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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与陌路


就在南乔开始着手办理工作交接时,内心被对家庭的愧疚和对未知归期的惶恐填满时,汪甜找到了他。

那是在南乔临时公寓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暮色低垂,华灯初上。汪甜特意打扮过,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急切和孤注一掷。

“南乔,听说……你要回去了?”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南乔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嗯,项目结束了,该回去了。”

一阵沉默后,汪甜忽然抬起头,眼中氤氲着水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南乔,留下来好不好?或者……带我一起走?”她向前一步,抓住南乔的手臂,力道有些紧,“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半年,是我和孩子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我……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了。”

南乔的手臂僵硬了,他能感受到汪甜指尖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南乔,”汪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近乎哀求,“我们结婚吧!我会好好照顾你,把孩子当成亲生的。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忘记过去的一切不好吗?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一样……”

“结婚”、“重新开始”。这两个词像惊雷一样在南乔耳边炸响。他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汪甜,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股混合着怜惜、旧情和被需要感的洪流冲击着他的理智。留下,和这个他曾经倾慕、如今又无比怜惜的女人在一起,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这个诱惑如此巨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嘴唇动了动,那句“我考虑一下”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另一幅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撞了进来,那是苏予锦在灯下辅导米豆功课的侧影,沉静而坚韧;是米豆仰着小脸,怯怯地问“爸爸会嫌我笨吗”的眼神;是年迈母亲在康养中心,偶尔清醒时拉着他的手流泪的模样……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名为“责任”与“过往”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他心心念念的,是记忆中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是眼前这个需要庇护的柔弱女子。可与他同甘共苦、为他生儿育女、在他母亲病重时一起扛起家庭的,是苏予锦。那个家,有他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和共同走过的岁月。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一个相熟的朋友,也是当初帮他打听汪甜情况的那位同事,在一次为他饯行的饭局上,酒后带着几分唏嘘和提醒,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乔啊,要回去了是好事。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比什么都强。”朋友顿了顿,压低声音,“那个汪甜……唉,怎么说呢,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我听说她这几年也不容易,周旋在几个有点能力的男人之间,也是想找个依靠……这世道,一个女人带个孩子,难呐。前两天,她还在发信息,让我去她家。有些话,你看在眼里,也别太当真了。”

“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南乔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想起,这半年里,确实偶尔会觉得汪甜对待其他一些看似有身份的客人,也带着类似的、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感激。一些曾被他的“英雄感”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心中的那座由怜惜和旧情构筑的脆弱高塔,开始剧烈地摇晃,出现了裂痕。那种被全然依赖、被唯一需要的虚幻满足感,出现了瑕疵。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汪甜在困境中抓住的其中一根浮木,而非她口中那般不可替代。

这份认知,夹杂着对家中妻儿长久以来的愧疚,最终压倒了那点残存的、基于过去幻影的冲动。

他轻轻但坚定地挣脱了汪甜的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汪甜,对不起。”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继续说道,“我不能留下,也不能带你走。我有我的家庭,我的责任在家里。我很承认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能给你一个家。我的妻子……她为我,为那个家付出了很多。我的儿子还在等我回去。”

他忽略掉汪甜眼中迸发出的失望、不甘甚至是隐隐的怨恨,从钱夹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他额外攒下的一笔钱,远超这半年“帮助”的花费),递了过去。

“这里面有些钱,足够你和孩子应付一段时间,或者做点小生意。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他没有再去看汪甜的表情,毅然转身,离开了那个暮色沉沉的公园。脚步由最初的沉重,逐渐变得坚定。

回家的飞机上,南乔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过往选择的反思,有对汪甜最终可能另有所图的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归心似箭。他知道,那个家可能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苏予锦的心可能已经离他更远,米豆可能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但他必须回去。那里有他无法推卸的责任,有他亏欠良多的妻儿,那也是他漂泊许久后,唯一确定应该回去的地方。

至于未来如何,苏予锦是否会原谅他,这个家是否还能找回一丝温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做出了选择,而接下来,他需要用漫长的时间,甚至是一生,去弥补他缺席的这段时光,去试图温暖那颗可能早已被他凉透的心。

飞机穿透云层,向着家的方向,平稳飞去。回家飞机落地,熟悉的空气带着潮湿的闷热感扑面而来。南乔拖着行李,穿过熙攘的人群,心中那份近乡情怯的感觉愈发浓重。他打了车,报出那个既熟悉又仿佛有些陌生的地址。

站在家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窗明几净,比他离开时更加整洁,甚至透着一丝过于规整的冷清。正是傍晚时分,苏予锦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抽油烟机低声轰鸣。米豆则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专注地拼着一套复杂的乐高模型,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南乔,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小声喊了句:“爸爸。”便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预想中的扑过来,也没有过多的热情。

这平淡的反应,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南乔心上。

苏予锦从厨房探出身,看到是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吧。”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就像在对待一个出差归来的普通室友,没有抱怨,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这种彻底的、事不关己的平静,比任何斥责都让南乔感到窒息。他准备好的所有解释、道歉,在她这堵无形的、坚硬的墙壁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晚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中进行。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南乔几次试图挑起话头,询问米豆的学习,或者苏予锦的工作,得到的都是简短的、礼貌的回应。

“米豆,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

“予锦,工作忙吗?”

“老样子。”

然后,话题便戛然而止。

饭后,南乔主动收拾碗筷,想帮忙做点什么。苏予锦没有拒绝,但当他笨拙地试图把碗放进洗碗机时,她只是静静地走过来,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动作熟练而高效,无声地彰显着这个家在他离开后已然形成的、不需要他的运转模式。

夜里,躺在久违的床上,身边是苏予锦均匀的呼吸声,但南乔知道她没睡。他们之间隔着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想伸手碰碰她,哪怕只是碰碰她的手臂,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知道,任何触碰在此时都可能是一种冒犯。

第二天开始,南乔试图重新融入这个家。他主动承担起接送米豆上下学的任务,试图在途中和儿子建立沟通。但米豆似乎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接送,坐在副驾驶座上,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对于南乔的问题,回答得敷衍而简短。

他翻出米豆的数学书和试卷,想履行当初“我来教”的承诺。然而,当他试图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去讲解时,米豆却皱起了小眉头,小声说:“爸爸,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这样教的。”然后拿出苏予锦做的笔记,上面用彩色的笔标注了清晰的步骤和巧妙的解题思路。南乔看着那些笔记,一阵哑然。他发现自己不仅错过了儿子的成长,甚至在“父亲”这个角色最应该发挥作用的领域,也已经被苏予锦完全替代。

苏予锦依旧忙碌,但她的忙碌有了新的重心。她不仅将“童心港湾”的项目做得风生水起,还开始在一些教育论坛和线上平台分享育儿和早期教育心得,逐渐积累了些名气,偶尔会有机构邀请她去开付费讲座。她变得比以前更加耀眼,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自信和笃定,让南乔感到陌生,也让他意识到,在他缺席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他试图关心她,问她讲座顺不顺利,需不需要帮忙。苏予锦总是客气而疏离地回答:“挺好的,不用。”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这个家,物质上一切照旧,甚至因为南乔的归来和补偿性的付出(他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给家里换了不少新物件),显得更加“完善”。但精神上,他们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三个孤岛。

南乔能清晰地感觉到,苏予锦不再恨他,也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她接受了他的存在,如同接受家里多了一件家具。她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米豆和她自己的事业。对他,她只有基于共同抚养孩子责任的、最低限度的礼貌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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