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道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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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生产队讲课,我有点紧张,面对的毕竟不是孩子们,都是长辈。
大厅里全是人。他们带着火笼子来了,坐的姿势就是烤火取暖的最佳状态,一根根的旱烟袋,抽得屋子里烟雾弥漫。他们不说话,也不看我,好像准备等我开始,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打瞌睡了。
我第一句话是问大家:“如果你们有了钱,你们会用来干嘛?”
还真灵,所有的眼睛都睁开了,已经有点小呼噜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失了……
“那还用问,只要有个一二百,家里就可以焕然一新”……每个人都说着自己的打算。
我再接着问,“其实,钱到底是什么?它怎么产生的?”
好像,大家的兴趣给提起来了。我们的讲座居然从热烈讨论“钱”开始……
我们坪陂队七天的讲座,天天热烈讨论,虽然我只是讲了个皮毛,但是,老俵们天天都来,一直坚持到今天要结束了。
听说库前队的学习班就是读书,读了三天,只剩一个曾主任坐在那儿打瞌睡。
我们坪陂的社员们,最后总结:小汪认真,带着大家一起认真。不管怎么样,大家对几个基本词汇弄明白了。哪怕这些理论没有什么用……
是呀,他们都说:“读了半天的理论,我们还不就是出工赚工分,回家吃饭睡觉,生孩子传宗接代……哪一句话也没有教会大家怎么富起来,欠队里的钱怎么可以还清……,但是,我们还是都很开心,因为坐在一起,第一次聊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能实现的共产主义生活……”
虽然,我也是一个初学者,这次的活动却让我读了不少书,思维踏上了更高一个层次,而且,新的知识就像在我心里,透进了一道亮光,…… 同时,坪陂队的老俵们,也给了我无限的温暖……
这个春节,虽然没有去年演出后的风光与热闹,但是,我并不冷清。
接着,我与五个知青朋友们,轮番的在一起,这是一种新的体验:我与知青的沟通多起来了。
在除夕前两天,大沅队的知青谭玲突然来我这儿,说要与我住一天,她准备探亲去。
我奇怪地问她,想回家不是应该早点儿走?她说这次是去重庆。她的父亲在重庆医学院工作。行李都准备好了,想从我这里出发近一些,她知道除夕的火车票反而容易购买。
从她的话里我听出来了,分明有一种喜悦,好像她的爸爸为她找到了门路,这次就是去落实的。我心里一阵激动,既为她高兴,也为自己没有一点前途的暗示而伤感。
谭玲走了,很开心,因为前面是有路的。
楚虹,一个在库前村落户的,南昌居民的孩子,大年初一,她突然来找我,很客气地叫我汪老师。
我先有点奇怪,但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她是住在学校右边,队部礼堂另一边的那个村落里。这是库前小队最大的村落,一条通向陡岭队的公路,把它一划为二,公路左面的屋群住着周主任,新娘子一家等几家老俵,公路的右面,是很大的一片村屋,中间围出了一个打谷场,比一个篮球场还大。我上体育课,就是去那儿的。
我是这个学期,下午上体育课时,经常看见她与一群妇女放工回来,她们谈笑风生,叽里喳拉。由于她的嗓门大,而且声调不同老俵们,说的是南昌话,于是,我会看看她,并对她射过来的目光也微笑一下。
这次,她是来请我去做客的。我犹豫了一会儿,便高兴地随她一起去了。
库前的知青们这次回上海,又一次听说他们不会回来,找门路去了。我与楚虹的相识,就如多了个朋友,可以在空闲时随意说说话,聊聊天。
她的家——如果这样的也可以称为家的话——只是个灶间。中间有个大灶台,左面堆了许多柴火,右面的一块空间,放着两张床,窗下横着放一张,在对面墙边竖着也是一张,这张床的一头对着一口大锅。
那横放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其实也不是躺,是高高地靠在那儿,枕头底下放的都是砖头,而且是破砖头。垫被一看就知道是稻草塞在破的床单里做成的。床上面有一扇木格子窗,用破旧的床单做成帘子,挡着“嗖嗖”吹进来的寒风。
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那斜靠着的人,是个男人,胡子拉渣,骨瘦如柴,不时地在咳嗽……我们进来时,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下。
进门右手边,是一张方桌,方桌的那一头,也就是横着的那张床的床脚前,放着一个摇摇摆摆的旧衣橱。
她让我坐在桌子旁边,自个儿去拿出三个小菜碗,又去一只鼎锅里,舀了三碗吃的。这时我才看清了是海带排骨汤。一股股清香顿时溢满了这个简陋的屋子。
楚虹是个爽朗的人,声门开阔,一说话就笑,“床上躺着的是我叔,他得了肺气肿。你不会嫌弃我们吧?”
