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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最有冤仇


黑夜里只剩下呼吸声。

  宫灯一寸寸靠近他终于看清眼前少女。

  宫中统一的青衣罗裙,没什么相同,兴许是他多想了。

  少女模样清冷,神情不急不躁,又怎会是那天真烂漫之人,况且家世背景也能查得一清二楚。

  她望过来的这双眼清澈而平静,似是早就猜到他会来这一趟,宫灯越发明亮了些。

  可偏偏在这样的目光里逐渐压得他无法喘息,黑夜遮盖了一些细节,例如他跳动的右眼皮。

  风声再度划过他的手背,他终于开口。

  “老夫找姜尚宫是有些事情不清楚。”

  庭芜眉毛一挑,姜藏月静静看着他:“不知安大人有何事要找我?”

  “姜尚宫心知肚明。”

  安永丰只觉这安乐殿不是个好地方。

  “前太子双眼被剜。”

  “与安乐殿何干?”

  姜藏月语气不疾不徐:“太子双眼被剜,安大人为何找上安乐殿,难不成准备强加罪名?”

  安永丰拧眉。

  难不成真的不是?

  若不是安乐殿还会有谁?

  他本想确认姜月是不是长安侯府的姜藏月,可姜萧氏的尸骨都被带入沈府配婚她却没有动静,可见不是她。

  那么还有一件事,是不是姜月曾经假扮了安意,又是不是她害了纪烨晁却不承认,若是,她又图什么,所有事情纠缠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掩埋在棺材里的尸首,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困在原地僵直不动,紧窄又难以呼吸。

  安永丰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开始敬畏鬼神,开始怕死,开始夜夜梦到当年那些人,压在他身上将他捅得千疮百孔。

  他当年将侯府那兄妹三人的白骨托纪烨晁都做成小佛堂外含球的狮子头,可一场大火什么也没剩下,他也曾让人去寻安乐郡主的尸首,可惜不翼而飞。

  而如今,他最怕有人寻仇,可他依旧觉得早该死的人又怎么可能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姜月姓姜不过就是个巧合,他在自己吓自己。

  可今夜安乐殿的幽静就是莫名让他毛骨悚然。

  这个女子笑得平静,就这样看着他。

  “安大人,这夜深人静,你在这儿堵住姜姑娘,是不是不太妥当?”

  一抹红出现在少女身侧,面容之上挂着肆意不羁的笑容,薛是非同样视线落在他身上:“安大人想做什么?”

  “安大人认为是安乐殿害了前太子殿下,今夜寻我问罪。”姜藏月开口。

  “分明就是——”

  “是什么?”薛是非侧头一笑:“安大人命好,还活着呢。”

  安永丰顿觉这话古怪。

  “咚——”

  池畔有蛙跳入水中,惊走了朱墙上的飞鸟。

  他越看这人越觉得有些眼熟,神色变了变,挤出一句话:“你是谁?”

  “我这样不起眼的小虾米,就不劳安大人记挂了。”薛是非转回身:“不过就是与安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妙栗?”

  薛是非随即一笑,说:“也不是什么需要记住的脸,不是么?”

  姜藏月只看着安永丰。

  安永丰对着他摆摆手,说:“既是认得妙栗,想来是她的朋友,可惜……不提也罢。”

  场面说谁还不会说,就算认得妙栗,现下和安乐殿搅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姜月有没有假扮过安意,有没有进过廷尉府,更有没有动过小佛堂,那把火是不是安乐殿放的。

  区区一个婢女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可姜月背后是纪宴霄,这个人不得不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廷尉府和沈氏接连被逼到绝处,很难说不是纪宴霄的手笔。

  安永丰看向薛是非:“老夫与姜尚宫还有要事详谈。”

  姜藏月开口:“安大人还是想谈前太子殿下被剜眼一事,是怕沈相追究自己招架不住,还是怕沈相为圣上找到天师,圣上不分缘由直接发落了安大人?”

  “又或者安二小姐失踪,安大人成了无头苍蝇?”

  话音落下,安永丰神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这女子什么都清楚!

  现在岂非看他就像在看跳梁小丑?

  是了,她什么都清楚,定然是奉了纪宴霄的命令假扮过安意。

  子真问斩,子明流放,夫人病逝,妙栗坠井,佛堂被毁,司马泉反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

  他才是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纪宴霄到底想做什么!”他声音咬牙切齿,目光更是像黏腻的痰液,死死盯着人,叫人恶心。

  “廷尉府与你无冤无仇。”

  “你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害老夫全家,卑鄙无耻!”

  若是为了朝堂之争,谁都有冤仇。

  可仅仅是因为如此就想着灭人满门吗?凭什么他的一时兴起疯癫行为要别人来付出代价!又将前太子双眼被剜一事栽赃到他头上,让那老匹夫对他恨之入骨,进退不得。

  薛是非看着他靛蓝衣袍被地上雨水沾湿,嗤声:“兴许你们才最有冤最有仇。”

  姜藏月看向安永丰,缓缓笑起来,似温声。

  “安大人,你看这皇城来来往往的人是不是很多?”

