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卡夏变形而成的驯鹿，埃里克抓着她的大角，低伏身体，随她狂奔进比外面更加昏暗的森林，在枝与叶间穿梭。

    细小的树枝或灌木不断擦过身体，埃里克身体又往下趴了些，一只手搂紧驯鹿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来，释放出一个随身照明术。

    乳白的光亮瞬间笼罩一人一鹿，也照亮附近的树丛，卡夏猛地停下来，用一只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光源。

    埃里克趁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问道：“需要我关掉吗？”

    驯鹿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脑袋。

    “我们的猎物是什么？”埃里克又问。

    驯鹿伸出一只前蹄在右前方的地面上点了点，埃里克很遗憾地表示自己看不懂。

    下一瞬，身下驯鹿忽然消失，他随之坠落，压在恢复人形的卡夏身上。

    她被他压得闷哼一声，“我的意思是你先下来……”

    “你应该用更激烈的动作让我明白。或者干脆把我甩下来。”埃里克从她身上爬起，伸手将她也拉起来。

    卡夏幽幽地看着他，“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这种默契了。”

    埃里克流汗，“上次骑着你还是一年多前呢。”

    她又靠近一点，“艾琳告诉我，你现在有很多女人。”

    “……也没有很多。”话题突然转变，埃里克有些尴尬，还是继续说道：“而且你基本都见过了。”

    “那位公主也是吗？”卡夏问。

    “是大长公主。她还不是。”埃里克纠正并回答。

    卡夏没说话，又往前一步，抱住他的腰。

    埃里克沉默了一下，也抱住她，指尖光明熄灭。

    光亮似乎是声音与气味的屏障，当照明术熄灭，森林的动静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虫鸣环绕，此起彼伏，泥土、树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与隐隐约约的女人香气，不断往埃里克鼻子里钻着。

    从她找到他到现在，两人确实没有现在这般独处的机会。

    “你还愿意继续跟随我吗？”他低头问。

    搂在腰上的双手抱得更紧了些，“嗯。”

    “那就一直跟着我吧。”埃里克说。

    卡夏将脑袋也贴了上来。

    埃里克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来巩固这种关系，然而条件并不允许。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将新鲜的食物带回去。”他低头道。

    卡夏点了下头，然后松开他。

    “我们的猎物是什么？”埃里克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卡夏说，“我得先看看这里有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随即身体化形，变为嗅觉更加灵敏的黑豹。

    踩着林间松软的落叶，她似乎追寻着什么，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埃里克再度亮起照明术，看着她四处嗅闻，尽量不干扰她，等她走得远了才跟上。

    一小会儿后，卡夏又恢复人形，对他说道：“有野鹿，熊，野猪，兔子……嗯，也有狼，你想吃什么？”

    “不需要整那么硬的，打些野兔就行了。”

    考虑到他们的队伍里足有十几个人，埃里克想了一下又说道：“或者一只小一点的野猪。”

    “我闻到了小野猪的味道，可以烤着吃。”卡夏说道。

    “还能通过气味分辨野猪的大小吗。”

    “嗯，大野猪留下的气味会更重些。”

    埃里克对守林人小姐的专业性毫不质疑，“那就以它为目标吧。”

    “是它们。”卡夏说道，“我闻到了好几只小野猪的味道，它们都在一起，还有一头大野猪。”

    “看来是一家人。”

    “我去说服野猪妈妈，分给我们一头。”

    “……”

    埃里克张了张嘴，“可以吗？”

    “不知道这里的野猪好不好沟通。”卡夏平静地说着吓人的话，“在我之前那片森林里，有一家野猪很好说话的，每次我过去都会送我一个孩子。”

    “……那就试试吧。”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沟通可不止一种手段。”

    “嗯。”

    卡夏又变身驯鹿，载着他向气味的来源寻去。

    大概十几分钟后，身下的驯鹿忽然停下来，埃里克没等她有什么表示，就主动从她身上下来了。

    卡夏恢复人形，对他说道：“就在前面了。动物都比较抗拒人类，你先别过去，我去打声招呼。”

    埃里克点点头，原地等着，目送她又化形黑豹，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仰头望着头顶逐渐清晰的夜空，埃里克有种预感，她的说服手段可能不会太顺利。

    而念头刚起，前面就传来一声野猪的怒吼。

    ……谈判破裂，准备攻坚。

    埃里克想也没想，抽出长剑，朝着前面奔去，身上脸上接连亮起数道金光。

    他奔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几次呼吸过后，就赶到了女德鲁伊与野猪一家的对峙现场。

    随手甩出一枚瞬发的照明光球，照亮四周，正好见到卡夏化形的黑豹一爪拍在野猪脑袋上，又死死咬住它脖子的情景。

    那只野猪大得惊人，黑豹趴在它背后压迫着，似乎很吃力，而旁边几只小野猪也正朝她拱去。

    埃里克闪身过去，刚要下手，黑豹又一巴掌拍在大野猪头上，后者又发出一声嚎叫。

    情况跟他预想得似乎不太一样……

    见卡夏行有余力，埃里克转换攻击目标，一脚一个，将围攻她的那几只小野猪踹开。

    而第一脚没控制好力度，被踹飞的小野猪撞到树上，就只能哼哼了。

    又一巴掌将大野猪拍晕，卡夏短暂恢复人形，满嘴是血：“一只够吗？”

