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三人，一路西行。

饿了，便由孙悟空去山林寻些野果。

渴了，便寻山涧的清泉解渴。

只是苦了敖烈。

但凡遇到村庄城镇，他便得老老实实化作白龙马，驮着玄奘前行，演给那些不知藏在何处的眼线看。

这一日，师徒三人行至一山。

峰岩重叠，涧壑湾环。

虎狼成阵，麂鹿作群。

正是西游道上第一座有名有姓的凶山—蛇盘山。

待过了蛇盘山，日已西沉。

远远地，望见道旁有一座寺院。

朱红佛殿，翠绿廊檐。

门外苍松，阶前翠竹。

孙悟空眼尖，老远便瞧见了，指着那寺院嘿嘿笑道：“师父，前面倒是有个歇脚的好去处！”

“就是不知，这寺里的和尚好不好客。”

玄奘抬眼望去。

寺院的门楣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大字—观音禅院。

观音禅院？

他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若没记错，此地便是那黑风怪的老巢所在。

这寺院里的老和尚，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心中如此想着，脸上却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模样。

“悟空，莫要胡言。”

“既是佛门之地，我等前去借宿一晚，想来也无甚大碍。”

说罢，他便当先一步，朝着禅院走了过去。

到了禅院门口，自有那知客的僧人出来迎接。

听闻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圣僧，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将师徒三人迎了进去。

又急急忙忙跑去后院，禀告禅院的院主。

不多时，便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在两个小沙弥的搀扶下从后院走了出来。

他满面皱痕，一双老眼浑浊不堪。

身穿一件华丽的锦绣袈裟，手持乌木拐杖，走起路来一步三晃。

此人正是这观音禅院的院主，金池长老。

他一见到玄奘，便立刻换上了一副热络无比的笑脸。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老衲不知是上邦天使驾临我这荒山小院，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玄奘连连作揖。

玄奘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老院主客气了。”

“贫僧师徒路过宝方，天色已晚，想在贵院借宿一宿，还望海涵。”

“说得哪里话来！”

金池长老一听更是热情，连忙命手下僧人去准备上好的斋饭，又要收拾最干净的禅房。

一番宾主尽欢之后，金池长老便拉着玄奘攀谈起来。

他先是问了东土大唐的风土人情，又问了西行之路的艰难险阻。

玄奘只是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他心里清楚，这老和尚的热情背后藏着东西。

果然，斋饭过后，老和尚的狐狸尾巴便渐渐露了出来。

他将玄奘请到自己的禅房，说是要请圣僧品鉴他数百年来的珍藏。

玄奘心中冷笑，倒也不戳破。

他倒要看看，这老和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金池长老一脸得意地打开了禅房内的数口大红漆木柜。

柜子一开，顿时宝光四射。

柜中满满当当挂着各式各样花团锦簇的袈裟。

飞龙舞凤，双龙戏珠。

件件巧夺天工，价值不菲。

“圣僧请看。”

金池长老伸出那干枯的手指，抚摸着这些袈裟，眼中闪动着痴迷的光。

“老衲自幼便有此癖好，酷爱收集世间珍品袈裟。”

“我这满屋子的宝贝，足足有七八百件！圣僧可还看得上眼？”

一旁的孙悟空看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他凑到玄奘耳边，嘿嘿笑道：“师父，这老和尚好生小家子气！”

“拿出这些不入流的破烂玩意儿，就想在我等面前炫耀？”

“你也莫要与他客气！且将咱们那件宝贝也取出来，让他开开眼界！叫他知晓什么才叫真正的宝贝！”

玄奘闻言，正有此意。

他就是要借这袈裟，来钓出老和尚心中的那条贪婪之龙。

于是，他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悟空啊，不可无礼。”

“我等乃是出家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再者说，我那件宝贝袈裟，轻易不可示人。若在此地露了白，引来歹人觊觎，岂不是自寻烦恼？”

他这番话说得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竖着耳朵偷听的金池长老听得一清二楚。

宝贝袈裟？

金池长老心里猛地一跳。

那该是何等的珍品？

他连忙凑上前来，一脸热切地说道：“圣僧此言差矣！”

“我这禅院固若金汤，又有数百僧人护卫，哪里会有什么歹人？”

“再者说，宝贝若只是藏着掖着，那与蒙尘的石头又有何异？自当是拿出来与我等同道中人一同品鉴，方能显出它的价值啊！”

“老衲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一睹菩萨所赐的佛衣风采！还望圣僧成全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玄奘连连作揖。

玄奘脸上依旧是那副半推半就的模样。

孙悟空看明白了自家师父的意图，也不等玄奘答话，便一个筋斗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锦盒。

他将那锦盒往桌上重重一放！

“老和尚，你且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了！”

说罢，他便一把扯开了包裹在外面的锦布。

刹那间，一道璀璨夺目的七彩宝光冲天而起，直将整间禅房都照得亮如白昼！

光芒中隐有龙吟凤鸣，异香扑鼻。

只见那锦盒之中，静静躺着一件佛光迭迭、祥云片片的袈裟。

上嵌七宝，攒成祥凤；下生莲华，缀满金珠。

正是那佛门至宝—锦斓袈裟！

金池长老只觉得双眼刺痛，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件佛衣，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那件绝世佛衣。

“宝…宝贝…这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啊…”

他口中喃喃自语，口水几乎都要从嘴角流淌下来。

……

回到客房后，孙悟空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师父，那老和尚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他看那袈裟的眼神，恨不得要将袈裟给生吞了！”

玄奘却并未回答，正悠然自得地给自己沏了一壶香茶。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悟空，淡淡一笑：“悟空，稍安勿躁。”

“一件死物的袈裟，丢了便丢了，有何妨？”

玄奘的声音很轻。

“你可知，相比这件死物的袈裟，为师倒是对另一件‘活的’宝贝更感兴趣。”

“活的宝贝？”孙悟空一愣，抓了抓猴脸，“这寺院里，除了那破袈裟，还有什么称得上宝贝的？”

玄奘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落在了远处金池长老的禅房之上。

“悟空，贫僧且问你，凡人寿元几何？”

“短则三五十载，长者不过百岁之龄。”孙悟空答道。

“不错。”玄奘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算过，方才那金池老僧，寿元几何？”

“这……”孙悟空摇了摇头，“俺老孙却未曾注意。”

玄奘笑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

“贫僧方才替你看过了。”

“那老和尚，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七十岁。”

“一个未经修行的凡僧，却有远超常人的寿元。”

“悟空啊，你说…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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