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的打算，始终都是在保证自己和娜塔莉亚安全的情况下，探探这里的虚实。

    而有托因比的掩护，在等待时机的过程中，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这个魔族村落里，免得在野外挨冻。

    “刺杀辛玛古显然不太可能了，哪怕我有再近他身的机会，恐怕也很难一击致命。”

    在屋子里生起火，埃里克跟娜塔莉亚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按照托因比的说法，在弄死新的实验品之前，辛玛古大部分时间都用不到他，我们在这里停留个一两天不成问题。”

    他还特地问过魔族巡逻骑兵的情况，得知它们一出去就是五六天，失踪暂时也不会引起营地的注意。

    “你还是想去那边看看？”娜塔莉亚问。

    “来都来了。”埃里克点头，“机会难得，我们迟早都要对付辛玛古，现在掌握的情报越多，未来就越有利。”

    娜塔莉亚深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冒险。”

    埃里克握住她的手，“我明白。”

    两人在逐渐变得火热的地炉旁坐着，娜塔莉亚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说，老魔王会来这里吗？”

    在与他们分开之前，老魔王帝戈特曾表示他要取回自己的全部力量，而按托因比的说法，老魔王的荆棘魂冠就在另一边的营地地下。

    “跟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看起来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埃里克说道，“他应该会来到这里。”

    娜塔莉亚看着他：“那他跟辛玛古……”

    “要么冲突，要么合作。”

    埃里克接着说道：“按老魔王对我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十分愿意招揽辛玛古到自己麾下。不过辛玛古的态度就不好说了，这俩人打起来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即便达成合作，对前线的新魔王而言，这也是一种背叛……无论如何，魔族后方都会动荡起来。”

    娜塔莉亚若有所思，“那我们应该期待老魔王早点出现在这里了。”

    埃里克伸手在火堆上烘烤着，“魔王只要采取行动，就会带来混乱，也有利于我们逃离这里。”

    娜塔莉亚应了一声，埃里克站起身来，“去营地那边探索之前，我还有些问题要问托因比，你要一起过来吗？”

    “把他弄到这边不行吗？”娜塔莉亚反问，“那边太冷了。”

    “太暖和了，他不一定愿意乖乖配合，就得冻着。”埃里克说道。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眼，“圣女殿下原来还有这种审讯和折磨人的本事。”

    “也就几句话，来吧。”

    娜塔莉亚跟他一起出去，在进入旁边的另一座木屋前，她停下来望了望，村子里一个活动的魔族都看不见了。

    “是因为托因比刚才进来时让它们都回屋子里待着吗。”

    “大概只有这个地方，人类的命令可以随意驱使魔族。这些魔族一定来自一个相当不受魔王喜欢的部落。”埃里克说道，没太在意，拉着娜塔莉亚进入屋子里。

    托因比倒在地上，已经醒了过来，见两人出现，唔唔地喊着什么。

    埃里克摘掉绑在他嘴上的破布。

    托因比眼泪都下来了：“放过我吧，殿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把我丢在这里，我会冻死的！”

    “这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了。”埃里克看着他。

    “愿意！您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埃里克点点头，接着便问：“你在营地那边行动，需不需要什么凭证，比如要一块令牌才能出入之类的。”

    “不需要。”托因比回答，“这里是魔域深处，殿下，不会有其他人类出现在这里的。”

    “我们不就是？”娜塔莉亚开口。

    托因比看向她，“大祭司没能预料到两位殿下有远行万里也要刺杀他的能耐，是他的失误……”

    “那我这张陌生面孔突然出现在营地外，可以随便进去吗？”埃里克接着问道。

    “这……”

    托因比迟疑了一下，“恐怕不行。就像我刚才跟殿下说的，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类，跟随大祭司而来的那些人的面孔，早就被那些魔族记住了，陌生的面孔一定会被盘问的。”

    他顿了顿，“不如让我带两位殿下进去？它们认识我，只要有一个认识的人，它们就不会怀疑了。”

    埃里克没接话，跟娜塔莉亚互相看了看，说道：“看来想一个人混进去是不太可能了。”

    她点了下头，“我早就说了不可能的，还是趁早离开吧。”

    埃里克瞥向托因比，“那他怎么办？”

    “杀了。”娜塔莉亚拔出匕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生死关头，托因比挣扎起来完全不像个柔弱的炼金术士，两腿乱蹬，活力十足，埃里克差点没按住他。

    “我说谎了！能进去的！”

    他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又尖又哑，“没人会拦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殿下还有刺杀的机会，别放弃啊！”

    埃里克跟娜塔莉亚对视一眼。

    “你这样对得起辛玛古吗，你刚才不是说你认识他十几年了吗？”

    托因比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认识十几年有什么用，他现在能来救我吗？”