我马上就端起碗喝了一口,“哪里会呢,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过年只分了几斤肉,你们自己吃还不够呢。”
她也不遮掩,直截了当,“我现在也归为南昌知识青年了,我早就想认识你,可只有在春节才会有点吃的东西。”
我很惊讶,她这么懂事,交往朋友还要有东西请客?
我忍不住问她:“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心里其实还有一句,是我的好奇心,忍了半天才没有问出口:你怎么会与叔叔住在一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呀!”
我们一边吃着她做的汤,还蛮可口的,一边就听她给我讲起了她的生世。她平平淡淡地述说着,可我却眼泪听出来了,为她心酸,为她痛苦,为她担忧……
她只有十几个月就被送给了养父母,在大约五六岁时,养父得病死了,养母告诉了她真情:她是个领养的孩子。养母希望能尽快找到她的亲生父母,把她送回去。可是,知道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她的养母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是因身子弱就一直没有工作。为了可以活下去,她为小苏宏找了一个能够给她们娘俩活命的“叔”——南昌的习俗,一般把继父称为叔,可对于楚虹来说,那是“继叔”。终于她们可以有一口饭吃了。然而好景不长,她的“叔”给人按了一顶“反革命”的“帽子”,他们一家就被下放了。楚虹只有十二岁多一点,就已经跟着父母来到了仰山库前村。
谁知,她那善良的养母病了,病得很重,ZG癌。她就陪着母亲到处求医,小小年纪的她,一直服侍着母亲。她们三年多就是四处看病,用完了本来就不多的所有的积蓄,和下放的安置费,可还是没有保住她母亲的命。她的养母最后留给楚虹的是一笔欠款,一个也已经卧床不起的叔。
只有十六岁的她,必须下地干活,养活自己。她的叔虽然老单位每个月会给他一点补助,好像是十二块钱,但是除了吃饭,根本没有钱买药治疗他的肺气肿,现在天天咳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两个一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就只好相依为命,并将就住在这么一个破屋里,是一间老俵废弃的灶间。
我已经泣不成声,想想怎么会有这么命苦的人,我那里还咽得下她的一点点过年的食物。
我说了一句,’你等会儿,我回去一下。”话音未落,就飞奔去了自己的房间。
可怜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她的。床底下还剩一块固本肥皂,我一直舍不得用。因为我已经学会了用草木灰的水来洗衣服,才留着最后一块的。我拿出来,在手里掂了一下,就带着它飞奔回去。
她很高兴,但还是说,我不能要。我怎么样也硬要她收下。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很为难地开口了,她的叔需要药,不知道我有吗?
那个床上躺着的人又一阵咳嗽,挣扎着也对我说,“只要有好药,我这个病很快会好的。”
我总算明白他们那点可怜的目的了。我马上将肥皂塞在楚虹的怀里,又一次飞奔回去,翻出我的小药箱,一只方方正正的饼干盒。
盒子里有几包消炎粉,那是我第一年发水土不服时,大派用处的药。
那时的知青大部分都发了一种红疹,上面会有一个脓包,大多发在小腿上。我总是一咬牙,就用棉花垫着,把脓包连皮一起掐掉,痛得我咬牙切齿地直“嘶嘶”。然后,我就用碘酒擦,又使我一阵哆嗦。最后,我倒上了一些消炎药粉,用已经准备好的纱布块按上,贴胶带横二条,竖一条。
我每天都要处理新发出来的肿块,但是也有已经好的。
而莹贞因为怕痛,就穿一双长筒袜,将小腿和疹块都包裹起来。有一天,她觉得太痛了,就想脱下袜子来看看。可是,脓水把袜子沾在皮肤上了。她只好一点一点的用水沾着,剥开一点,把袜子褪下去一点……,只见小腿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发黑发紫,脓水像下雨一样淌下来。