    “半只都绰绰有余了，我们才几个人！”

    “我说那只小的。”她看向被他一脚踢了个半死的小野猪。

    “那也够了。”

    “走吧！”卡夏再度化形黑豹，对剩下几只小野猪怒吼一声，吓得它们瑟瑟发抖，又不敢离开倒地不起的大野猪，只能看着埃里克扛着它们的兄弟，跟黑豹飞奔而去。

    而他们离开没多久，那名兄弟的惨叫便响彻森林。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我用了几个有副作用的神术，现在不宰了它，待会儿就是它顶着我跑了。”

    一巴掌拍死小野猪，埃里克对身旁的黑豹如此解释着。

    卡夏又恢复人形，“我来扛着。”

    她接着变形驯鹿，埃里克将小野猪放她背上扛着，并在一旁扶着，“你尽管跑吧，我跟得上你的速度。”

    驯鹿点点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等两个人六条腿跑出森林，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留在马车旁其他同伴已经在大道旁找到合适的露宿地点，并升起了火。

    驯鹿停下来，埃里克正要将小野猪从它背上取下，它往前一步，然后昂着脑袋，四处嗅闻了几下，转向另一边。

    埃里克继续跟上，没走多远，便看到一条源自林中的溪流。

    驯鹿将小野猪放下来，然后恢复人形，先在水边洗了洗自己一脸野猪血的脸。

    “在这里打理干净，再拿回去烤。”卡夏说道。

    埃里克拔出自己的剑，她看了一眼，说太长了，然后拔出自己的匕首，将小野猪放在铺平的野草上，熟练地放血，然后剖开。

    “我刚才过去的时候，野猪妈妈说，这片森林没有主人，它们祖祖辈辈已经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不愿意给我一头小野猪。”

    卡夏一边打理，一边说着刚才战斗爆发前的经过。

    “它说它这一生遇到过的猎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但没有一个能战胜它，都被它赶跑了。”

    埃里克抿了下唇，“那么点时间，它说了这么多话？”

    “动物的语言都很简短。”卡夏扭头看他，“这是我翻译的。”

    “翻译得真好。”

    她露出笑容，扭头继续打理。

    “这些内脏也可以烤着吃，很有嚼劲。”

    “耶拉教派的人不吃动物内脏。”埃里克说道，“而那些都是坚定的教会骑士，俗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一个教徒撑死，十几个教徒饿死。”

    “好吧，那就不要了，留给森林里的其他动物吧。”卡夏将掏出来的内脏放到一旁。

    没过一会儿，娜塔莉亚循着照明术的光亮来到这边，也看见了两人收获的猎物。

    “这是……野猪？”

    “没想到殿下也认识。”

    娜塔莉亚看了眼埃里克，“我见过。”

    不过见过归见过，以她的身份，是真的没有亲手打理过，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卡夏让两人去树林里再找些常见的香草当作腌制的香料。

    “笑死，根本不认识。”

    “……”

    埃里克轻咳一声，“马车上也有香料，还是用现成的吧，免得我们采了一堆不能吃的野草回来。”

    卡夏没有意见。

    娜塔莉亚在这边取了些水，然后回去找香料，埃里克则又回到森林里，砍了些颇具韧性的树枝，将卡夏打理得差不多的小野猪支撑开来，然后抬回临时营地里。

    这边的野草都被圣焰扫荡一空，骑士们在中间架起火堆，烤着马车上带来的一些干饼，又在旁边架起另一个火堆，等小野猪腌制入味，就能架上去烤。

    折腾了好半天，头顶已是满天星斗，小野猪才真正地开始烤起来。

    卡夏肉眼可见的疲劳，埃里克陪她去溪流边洗手，却见几只野狼正在分食那些野猪内脏，在两人靠近后发出威慑的低吼。

    卡夏就地一伏，化身黑豹，低吼几声，又喵了几声，野狼们叼着内脏跑远了。

    她恢复人形，走到小溪旁洗起手来。

    埃里克旁观了整个过程，“你需要变成动物才能跟它们交流吗？”

    “不是，但同为动物时，交流效率更高些。”卡夏说道。

    “学到了。”埃里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团野草上，看着她仔细清洗每一根手指，又回头望了望营地那边的篝火。

    “如果不是这个过程比较辛苦，我甚至希望每天都能有这样的经历。”

    “不辛苦噢，我感觉还好。”卡夏看着他说道，“在古拉迪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做这些事情的呢。”

    埃里克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们现在不是冒险者。”

    卡夏没有多说，将手洗了又洗，直到埃里克开口说她洗完了他也会陪她在这边多待一会儿才停下。

    两人坐在一团草上，卡夏贴着他的胳膊，将手伸到他面前。

    “还有味道吗？”