    “更何况我就算进去了，也杀不了他，对吧？”埃里克替他补充了一句。

    托因比张了下嘴，没敢接话。

    “好冷。”娜塔莉亚搓了搓胳膊，“能不能说点实话，你想让我们在这里跟你一起挨冻吗？”

    “我刚才说的就是实话……”

    “这样吧。”埃里克从旁边拿来一块不干不净但比托因比的脸干净的布，在他脸上擦了擦，然后把他扶起来，“我也说实话，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对刺杀辛玛古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执着，但我想活着出来。”

    托因比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我能活着出来，我跟娜塔莉亚殿下会直接离开，你的命也可以保住。但如果我没能活着出来，或者……唔，比如一天过去都没能出来，娜塔莉亚殿下就会用这把匕首捅死你。”

    埃里克看着他，“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娜塔莉亚配合地将刚收起来的匕首又拔出来。

    托因比抖了一下，眼底泪水流淌。

    “殿下骑着我的羊回去，它们不会拦你的……如果有人敢阻拦你，我说的是魔族，殿下只要大声喝骂，表现出一副嚣张的态度，它们就不敢为难了。”

    埃里克挑眉，“人类在这里还真是为所欲为。”

    托因比接着说道：“但要是有人从地下出来，撞见了殿下，我就没有办法了……他们一定会对陌生的人类面孔刨根问底的。”

    “地下实验室的入口在营地哪个位置？门口有守卫吗？”埃里克问。

    “在营地中间，殿下进去之后很快就能看到。”

    托因比回答，“里面站着魔族守卫，殿下想进去的话，它们不会阻拦……但还是刚才我说的，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他们肯定会让那些魔族抓住殿下。您只想看看的话，还是不要下去冒险了，地下虽然大，但也没什么东西，却容易迷路。”

    托因比知无不言，诚恳地劝说着，希望埃里克能够珍惜生命，因为这也是他的命。

    “也就是说，我老老实实进去转一圈，没遇到人，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埃里克最后确认道。

    托因比重重点头，比娜塔莉亚都希望他真能老老实实。

    “好了，那再委屈你一会儿。”

    埃里克把他重新绑住，也没忘了在这边的屋子里给他生上火，免得冻死。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在把他嘴巴塞起来前，埃里克最后问道。

    “殿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千万要小心啊。”托因比哽咽地看着他。

    “行了。”娜塔莉亚看不下去了，“比我都担心了。”

    将他堵嘴绑住，埃里克和娜塔莉亚离开这边的屋子，回到另一边。

    除了最后交待一句要小心，娜塔莉亚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埃里克想了想，“如果我一天没能回来……”

    “我就杀了他。”

    “还管他干什么，你就赶紧自己跑了。”

    娜塔莉亚只是看着他。

    “当然，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吻了下她的额头，埃里克理了理身上的雪羊毛皮，让自己在不看脸的情况下看起来像个魔族，然后骑上托因比的雪羊离开。

    在走出这边的村落前，埃里克注意到路边屋子里，有不少魔族都往外窥探着。

    他朝其中一边望去，对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另一边，则有魔族女性打开门，在门口向他完全敞开自己的身体。

    “……”

    除了肤色不同，魔族女性的肉体与人类没有太大差别，甚至在寒冷中锻炼出的肉体显得更丰挺。

    埃里克移开视线，忽然意识到托因比为什么更愿意待在这边了。

    他在这里负责给辛玛古挑选实验品，对这些魔族而言，那就是让谁生和让谁死的权力。

    而眼下，在这些魔族眼中，与托因比一同而来的他，或许也拥有了一样的权力。

    有人选择沉默地忍耐，也有人选择献媚求生。

    埃里克没有停留，踢了脚身下的雪羊，加速离开这边的村落。

    穿过雪山脚下的树林，来到另一边的营地附近，埃里克放慢速度，远远朝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任何人类。

    他深吸了口气，朝着营地正门过去，在门口值守的魔族守卫注视下越靠越近。

    两个魔族守卫互相看了看，然后激烈地交流了几句，说的都是魔族语，埃里克没听懂，但能大概猜到它们在争论的是什么。

    “人类。”等到他快进去时，其中一名魔族守卫终于用生涩的通用语叫住他，“你是谁？你的脸，没见过。”

    埃里克谨记托因比的交待，看都没看它一眼，又踢了脚雪羊，摇摇晃晃地继续往里进。

    “人类！”

    另一名魔族守卫也上前要拦住他，在它的手快要抓住雪羊的羊角时，埃里克大骂一声，用从托因比那里抢来的法杖，强硬地抵在它下巴上。

    “……”