  “尤其是这样浓雾骤雨的夜,在这样的夜里,刺客和谋士都可以随意行走,就像毒蛇潜伏在草丛里,谁都看不见。”

  “除非这毒蛇缠住你的脖颈让你无法呼吸。”

  “当然——”

  “只有你能看清楚。”

  安永丰立在原地,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只让他浑身起了冷汗。

  这一瞬就好似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竟有些站不住脚,他在朝堂混了几十年,怎会轻易被一个小姑娘吓到:“姜月,你以为你为他办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你假扮安意老夫没有证据,可你害太子之事总会有人看见,你以为还不够你死?”

  她奉命害廷尉府满门,又想拖沈氏下水,说不准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真到事发之时,不过是纪宴霄的替罪羔羊。

  “纪殿下身为吏部尚书,如今又协助二皇子处理政务。”姜藏月勾唇:“兴修水利,开仓放粮,筑桥铺路,发展商行,圣上虽然忌惮他,可也要依仗他,你猜圣上可会动他?”

  她提着宫灯浅笑:“要我死,安大人好像做不到啊。”

  安永丰沉默很久。

  他着急,却急中再无头绪。

  这些年当安大人当习惯了,习惯发号施令,习惯算计别人。

  他再没想过也会有人像算计傻子一样算计他。

  廷尉府从高处坠落到濒临阶下囚,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安永丰眼里的寒光瘆人:“姜月,你和纪宴霄一定要鱼死网破了?就不怕连累皇城外的家人?”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介意赌上廷尉府的所有前程,定要毁了安乐殿。

  姜藏月歪头笑:“无父无母无亲眷,我怕什么?更不像安大人这也舍不下那也舍不下。”

  “不过,安大人倒知道心疼自己女儿。”

  闻言,安永丰只是死死盯着她。

  她就这般忠心耿耿为纪宴霄办事!

  “安意在哪里?”安永丰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又问。

  她假扮安意,说不准是真的知道安意的下落,否则怎么会连安意身上的胎记都知道,那说不准安意现在在什么地方受苦。

  他在朝堂纵横这么多年,还没吃过这样的亏,但此刻又不敢翻脸,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对安意不利的事情。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实在难缠,又加上纪宴霄,实难对付。

  “你若就此罢手,老夫不与你计较,不过就是为了求生。”

  他上前两步,绕开地上的水洼,眼里的光芒比黑夜里的秋雨还要寒冷。

  “纪烨晁被剜眼,你以为沈相不会调查,就算我廷尉府栽在里面,你也脱不开身。”他神色更为阴沉:“说出安意下落,兴许老夫还能为你说情。”

  沈相又不是蠢货,当真以为他查不出来,那老匹夫不过是想借机铲除廷尉府。

  姜藏月笑意深了些,却又凉薄。

  “安大人,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你的命自然更值钱。”

  安永丰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殿中池畔芦花才结出新穗,褐白的芦穗随着风轻轻摇曳,更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似蜡,极为赏心悦目。

  姜藏月上前两步。

  “安大人,我当然可以为你去见沈丞相,只不过他信不信我就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安意的下落。”

  她像是终于撕掉那层伪装的面皮,语气不疾不徐。

  “你还想杀我么?”

  ……

  秋日的汴河浮着一层薄雾,画舫摇曳的美人灯印在河中,像是动人的胭脂,歌婢的娇声软语也被风吹散。

  姜藏月看着承清殿的方向没有动作。

  似就这么站了一夜。

  安永丰已经回了廷尉府,因为觉得她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而去见沈相那个老匹夫。

  言之凿凿。

  胸有成竹。

  “青衣。”薛是非皱眉:“你当真要去?”

  姜藏月:“有何不可。”

  “你可见过当年的长安侯府?”

  “不曾见过。”薛是非摇头。

  长安侯府灭门太久了,久到已经从所有人的记忆里褪色。

  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特别幸福的家。

  他只记得领里邻居热情往来。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跪在父母棺材前,变得一无所有。

  可青衣同样什么都没剩下。

  “青衣。”薛是非目光隐有担忧:“若将来大仇得报,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你如今应承下来,那便要与沈相正面交锋了。”

  沈氏三朝为相,安永丰和他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她是要将自己也当成棋盘上的棋子。

  沈相说不准已经查到她头上。

  “薛是非。”姜藏月说:“长安侯府的人血将门槛都淹没了。”

  她说完,声线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却震得人眼眶发颤。

  “我要去沈府。”

  “可却没说是为安永丰辩驳。”

  ……

  汴京东街依旧热闹。

  “相爷。”

  丞相府内回禀的下属瞧着老者沟壑纵横却平静的面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说。”

  “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去了。”

  “底下人发现的时候,仅过了一夜背后长满蛆虫。”

  闻言,厅内久久没有动静。

  沈相闭了闭眼,似一瞬间就苍老了不少,手微微发颤。

  ”着人掩埋。”

  “是,另安乐殿姜尚宫求见。”下属又道。

  “那便见。”老者坐在阴暗里,看着人远去传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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