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走廊尽头那扇华丽而沉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其后令人窒息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冰冷的战舰舰桥，更像是一座亵渎神灵的教堂与尖端实验室的结合体。穹顶高得望不到头，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能量导管如同巨树的根须般从上方垂落，汇聚向房间的中央。空气中弥漫着臭氧与某种奇异的、仿佛焚香过后又混合了化学制剂的味道，浓烈得令人头晕。

而房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透明晶体构成的柱形容器。

容器内，充盈着如同液态星光般璀璨夺目、却又让人莫名心悸的银蓝色能量流体。而在流体的中心，悬浮着的，是林澄。

她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得近乎圣洁，仿佛沉溺在一个永恒的美梦中。但她周身的灰色结晶已然蔓延覆盖了绝大部分身体，那些结晶在能量流体的浸润下，折射出诡异而复杂的光晕，如同某种非自然的、正在生长中的神圣纹路。无数细若游丝的、半透明的神经束从容器内壁伸出，轻柔却又无可抗拒地连接在她的太阳穴、脖颈、脊柱各处。

更令人骇然的是，以这巨大容器为中心，整片空间的半空中，正浮现出无法计数的、细微如尘的光点。它们如同受到无形引力的吸引，从四面八方——仿佛穿透了战舰的物理阻隔——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无声无息地融入那银蓝色的能量流体之中。每一个光点的融入，都让流体的光芒微微波动一下，也让林澄眉宇间那抹非人的“圣洁”似乎更浓郁一分。

这些……就是正在被全球抽取的……人类的记忆与意识！

林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几乎冻结。眼前这宏大而邪恶的景象，超出了任何言语能形容的极限。

“很美，不是吗？”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和疲惫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

林烁猛地转头。

赫利俄斯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仰头望着那巨大的容器和其中悬浮的林澄。他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类似古老祭司袍的暗色长袍，遮掩了身形。那些狰狞的数据裂纹似乎也隐没在了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一个略显单薄和孤独的背影。

他没有转身，仿佛早已料到林烁的到来，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向那无数汇入容器的光点之河。

“看啊……恐惧、贪婪、嫉妒、背叛……无数个世纪以来，人类灵魂中沉淀的污秽与痛苦，正在被洗涤、提纯。”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如同在介绍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那些嘈杂的、个体的、带来无尽纷争的杂音，正在消失。剩下的，将是最纯粹的、无分彼此的意识能量……文明的……原初之火。”

他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扭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令人恐惧的绝对信念。

“他们称之为‘记忆天幕’？太肤浅了。”赫利俄斯微微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是‘灰烬航线’的最终阶段。焚化旧世界的残骸与污秽，用亿万灵魂作为燃料，才能点燃……新文明的炉火。”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林烁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了恨意，甚至没有敌意，反而像在看一个……迟来的、勉强算是“同行”的人。

“而你，林烁。还有你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朋友们……”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感。

“……苏槿，老瘸，夜莺……甚至包括我……”

“……我们都是这条航线上……卑微的送薪人。”

“为了同一个终点……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共燃。”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重重砸在林烁的心上。他将苏槿他们的牺牲，与他自己那灭绝人性的计划，轻描淡写地归为了“共燃”？!

无尽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林烁仅存的理智！那怒火不仅为了被囚禁的妹妹，为了被愚弄的世界，更为了那些被亵渎的牺牲！

“你这疯子！！！”林烁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体内那残存的、与灰烬的微弱共鸣被怒火点燃！他周身浮现出稀薄的灰烬粒子，虽然远不如在实验室时强大，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挥舞着那把染血的扳手，如同握着唯一的真理，猛地冲向赫利俄斯！

“把澄澄还给我！！放开他们！！”

面对这含怒的、足以撕裂钢铁的一击，赫利俄斯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他只是轻轻抬起了另一只手。

甚至没有碰到林烁。

一股无法形容的、绝对的力量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巨山，狠狠压在林烁身上！

咔嚓！

林烁前冲的势头瞬间被扼杀！他周身的灰烬粒子哀鸣着溃散！整个人被死死压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内脏仿佛都要被挤碎！手中的扳手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滚落到远处。

绝对的力量差距！

赫利俄斯缓缓踱步，走到被压得无法抬头的林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依旧带着那令人绝望的平静。

“愤怒。不甘。保护欲。看，这就是个体情感的局限性，多么……脆弱而可悲。”他轻声说着，仿佛在做一个简单的学术观察，“你以为你在拯救她？不，你只是在延续她的痛苦，延续这个循环的悲剧。”

他微微俯身，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直接钻入林烁的脑海：

“融入母体，成为永恒的一部分，才是她……才是所有人类……最终的解脱。”

“而你……”

赫利俄斯的目光扫过林烁手臂上那因为抵抗记忆干扰场而依旧在隐隐发烫的肖像刻痕。

“……你这份固执的、属于旧时代的‘爱’……”

“……将是献给她……最好的……最后的薪柴。”

林烁趴在地上，用尽全部力气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无数代表着他人的生命与记忆的光点，如同河流般汇入容器，看着妹妹在那“圣洁”的光芒中，一点点失去最后的人性。

共燃。

原来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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