加热络了。

    “左右咱们闲着没事,老兄你要是不忙,就给咱细说说?”

    货郎掂了掂手里的瓜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嗨,你要说这事儿啊,那就得从罗家姑娘有一回去庙里上香时说起了……”

    货郎眉飞色舞地说起书来,茶馆角落里却有个人悄悄地站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青布衫,原本正低头喝茶,听到这一桌双方对话后,不禁抬眼瞄了瞄李青云和元一一。

    很快,听着那货郎的讲述,他的眼神里露出几分惊喜。

    他忙掏出两文钱放在桌上,向茶博士指了指桌上,话也没说,生怕惊动了讲的眉飞色舞的货郎,便悄然离开了。

    他初时脚步并不快,可刚踏出茶馆门口,就立刻加快了速度,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飞快地穿梭着。

    前些时日,吴州城里来过两个外乡人,到处打听罗家嫡女与寒门书生相恋的故事。

    人家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们就贴心地把杨灿说过的故事告诉了对方。

    什么罗家嫡女与寒门士子相恋,最后被罗家棒打鸳鸯,杀了她情郎满门,那寒门士子只一人身免,从此逃亡他乡吧啦吧啦。

    对方听了,当然依旧表示从没听说过。

    可是从没听过是从没听过,现在听他们说了,那以后就是听过了啊!

    于是,一转头那些被他们询问过的人,就把这个刚听说过的故事,再做点加工就说给别人听了。

    于是,这个无中生有的故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从街头传到巷尾,很快就闹得满城皆知。

    而那两个自作聪明的探子,正是代来城于睿于公子派来的人。

    他们见没人知道“真相”,便断定是杨灿在说谎,此时已经高高兴兴地回代来城复命去了。

    这事儿传到罗家时,可把罗大将军气了个倒仰。

    罗家是江南大族,现任家主罗霸,官拜持节都督三州军事,手握重兵,在吴州地位显赫。

    他有四个儿子,女儿却只有一个,名叫罗湄儿,字澜姝。

    女子十五而笄,束发加簪,标志成年。

    因此士家大族的女孩儿,十五岁行及笄礼时,无论是否已经许嫁,都要长辈为其取“字”,从此替代幼年时用的“名”。

    罗湄儿罗澜姝,去年刚取了字。

    罗大将军视其如掌上明珠,早就给她与江南大士族赵家订了亲。

    如今竟有人造这种谣,毁他女儿的名声,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罗大将军当即下令,悬重赏追查那两个造谣的探子。

    只不过,一路追溯到两个关陇口音的外乡人时,线索断了。

    因为那两个外乡人问了一圈,无人知晓其事,便断定杨灿在说谎,已经高高兴兴地回代来城复命去了。

    饶是以罗大将军的势力,也没法再找到这两个王八蛋。

    这事儿才过去不到十天,结果今天,两个操着关陇口音,询问罗家嫡女风流韵事的外乡人,又出现了。

    在那个快步离去的青衫人眼里,这哪是什么外乡人呐?这分明就是老天爷给他送上门来的一笔丰厚赏金。

    赶紧去报信儿,可别被别人抢了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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