我看得心惊肉跳,赶快报告石队长。他们也害怕了,于是,我们俩第二天就赶回上海。那是我们第一次回家。
于是,我的药箱总是备着这些东西。不过,水土不服第二年就没有了。
我翻看了另一种常备药,感冒咳嗽的药:二包氯霉素,一瓶咳嗽糖浆,还有一些维生素。我就拿了一包氯霉素和那瓶咳嗽糖浆,立马急匆匆地又奔回去了……
后来,我与楚虹成了好朋友,有时间就会聊天。她告诉我说:她的叔吃了药,已经可以下床走走,晒晒太阳了。
那年冬天,不是所有的知青都回了上海,杞树队的莲清——她的名字好听,人品也很好——就没有回去。还有长岭的贾芬,也没有回上海。她们在各自的队里,孤独难受,就时常会到我这儿来打发时间。我总是会说,你们两个像说好了似的,轮班来,从来没有一起来过。
我的优势就是有石队长,不愁那两餐饭。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口粮会增加,石队长却也没有说一句话,对我的朋友们都很真诚,热情款待,不过菜是只有一碗萝卜,一碗辣椒。我们上海人都不太会吃辣的,只好经常是用一个菜来待客。
莲清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与她在一起,你可以放十二分的心,她不会难为你,更不会给你添麻烦。她也提起过,为什么别人老要说你“什么什么”的,可是与你在一起,你也是与我们一样的人、一样的老实人。
我又好奇地问她,“别人说我的‘什么什么’,到底是‘什么’呀?”
她眨巴眨巴眼睛,半天组织不起一句话。
我知道,我再怎么与最初放一把火的人和解了,但是,那个男汪老师,随意放的那把“火”,早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外,烧得漫山遍野了。
人世间,也是会有那么一些人,因为烦闷无聊,岂有不把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闲话,来当作消遣的东西?只要不是烧着了自己,嚼嚼舌头又何尝不是打发时间的一道菜?
莲清真是个幸运的人,不久他们杞树队里出了个公社副书记,那人也姓曾,与库前队的曾主任同宗兄弟。但是杞树的曾书记出去当过兵,是排级干部,退伍回来就去公社任职。因为他的原因,上下联通了,杞树队一连送出去了两个工农兵大学生,一个是莲清,她还入了党;另一个是男同学,他们都是送去了上海的大学。让我们别的知青百感交集,还暗暗妒忌不已。
(后记:我对莲清最大的感恩是,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时,回了一次我们的第二故乡。她特地去看望了石队长,给了石队长二百元钱。可是,等我后来再去仰山时,石队长与承业都已经去世了。)
贾芬与莲清的个性不一样,她有个聪明的脑袋,口才又了得,所以与她聊天得聚齐十二分的精神,不然就会让她的唇枪舌剑打中。她是插队两年后,也开始在长岭小学当老师的,所以我们的话题会更多放在教学与课文的内容上。
我说自己平时喜欢写作,她调皮地说起他们队有个南昌知青,也经常写,写的诗是什么:被“黄鸡婆”咬出血,又痛又痒难熬煎……
“黄鸡婆”是一种小虫,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小咬”。夏秋时节,你在山溪水边多待一会儿,尤其是洗衣物,就会被它叮咬。这种小虫比蚊子小,但是咬人却凶狠多了,一开始让人痒得钻心,可一抓又痛得不行,非常难受。
她不信任地看看我,“你不会也是写些‘黄鸡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就拿出我的习作,给她看看我那些虽然稚嫩,但好像还不会归入“黄鸡婆”之类吧?
她看了后,半天才说了一句,“比‘黄鸡婆’好一点。”
我总算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贾芬后来也读了大学,当了大学里的老师。我常想,她那黄蜂似的“刺”,一定会让所有“黄鸡婆”立马消失!
