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冰川，将林烁死死封冻在原地，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赫利俄斯那袭暗色的长袍下摆在自己眼前扫过，然后，那股压制着他的恐怖力量微微松动，变为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力，将他如同提线木偶般从地上拉起，强迫他跟在后面。

他们穿过那充满亵渎感的圣堂实验室，走向侧翼一个不起眼的入口。那扇门滑开，后面露出的景象让林烁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紧——正是那个他在妹妹传递来的画面中看到的、布置得虚假温馨的鹅黄色房间。

赫利俄斯带着他，无声地走到一面巨大的单向观察玻璃前。玻璃的另一侧，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林澄依旧穿着那件不属于她的白色蕾丝睡裙，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背影单薄而脆弱。她看起来安静极了，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赫利俄斯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林澄身上，那眼神中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颤抖的期待。他轻轻抬手，房间内一个隐藏的扬声器响起他刻意放得极其温柔的声音：

“澄澄……我的小公主……还觉得难过吗？”

林澄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赫利俄斯并不气馁，他像变魔术般，再次取出了那个精美的珐琅糖果盒。他挑选了一颗天蓝色的、内部有螺旋光晕流转的“糖果”，通过一个精巧的机械臂，缓缓递送到林澄面前的梳妆台上。

“再吃一颗，好不好？”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强制性，“吃了这一颗，所有的噩梦就都会消失了……你会永远快乐……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林澄的目光，缓缓移向那颗天蓝色的糖果。她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迟缓。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碰了碰那颗糖。

玻璃窗外，林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嘶吼，想阻止，但那股力量死死压制着他，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气音。

在赫利俄斯饱含期待的注视下，林澄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拿起了那颗糖果。她犹豫了几秒，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抵抗，然后缓缓地将糖果送向了苍白的唇边。

赫利俄斯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身体微微前倾。

林澄张开口，将糖果含了进去。

一瞬间，她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仿佛尝到了极致的苦涩，但很快又松弛下来。她眼中的焦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涣散，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林澄的灵光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种空洞的、懵懂的呆滞所取代。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个刚刚睡醒、还不明所以的孩童，目光茫然地扫视着房间，最后，落在了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感觉到那里有人。

她的嘴唇轻轻嚅动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音节：

“……爸……爸……？”

这一声呼唤，如同打开了某个闸门。

赫利俄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和疯狂的科学家的冷漠瞬间崩塌！人类的那只眼睛里，竟然瞬间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数据裂纹的脸颊滚落。

他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像是呜咽又像是狂喜的哽咽。

“哎……哎！爸爸在！爸爸在这里！”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对着送话器回应，声音因激动而严重变调，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扭曲的狂喜，“我的好女儿……我的澄澄……你终于……终于回到爸爸身边了！”

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再理会一旁被压制着的林烁，迫不及待地就要冲向房间的入口，要去拥抱他“归来”的“女儿”。

而此刻的林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

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

澄澄……最终还是……

无边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吞噬了他！他疯狂地冲击着身上的无形枷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被压制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几分，狠狠砸在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上！

砰！

沉闷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玻璃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却瞬间皮开肉绽。

但这声响动，却让急于进入房间的赫利俄斯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用那双泪痕未干、却已然重新浮现出冰冷嘲讽的眼睛瞥了林烁一眼，仿佛在看一只掉入陷阱、徒劳挣扎的可怜虫。

“安静点。”赫利俄斯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冰冷，但依旧带着狂喜后的沙哑，“别打扰……我们父女团聚。”

这短暂的停顿和侧身，让他的视线短暂离开了房间内的林澄。

也就在这一瞬间——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透过自己砸在玻璃上流淌下的鲜血，林烁的目光死死锁在房间内的妹妹身上！

赫利俄斯正沉浸在狂喜中，背对着她，走向门口。

而坐在梳妆台前的林澄，那双刚刚还空洞无神、一片茫然的瞳孔深处，在最深处的最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锐利如刀锋的清明！

她的身体姿态依旧僵硬呆滞，仿佛真的被完全洗脑。

但是！

她那只垂在身侧、被宽大睡裙袖口完全遮掩的手，正极其轻微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呆滞”状态的、精准的节奏，微微摆动着。

而随着她指尖极其细微的动作，观察窗窗沿上，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微的灰烬粒子，竟然如同受到无形指引般，悄然汇聚！

它们没有形成任何攻击形态，也没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动。

只是极其艰难地、短暂地……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仿佛孩童涂鸦般的字——

【哥】

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那个字便再次溃散成普通的灰烬粒子，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林烁看得清清楚楚！

如同漆黑的夜空中猛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一切！

假的！

都是假的！

那声“爸爸”，那涣散的眼神，那呆滞的顺从……全都是装的！

澄澄从未真正被洗脑！她一直在抵抗！她在利用那该死的糖果带来的排斥反应作为掩护，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像现在这样……赫利俄斯彻底放松警惕、完全沉浸在虚假胜利中的时刻！

巨大的、颠覆性的狂喜如同爆炸般冲垮了之前的绝望，让林烁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了舌头，用剧痛强迫自己维持清醒，压下所有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喊。

他必须配合她！

他必须忍住！

赫利俄斯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张开了双臂，带着泪痕未干的狂喜笑容，走向那个在他眼中已经“归来”的“女儿”。

而林澄，也缓缓地、僵硬地从小凳子上站起身，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似乎要投向父亲的怀抱。

父女“团聚”的温暖戏码，即将上演。

但林烁知道。

这温暖的牢笼，即将被它最意想不到的“钥匙”……

从内部……

狠狠击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鲜血滴落，强行压下眼中所有情绪，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符合“失败者”的绝望。但在他低垂的眼眸最深处，一团火焰已然重新点燃，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炽烈、更加决绝。

他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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