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临时避难所的过程沉默得压抑。引擎低语中叶然那声“停手吧”和我的绝望回应，如同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和林烁之间。他不再多问，只是沉默地协助我将烬艇停稳，然后率先走向医疗区——那里，有他仅存的牵挂。

医疗舱内光线柔和，却无法驱散那股冰冷的不祥。林澄躺在那张唯一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诸多生命体征监测仪的管线，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臂、脖颈、乃至脸颊——都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如同灰色水晶般的结晶体。它们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逆转的速度，悄然蔓延，吞噬着少女残存的生机。夜莺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电子眼里数据流急促，眉头紧锁。

“结晶化速度加快了。”夜莺的声音低沉，“常规抑制剂完全无效。她的神经活动极不稳定，像是在……抵抗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强行同化。”

林烁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妹妹那只尚未被完全晶体化的手，指尖传来的冰凉硬度让他身体微微一颤。他俯下身，贴近她的唇边。

“……坐标……7-Alpha……回声长廊……”林澄的嘴唇微弱地翕动着，吐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词语，如同高烧中的呓语，“……母体……在呼唤……好冷……”

这些词语让夜莺猛地抬起头：“7-Alpha回声长廊……那是晶穹数据库深处的一个废弃分区代号！据说与赫利俄斯早期最机密的‘灰烬本质’研究直接相关！她的意识……在试图访问被封锁的记忆？”

林烁猛地直起身，看向夜莺，又看向我，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晶穹数据库……那里会有阻止结晶化的方法吗？或者……至少能知道她到底变成了什么？！”

“那是晶穹最核心的区域之一，守卫比我们上次闯入的地方森严十倍！”我立刻否定，“而且，她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移动！”

“不需要她移动！”林烁语速极快，思路却异常清晰，“既然她的意识能连接到那里，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反向切入！通过这里的医疗扫描仪和神经接口，将我的意识作为桥梁，直接接入晶穹数据库，找到她呓语中的那个坐标！”

“太危险了！”夜莺惊呼，“你的神经会直接暴露在晶穹主脑的防火墙下！稍有不慎，你的意识会被瞬间烧毁甚至捕获！”

“还有别的选择吗？！”林烁低吼着，目光死死盯着妹妹脸上不断增长的灰色晶体，“看着她就这样变成一块石头吗？！”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指挥官，我需要权限，需要你的批准。”

我看着林澄痛苦的模样，看着林烁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绝望和坚决。我深知其中的风险，这几乎等于送死。但……拒绝他，又和眼睁睁看着林澄死去有什么区别？

“……夜莺，给他最高级别的神经屏蔽，尽可能缩短连接时间。”我的声音干涩，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我监控外部情况。”

林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躺到了林澄旁边的另一张空置医疗床上。夜莺迅速将数枚神经感应贴片贴在他的太阳穴和颈部，复杂的线缆连接到了主控终端。

“连接准备……倒计时3，2，1……”

林烁闭上了眼睛，身体瞬间绷紧。

屏幕上，代表林烁意识的数据流如同尖兵，沿着林澄无意识散发出的、那极其微弱的神经信号轨迹，艰难地穿透层层虚拟屏障，向着晶穹数据库的深处潜行。警报规避代码由夜莺实时编写注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林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接近目标坐标……7-Alpha回声长廊外围……防火墙强度激增！”夜莺的声音紧绷。

“强行突破！用我带来的那个后门协议！”林烁的声音通过连接传来，带着咬牙坚持的嘶哑。

夜莺快速操作：“注入协议……验证通过……进去了！”

主屏幕上，一片混沌的数据流猛地清晰，展开一个极其古老、设计风格与现今晶穹系统截然不同的操作界面。无数关于“灰烬”、“意识上传”、“实体转化”的实验日志和数据报告如同潮水般涌出，其内容之黑暗，令人脊背发凉。

而就在数据成功读取的瞬间——

病床上的林澄，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不再是人类的眼睛！

她的瞳孔完全被一种冰冷的、流动的金属灰色所充斥，看不到丝毫情感和焦点！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光线莫名暗了下来，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灰烬般的黑色粒子，它们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疯狂地向林澄的身体汇聚！

“不对！断开连接！”我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声吼道！

但已经太晚了！

那些汇聚的灰烬粒子并未附着在林澄体表，而是在她身体上方急速旋转、凝聚，硬生生地、在空气中撕裂开一条不断旋转的、完全由灰烬构成的、深不见底的诡异通道！通道内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纯粹的虚无和死寂气息，更有一种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从中传出！

“灰烬粒子自发凝聚……形成稳定空间通道？！”夜莺的声音因极度惊骇而变调，“这不可能……除非……除非她本身就是……”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所有的通讯和监控设备突然被强行切入！

赫利俄斯那张布满数据裂纹的脸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他的电子眼疯狂闪烁，人类的那只眼睛却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近乎癫狂的喜悦和贪婪！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条灰烬通道和林澄金属灰色的瞳孔上！

“成功了……成功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扭曲，失去了所有冷静，“我的乖女儿……你终于听到了母体的呼唤！你终于要回家了！！”

他猛地向前伸出手，仿佛要透过屏幕触摸到那条通道：

“迎接！！迎接我女儿归来！！打开所有通道权限！引导她！回归母体实验室！！”

母体实验室？！那个传说中赫利俄斯进行最禁忌实验、制造出灰烬怪物的源头？！

这是一个陷阱！林澄的结晶化、她的呓语、甚至这个通道，根本就是赫利俄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他在利用林澄的身体作为坐标信标和钥匙，强行打开通往他老巢的道路！

“林烁！断开连接！那是陷阱！”我对着通讯器大吼，同时扑向医疗床，试图强行拔掉林烁头上的神经接口！

但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接口的瞬间——

林烁猛地从医疗床上弹坐起来！他一把扯掉了头上的连接线，看都没看我和夜莺，他的目光完全被那条灰烬通道和通道旁正缓缓悬浮起来的、眼神空洞的林澄所吸引。

妹妹……回家？实验室……也许那里真有解救她的方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赫利俄斯狂喜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回荡在舱室内：“来吧……我的孩子……回到父亲这里来……这里才有你真正的归宿……”

“不！林烁！别去！”我试图抓住他。

但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将悬浮着的、轻得如同没有重量的林澄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易碎品。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绝望，有决绝，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顾一切的疯狂。

“我必须去。”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为了澄澄。”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抱着林澄，纵身一跃，毅然决然地跳进了那条旋转不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烬通道！

他们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灰烬粒子吞没。

通道开始急速收缩、闭合。

赫利俄斯狂傲的笑声透过屏幕传来，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得意。

我只来得及冲到通道消失的地方，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虚无的灰烬。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林烁最后那句话的余音，和苏槿那声通过通讯器传来的、被通道闭合掐断的、焦急万分的警告：

“那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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