我现在可是“奋不顾身”地又拿起笔,用自己还是幼稚的雕虫小技,写起了比“黄鸡婆”好一点的文章……)
很快,学校又开学了。大队安排了杞树村下放干部,老沈的准媳妇——褚怀君老师来我们学校,于是,初中的数理化有老师了。
同时,她的出现,也可以说是我的思想意识上,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导师。
她是南昌65届高中生,但是她的年纪与男汪老师一样,也就是说,她与66届高中生是同年的。她六岁不到就进学校读书,是一个早慧的天才。
可我问起她为什么没有考大学时,她非常难过,说她这辈子已经不想这件事了,并且,对于政治方面的进步就更不敢想,她说这一生,就做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吧。
她没有让我那个吃惊又好奇的表情持续很久,就告诉了我她的身世。
她的母亲是上海人,因年轻漂亮,被一个国民党的大官相中。
在解放军南下,上海解放时,她母亲被那个军官带到了南昌,诞下了一个女儿,就是褚老师。谁知,解放军的炮火一路过来,那个军官即刻丢下了她们娘儿俩,自己一个人逃走了,是否去了台湾也不清楚,反正他消失了。
褚老师的母亲在解放后,与一个工程师结了婚,又生了两个弟弟。谁知,在填家庭情况表时,她的妈妈实在太老实,给她填了那个国民党军官的父亲,而两个弟弟的父亲却是那个工程师。就这样,在那个“血统论”占了上风的时期,哪怕褚老师得了南昌市当届高考第一名,还是被定性为不可录取。
我听了很气愤,立马拍案,怒发冲冠!这是什么逻辑!在她只有几个月时,父亲就离开了,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的一个小孩子,哪里还有父亲的印象,更不用说烙印?竟然可以把这样的账算到了孩子的头上,真冤呀!再则,如果是我,一个笨笨傻傻的人,倒也罢了,可她是个人才,就这么浪费了吗?!
她却对我说,“别生气,我已经想通了,早已走出了那个愤愤不平的感觉。”
我与她在一起的两个学期,没有一分钟是空白的,她会精炼地把握时间,做事情不拖泥带水,也不枝不蔓,工作、学习、生活都有分寸,真是我的一个亦师亦友的导师。哪怕后来过了几十年,我也总是感恩上苍,让我有机会接近了一个天才级人物,虽然那个时期的社会没有用她,但她确实是个灵魂高雅,思想卓越,并有各方面才华的人!
我也会用我那些稚嫩可笑的问题去问她。
首先就是;为什么我老是被那些“什么什么”包围了呢?即便我妈妈开解我:心里不能只装得下一粒“芥菜籽”,心胸开阔才会有发展。可我为什么老在装“芥菜籽”,哪里是装一粒,而是不断要装?因为每一粒“芥菜籽”都会让我难受……
她爽朗地笑了,说:有一句俗语,“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这就是原因。
“牛的犄角容易躲,人的舌头难避开。”她还耐心地分析给我听:在某个圈子里,或者说是某个层次里,总是会有那样的几句话,弄得你烦心,也就是你说的“荠菜籽”。
不过,但凡是个聪明的人,就不会在意这些“芥菜籽”,不断靠自己的努力,学习更多的知识,并提升思辨能力,一旦高出了那个层次,耳根自然就会清净。
但是,也会有另一种更高级也更复杂的争斗出现。或许那时候的心胸就需要装得下大江大海了!所以,MZX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就是:“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呀!人之间的争斗,明的暗的,避免不了,这就是人性的一个弱点。
我若有所思,因为,有一点我算是明白了,世间背负这种烦恼的不是我一个人,因为喜欢“嚼舌头”也不是个人弱点,而是一种群体性的弱点。
她知道我还没有那么快成长起来,就安慰我说:“我只要听到有人议论你,马上就会告诉他们,你是个爱学习的人。”
我舒心畅快地笑了。与睿智的人相处,不但心是轻松的,脑子更是开拓的。
她对“抓主要矛盾”的一番话,也是深深烙进了我的心里的。
她告诉我说:MZX的话特别对,每一件事都有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不要舍不得砍掉一些枝叶,而要把精力集中放在主杆体上。如果什么都想去费时费神,那么你会因为时间有限,而浪费了你宝贵的一生。比如读书也是如此,要选择对自己有帮助的书。并且,一本厚书,先快速阅读一遍,找到主要内容与精彩之处,再把这些主要的提纲放进脑子里,这就叫“厚书读薄”。做事同样要有选择,择友更要选择……
顿时,我觉得有一道霞光飞进了我的心灵,大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
但是,可惜我的理解依然肤浅,没有体会到,褚老师那时已经看到了,我这个人的最大的弱点是:什么都捏在手里,什么都认真地去做……或许我的生命就会被拖沓掉,而一事无成。所谓蹉跎岁月的“原凶”,应该就是这个弱点。
我们除了备课,讨论最多的是形式逻辑。一个词的概念,有它的内涵与外延,而每个人在运用相同词的时候,所表达的内涵外延会不尽相同,所以人与人在交往中,常会有误解与偏差,对人的理解与包容就是取决于这个理论基础。当然,恶意中伤除外。
逻辑学习中还有推论的思维……
我记得在上海时,我们三个童年伙伴,也是最好的朋友:宛章,小兰与我,常喜欢坐在一起偷偷讨论着:“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灵魂是什么?”——“具体问题作具体分析”,“真理有没有阶级性”?……等等这些一般人,尤其是女孩子们不会来探讨的话题。
而让我一直在思考的是,小兰的一个推理故事:有三个人,在树底下睡着了,来了一个牧童,他调皮地把三个人的脸都涂满了尘土,然后溜走了。睡着的人醒来后,看见另外两个人的脸上,脏得只见两个眼珠子在转,都哈哈大笑。不过,马上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的脸上也是脏的,一下子,停住了笑。于是命题就产生了,他们是怎么推理出来,自己的脸也是脏的?