    埃里克低头嗅闻，血液的腥气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头顶的照明光球释放着光明，照亮她沾水的手指，晶莹如玉。明明一个人在森林里生活了十几年，各种事都得自己来做，她的手却依然细嫩，埃里克猜测自然教派有某种保养秘术。

    张开的五指在他面前慢慢转了一圈，埃里克张口，衔住其中一指晶莹。

    “……”

    身旁的德鲁伊小姐抖了一下，慢慢靠上他的肩。

    埃里克又握住她的手，吻上她的手背。

    扑打在肩上的呼吸变得沉重急促了些。

    “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埃里克低声道。

    她完全靠了上来，“我也是。”

    林间小溪哗哗流淌着，头顶随意打出的照明光球没能持续太久，自然熄灭了。

    两人在黑暗中吻到一起，一边依然生疏，而熟练的很快引导着她掌握了节奏。

    埃里克闭着眼，脑海里浮现出明月高崖，与半空中不断跳跃的优雅驯鹿。

    湿漉漉的月光，柔软嫩滑。

    另一边到底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埃里克也还没有肆意到在这里就把这抹月光吃干抹净的程度，拉着快晕了的卡夏又回到营地。

    “我们遇到了一些野狼，还好之前扔下的那些野猪内脏就够它们吃的了。”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和卡夏，又看了眼正架在火上靠着的小野猪，不觉得几头野狼能对他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小野猪还没烤透，但香气已经弥漫开来，勾引着每个人的食欲——另一边架子上的干饼早就烤软了，但谁都没多吃，都在等着新鲜的烤野猪肉。

    “可惜车上没带酒。”埃里克说道。

    寡妇小姐也颇为遗憾，甚至动了让天空中的翼人去最近的地方给他们买些蜂蜜酒回来的念头。

    “那还是算了。万一错过了北面的情报……”

    埃里克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提着冷焰灯火的翼人正在下降，等他落到篝火边，他们才看见随他一同下落的另一个翼人。

    今天的信使来了。

    信件到手，埃里克快速扫了一遍，前线的情况没什么大的变化，他看过便递给娜塔莉亚。

    后者已经从他的神情猜出了大概，接过信还是仔细从头看到了尾。

    议和的事情还没个影子，但双方确实都已经停战了，小规模的战斗也在不断减少。

    “完全停战的条件还在谈，但我估计至少会谈个几年，直到下一次大规模战斗的爆发。”埃里克说。

    娜塔莉亚缓缓点了下头，人类这边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魔族完全退出卢蒂亚，光是这一点，魔王都不可能接受。

    而双方都很清楚，眼下的停战只是在为下一次的大战做准备而已，更不可能认真和谈了，彼此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离谱。

    “接下来，魔族的重心就要转移到北境了。”

    娜塔莉亚看着埃里克，“殿下上次说，魔族可能绕奇峰山脉突袭特布尼提，那边主要是教会的地盘，不知道教廷会如何反应。”

    “别的地方不好说，对于特布尼提，教廷一定会严防死守。”

    埃里克相当笃定，“我们离开卢蒂亚前，那些翼人不是说了吗，远远观察局势的白色翼人越来越多了，恐怕魔族大军还没靠近奇峰山脉，教廷的骑士就已经在山脉另一边等着了。”

    娜塔莉亚目光冷下来，“如果教会的力量早早来支援卢蒂亚，魔族根本站不住脚。”

    埃里克叹了口气，“怪就怪我们的先祖将魔族驱逐得太远了。”

    娜塔莉亚也沉沉叹息，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片阴影。

    埃里克不想看着她在阴暗的情绪里越陷越深，看了看架子上的烤小野猪，撕下一片肉尝了尝，感觉差不多了，于是又撕下一大块，用树林里采来洗净的树叶包着，递到她面前。

    “……”

    娜塔莉亚抬起头。

    烤肉的香气和他的声音一同飘过来，“先吃饭吧。”

    娜塔莉亚接过，“谢谢，殿下。”

    埃里克招呼其他骑士也一起吃，“都吃，都吃，别等着。”

    “是！”

    你一块，我一块，架子上的烤野猪不断变小。

    烤肉外酥里嫩，香料也涂抹得恰到好处，肉嫩味鲜，又富有层次感，埃里克用烤软的干饼包裹着一起咬下，肉汁渗透，香气四溢，更觉得没有酒水是件遗憾的事。

    “卡夏小姐。”寡妇小姐一边吃一边舔着手指，“你要不要在落日城留下，我让爸爸划一片森林让你看管，你不用上交什么，只要每个星期给我做一次烤肉就行了。”

    卡夏看了看埃里克，摇头拒绝了。

    “真遗憾……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烤肉了。”

    一旁的埃里克没说什么，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这位豪门出身的寡妇小姐，只是最近过了段苦日子，所以才会觉得今天的烤肉美味无比。

    虽然卡夏烤出来的野猪肉确实很好吃。

    “哈……”

    埃里克又咬下一口，吐出热气，望着头顶的星空。

    希望这个夜晚能更漫长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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