    四目相对，魔族守卫满眼都是怒火，但咬牙一阵，居然真的忍住了。

    两名魔族守卫低下身来，向他道歉，埃里克又用法杖分别抽了两人一下。

    因为怕抽断这根细长的橡木法杖，他都没敢太用力。

    两名魔族守卫也都低着头忍受了，等他走过才抬起头，又用魔族语激烈交流起来。

    埃里克猜它们不是在诅咒他，就是在互相指责对方不长眼。

    他没管它们，骑着雪羊继续往前，很快见到营地中间的一顶巨大的帐篷。

    那里面就是地下实验室的入口了。

    埃里克朝那边靠近，但没打算直接进去，而是先在营地里转了起来。他现在的所见，都是以后要针对这里采取行动的第一手情报。

    整个营地规模不小，整体呈方形，四个角落都有哨塔。

    营地里，除了中间那顶掩盖地下空间入口的帐篷，周围还有不少木屋，差异明显的木色，表明这些木屋建立起来的时间并不算久，应该是为了辛玛古及其追随者专门新建的。

    埃里克骑着羊在营地里走了一圈，感受着头顶哨塔里魔族哨兵的注视，抬起头来，与最近一座哨塔里的魔族战士对视了一会儿，直到后者主动移开视线。

    他在其中一座木屋前停下，推门进去，里面自然没人，不过里面摆放的东西表明这个屋子是有人居住的。

    埃里克翻了翻，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在角落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大块金锭，拿起来掂了掂，份量还不轻，看起来像是最近才熔成金锭的。

    他对此没有兴趣，带在身上还沉，便又放了回去。

    从木屋里出来，附近那座哨塔上的魔族哨兵又望过来，埃里克一抬头，它又立即移开了视线。

    越嚣张越没人敢怀疑，某些道理在魔族这边也是通用的。

    埃里克暗自感慨，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附近的另一座木屋，颇有种当面做贼的感觉。

    只是如此闯了几户空门，他依然没什么实质性收获。

    他记得法师这类职业者都喜欢留下文字记录，无论是法术研究中的发现，又或是单纯的感悟，但在这些房间里，他一本日记之类的东西都没找到。

    转了一圈，埃里克还是回到了营地中间的帐篷前。

    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他掀开帘子，面前是一条延伸到地下的通道，砖石结构，底下用冷焰作为照明，呈现出阴森的白色。

    而地下入口两边，是盯着他的两名魔族守卫。

    “托因比回来了吗？”埃里克问，语气随意得像是刚到家。

    两名魔族守卫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带着层次丰富的迟疑，过了会儿其中一人才摇头道：“没有。”

    埃里克看向它，“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魔族守卫像是憋了口气，沉默几秒后，说不知道。

    埃里克皱眉，它低下头，另一边的守卫见状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他望了眼底下的通道，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冒险和送死的边界，往往就是这样模糊不清。

    埃里克吸了口气，往下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一段平台，然后是又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在平台处停下，朝底下张望，通道的尽头应该就是地下实验室的入口了，深度至少在地下二十米。

    冒险的脚步只能到此为止，再往下就是真的送死了。

    埃里克回过头，上面两名守卫同时移开视线。

    他又走上去，停在刚才搭话的那名守卫面前，“我在房间休息，等托因比回来了，让他直接来找我。”

    “是。”守卫回答，迅速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记住他的特征。

    钻出帐篷，埃里克又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哨塔，他进出这一趟，似乎获得了某种认证，窥探的视线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除非深入地下，否则已经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埃里克骑上雪羊，又摇摇晃晃地出了营地。

    而在经过门口的守卫时，他停下来，拿法杖捅了捅它，“有人找我的话，就说我去找托因比了。”

    “是。”魔族守卫应答的语气比这里的空气还要冰冷。

    埃里克踢了脚雪羊，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等离营地远些，他便提起速度，穿过雪林，直奔向另一边的魔族村落。

    这一天下来，埃里克都不记得自己在雪山脚下的这片树林里穿行了几次，天色也趋于灰暗，要到傍晚了。

    回到魔族村落，埃里克猛地一停。

    ——那些魔族平民已经离开屋子，又在室外活动起来。

    而见到他，它们都停下来对他行礼，比他离开前还要恭敬。

    埃里克觉得有些不对，加速往娜塔莉亚停留的屋子赶去，刚到门口就发现外面停着一只没见过的雪羊，高大但瘦削，看起来已经相当苍老。

    他看了两眼，进入屋子，娜塔莉亚安然无恙，但面色凝重至极。

    目光相对，再落在她对面坐着的人身上，埃里克心底一沉。

    “尽管你一再拒绝，但仍一次次主动向我靠近，到底是你选择了我，而非我选择你，埃里克。”

    走到娜塔莉亚身旁，埃里克坐下来，与她一同面对唐突的来客。

    “只能说这是巧合……魔王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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