当时,我们各述己见,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又没有证实。现在有褚老师在,我又提出了这个命题。
她说这是个假设条件句,而且是要再次循环一圈才可以证出。假如A认为自己是干净的,那么她笑的是B和C,而B笑的是C,C笑的是B;A继续假设,B认为自己是干净的,那么A自己就只是笑C,B也只是笑C,由A再进一步推断,C假设自己是干净的,他或他们笑什么?于是,A就想到他们在笑自己……
有了形式逻辑,可以讨论的事情会非常多,也很有趣。
我还突然联想到,如果别人的闲话是黑泥,你我他的脸都涂黑了,笑着笑着,还以为是笑别人,其实不就是自己笑自己的脸也是黑的……?
我们对快乐和幸福的概念作了比较。而且还讨论了快乐的感觉是怎么会产生的……
我们那时就觉得快乐是一种良好的情绪,幸福是由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决定的一种综合性的感觉。
人们感到快乐是各不相同的,有人以获得为乐,有人以付出为乐……但是,有一点我们都有一致的认同,真正的快乐总是在努力奋斗后有了成绩,才会获得的。
有时,一个人的能力大于了目标;有时,会小于了目标,也会有能力等于了目标,哪种情况是会有快乐的情绪产生?……
我一直会怀念我们的讨论,其实那样的探究和聊天,才是最快乐的。
不要以为褚老师都是干巴巴的理论,她经常会画画。我也喜欢画画,可她画的不一样。她用B2笔,轻轻勾勒几笔,然后用炭笔耐心地擦出深深淡淡的线条,最后是一个立体的物件或人物出来了。她说这叫素描。
这下,可把只会画线条的我,馋得什么似的。我也偷偷地努力模仿起来。
这一段时间里,我与那么多的朋友们交往,心情突然有一种放飞的愉悦,好像有了点成熟感,交际原来可以扩展思维能力呢!
让我更高兴的是,李梁才老师的信来了。他告诉我:努力学习是年轻人的最好选择,他在暑假期间会来仰山。我马上回信:谢谢李老师的勉励,我写了几篇习作也附在信后,望李老师指点。
李老师也旋即回信,我的习作,竟得到了他的高度赞许,他说:对你的才华非常震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人不能太开心,开心之后总是会发生令人伤心的事。
因为石队长家居住的石家大院,是借了别人家的房子,所以他决定了要为自己建造新房。
这个计划可是个大事情,他们一家都忙得人影不见。而我的中饭总是晚点,于是,又常常吃蚂蚁拌饭。有一次竟然发现,在锅台上面,垂下一根花花的粗绳子。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密密麻麻地叮满了大头苍蝇。我看着,头皮阵阵发麻,哪里还吃得下饭!
因为承业天天在打房基,石队长队里事忙完也要去帮忙,家务一大摊都压在光桃身上了,她已经累得够呛,我一个吃闲饭的,不好说什么,勉强把饭塞进嘴里,咽几口就打发了。
谁知,那天她把睡着的“兰纳得”放在床上,就急着先去工地送饭。可快一岁的孩子会爬,会摇摇摆摆自己走几步了。她醒来不见一个人,竟然就翻下床,蹒跚着从房间走走爬爬,穿过大厅,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一摊,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炉渣,上面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
谁知“兰纳得”会走过去,还一屁股坐在了炉渣上了……惨烈的哭叫引来了正在石家大院门口的彭二婶。她飞跑进去,赶快抱起“兰纳得”,可她的下身已经烫出了一溜的水泡。
等我到的时候,石家所有人都在。
我觉得家里气氛有点不寻常,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们聚在一起了。躺在睡桶里的“兰纳得”听见我的声音,就大哭起来,我马上跑过去,见她两腿之间涂的全是药,那药是深咖啡色的,有一股怪味。
我惊恐万状地问“‘兰纳得’怎么啦?”
在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来龙去脉时,“兰纳得”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一边哭一边还嘀嘀咕咕,好像也在告诉我她遭的罪。
我已经熬不住了,从慢慢抽泣到哽哽咽咽,又到嚎啕痛哭,还不想让“兰纳得”感到难过,不得不强忍着,想压下那股涌出咽喉的痛……,
我那样子一定很可怕,石队长与承业也抹起眼泪来,光桃干脆与我一起哭起来……
还是彭二婶来劝我,“烧伤不严重,药已经用上了。你不要太伤心哦。”
于是,他们都收声来安慰我了。
那时候,他们都像是做错了事,对不起我似的,不断地自我批评着……
出了这个事后,我一连七天,一下课就跑来陪着“兰纳得”。不知道他们给“兰纳得”用了什么药,山里这剂烫伤药非常好,只有七天,烫伤就基本好了。
我有时手里捧本书,有时就画画。画了六幅二开纸的画。其中有一张是芭蕾舞《白毛女》中,从深山里出来的喜儿,一头白发,在述说着她的不幸,她激动而又悲愤地跳起来,我的画定格在她的一个倒踢紫金冠的造型上。
这幅画让石队长问了我好久,他看不懂这个女的,为什么披头散发,蹦得那么高,还一个脚踢在后脑勺上。我告诉他这是“白毛女”在跳舞,这种舞蹈叫芭蕾舞呢。
我将画都贴在厅房里,谁知这一贴,就是好几年。后来他们从旧房搬去了新房,石队长将画小心撕下来,贴到了新房子的厅堂里。
我几年后再来仰山购铺板时,那几幅画还在厅里的墙上呢。因为石队长不让人撕下来。
等“兰纳得”好了,学校放暑假了,只要他们没人看管,我就干脆把她抱来我的房间。
有时,碰到运毛竹出山的汽车司机,他们会非常吃惊地问,这个知青结婚了?她的孩子吗?
奇怪的是,当地人说话粗鲁,尤其是专爱开玩笑的那些婆婆妈妈们,这回居然都是用很客气、友好的语言告诉他们:汪老师在帮助别人带孩子呢。
这让我很感慨。
记得,我从小就不被家人看好,说我就是一个无用的会被人欺负的弱女孩。
在WG初期,我才十五岁,参加过上海红三司小分队。队里有个演’单口说”的女孩子,她的《造反派的脾气》是演出了名的,只要她双脚一跺,大眼一睁,把手狠狠地拍在胸口上,活像一个假小子时,就会将一礼堂的气氛调动起来!最后总是赢得满堂彩!
她也认为我,到了社会上,一定会被人欺负,因为我太温柔厚道了,善良的“小绵羊”,一点“造反派”的脾气都没有。
她总是劝说我:“为了自己,你得学一下‘国骂’,给别人一点威吓力。”她很生动地打个比方给我听:“你看小猫咪,小狗,他们面对陌生人就‘呼,呼’地发威,那是他们在骂人,所以,你也要学学,可以吓退不友好的人。”
“嗒——吗——的”,我难为情地被逼出这么一声,涨红了脸,憋足了气,那个狼狈相惹得大家都笑了。于是,他们都退下阵来,对我直摇头。
(可是后来,我不断悟出了她好意劝解的道理。不一定要口出脏话,也并不是需要什么“造反派的脾气”,而是,在某些必要的时候,人是要厉害一点的。
然而,我的母亲也有她自己的认识,她是个很硬气的人,哪怕在那个时候批斗她,她也是“强按牛头不吃草”的人,而且宁死不屈。
但是,她却对我一再说,千万不要硬碰硬,世界上其实是“软柴才可以缚硬柴”的。)
记得那时,我们这支文艺小分队,曾被调去上海郊县出桃子的地方巡回演出。同时参加当地的“包桃子”的农活。大家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们一群好朋友,还有了自己的“暗号”——我们学跳芭蕾舞“白毛女”,跳得不怎么样,就自我嘲笑:“我们是‘白来舞,巴毛女’”。
这一群“巴毛女”们,更深入地告诉我许多有智慧的话,我一直保存在记忆里。特别是她们的分析,说我会陷入“闲嚼中心”的缘由有三个:首先是我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的“光芒”,我呆在人群里,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也会觉得我是想要“出风头”,表现自己。但是第二,可惜的是,我不是“万丈光芒”,只有“十支光”,还是个有缺陷的“光”在“出风头”,第三,O型血液的人太直率,不会掩饰自己。
“我可以改造我自己。”我听了,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先天的,后天只是改善。”
如果我想学会保护自己,要有一个坚硬的“外壳”,可以吓退一些“闲嚼中心”的“王婆们”。可我没有,连一句猫狗“呼,呼”的恐吓别人的声音都不会,更不要说是主动出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一个内心很清洁又很善良的人,只会内省而不会外察,就有了更大的弱势:别人欺负你,可以连个顾忌都没有。这就是为什么说“善良是无用的别名”了。
我听了他们的话,最初的一个想法就是“逃走”。我惹不起,躲总还躲得起。因为我发现我这个“软柴”,还没有力量去缚“硬柴。
哪里想得到,现在在坪陂村和库前村,我的“弱势”居然让那些说粗话的人,会自我“清洁”起来。就是二斗里那个“疯婆俚”,见了我,她的声音会轻许多,用语也文雅不少。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秋收,坪陂队来不及收割稻子,我也去帮忙。我在梯田的下层田里,埋头割稻。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好像有人从上层田里滚下来。
我站起身一看,那个“疯婆俚”与另一个男的,又半真半假的在打架,抱在一起滚下来了。可是,他们一看见我在田里,马上就爬起来,一头钻进稻田里,干活去了。
我忍不住舒畅地偷偷笑起来了。
那时,由于这些小情况,我意外地得到了一个自信,人们还是向往更美好的层次的。
后来,生活不断地教训我,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大着呢,哪里会都是那么好的人呢,说实话,我的“逃”字经也根本没有用。
只不过眼下,我是与那些看上去原始粗俗,实际上却是淳朴善良的山里人在一起,哪里是我有什么作用,确确实实是他们对我的真诚和爱护呢。
我听说省宣传部门的李老师到仰山了,赶快把“兰纳得”托给小翠背着,就带着借他的五本书,急匆匆地赶去公社。
李老师一个人在公社的会议室里,埋头写作。
我轻轻敲了一下虚掩的门,提着心,吊着胆,怕打扰了他。
谁知,他头也不抬,一支笔还在写着什么,随口就说:“进来。”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他倒是警觉了,回头一看是我就笑了:“哦,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那个公社的书记呢。”
他把笔放在一边,要我坐在他的前面,很客气地又说:“书看好了吧?”
我把所有借的五本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摞在他的面前说:“都看了,只是一本《语文教学》和一本《诗韵新编》……虽抄写了许多,可还是没有完成。”
他二话不说,马上抽出这两本书,稍稍翻了一下,就递给我说:“送给你了。”
我只是呆了一秒,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双手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他也显得很高兴,“你是一个努力学习的人,很好!写的作品也有艺术性……”
听他用了一个“作品”,我就非常不安,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那是我的作业。”
“好吧,”他也不停口,继续他的表述,“我也喜欢写文学作品,比如诗词散文小说。可是,我现在的工作,是写工作报告、调查报告,手里有着怎么写也写不完的任务,稿子已经堆成了山,还得写。还有多少公社都在等着出报告呢,这种枯燥的写作,让我望不到边,……”
这时,门外有人叫他了,“李老师,我们马上要开会了!”
“好,马上就来。”他一边整理稿件,一边站起身来,“你看,没有穷尽吧?我是真羡慕你,自由自在呢!”
我也赶快站起身来,“打扰您了!”
他与我又匆匆说了一句,“等有空了再来。”
我应了一声好,可心里想,我是有空,老师您哪儿有空呢。
之后的我,因许多事挤在一起,也没有及时给忙得喘不过气来的李老师写信,时隔半年多后,李老师给我写了二封信,让我大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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