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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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保念念有词,不晓得自家兄长这是怎了,却不想他这边见兄长刚拐进内院,片刻又出来了。
只是这一次其人披着一副两档铠,头戴兜鍪,大跨步地走了上来,对弟弟杨延庆,瓮声了句:
“你且守关,为兄去去便回。”
说完,杨延庆再次上马,手提着马槊再次奔了出去,这一次冲出了个一往无前。
……
那边营内的高仁厚也得了汇报,晓得刚刚关内冲出三名骑士,不敢懈怠,带着营内的三十多突骑奔出。
人马刚到,就看见关内又冲来三骑,只是这一次三骑皆披着铁甲,冲奔而来。
高仁厚一个呼喊,就带着三十多突骑迎了上去。
在这种小规模的骑兵冲突中,谁的马多,谁就占据着绝对优势。
此刻,三十多突骑越过沟壑,直向那三名骑士撞去。
忽然,对面头前那骑士大喊一声:
“山人杨延庆,死来!”
骑队中的高仁厚被这声怒吼怔了一下,心中浮起不妙,然后就见那自称杨延庆者,夹马提速,手里的马槊直接放下,飙了上来。
最前的一名突骑,马槊稍微放的慢了点,直接被这杨延庆顶了出去,人还未落马,那杨延庆就已经杀了近前,夹着手里马槊,猛冲。
三名突骑直接被刺翻在地,有一名突骑马槊都已经撞在了杨延庆的甲胄上,可直接从边缘滑了出去,然后这人就被倒砸落马。
这才几个呼吸,作为精锐锋矢头的四名突骑就被那杨延庆给刺翻了,这让落在后面的高仁厚大呼不妙。
三十骑对三骑,不,就是对那叫杨延庆的一名骑士,竟然折了锋矢头,这是什么怪胎?
高仁厚毫不犹豫,抽出长弓,上了一支破甲锥,奔马过程中,手已搭上弦,对着那猛冲猛打的杨延庆就是一箭。
箭长二尺九寸,簇长一寸七分,射虎豹立毙,落地都可直立的扎地,可见锋锐。
这箭一射,那杨延庆就把头给缩了起来,然后他的兜鍪就被带飞出去,吓得其人大骂一声。
这个时候,杨延庆再不敢让对面再射,大吼一声,再次提速撞来。
此时的身后的两名骑从也追了过来,一人举着一面圆盾,将杨延庆的两侧遮护住。
即便距离已很近了,高仁厚依旧又射了一箭,可这箭因为弓弦没拉满,动能不足,虽然正中那杨延庆的腹甲,可却只是将将破甲,而没能深入。
然后高仁厚就被杨延庆用马槊砸了一下,直接落马在地。
杨延庆正要转槊抽碎高仁厚的头颅,然后就看见剩下的敌军突骑就和发了疯似的往自己身上撞。
他用马槊遮拦了两下,依旧没机会转槊,只能大喊了声:
“算你命好!”
说完就从侧面的薄弱处杀出,奔了出去。
眼睛余光,杨延庆扫到那敌将被他们人拉起来,嘴角一咧,手扣在弓袋上,翻手就抽出牛角弓,正要给那人再补上一箭。
忽然看到有一敌骑正用马槊刺向自己的伴当,毫不犹疑转弓射了过去,那保义军突骑应声落马。
他还待战,可抬头就看到敌军一支兵马从营内直奔过来,见此,杨延庆也不恋战,冲着已经被重新扶上马的高仁厚,大笑:
“敌将,算你命好,下次再见我杨延庆,可就没有这般好命了!”
说完,带着两名伴当奔回了城内。
此时,高仁厚灰头土脸,在突骑们的簇拥下,狼狈退到了壕沟后。
望着折掉的五名突骑,高仁厚是又气又羞,冲奔来支援的孙传威,说道:
“一切听我,速速回营。”
孙传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对着所部大喊:
“撤!”
……
翌日,还是同样的时间,关内小校场,杨延庆还是在那里纵马驰射,还是同样的突击动作,可此时能感受到其人更加昂扬愉悦。
这种感觉也被他的两个骑伴当感觉到了,在杨延庆训练完后,递来干巾的时候,就笑着问道:
“郞主,今日看你很高兴?莫非是昨日一战,杀了痛快?”
杨延庆哈哈大笑,接过干巾后,照例是先给爱马擦拭了一遍,然后就给自己擦拭了下,然后才回道:
“还是你们有心,不错,正是如此啊。想我杨延庆习武二十四个寒署,其间不晓得吃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汗。我那会也不懂,咱们明明都是山里人,学什么骑马射箭的功夫,这不是学得不用嘛。可随我见识长了,我才晓得,天下武艺,唯弓马大槊,那才是我辈武人用命所在。”
说着,杨延庆还是遗憾道:
“可咱们到底是在山中,往日就是有冲突,也不过是山林腾跃,弓刀见血,什么时候能让我接触骑战?而昨日一战,别看对面那骑被我杀得稍溃,可却是一等一的骑士,各个手里有活。而我与这些突骑一战后,今日顿觉这骑射功夫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说完这个,杨延庆摇了摇头,小声了句:
“我杨延庆有这等武艺,却要终老山中,哎,可惜了。”
声音虽小,两伴当却也听到了。
其中一个小声道:
“郞主,你既有驰骋山外之志,为何舒州那边的山棚邀你出山,为何你要拒绝呢?”
杨延庆听了这话,直接一口吐沫在地上,嗤笑道:
“什么邀请,不过就是要让我替他们卖命,但那吴迥、李本是什么猪狗?也配驱驰咱?他怕是想屁吃。”
听了这话,另外一个伴当也认同的点头,对同伴说道:
“郞主说的一点不错,我杨家也是忠义之后,虽然那狗朝廷也是害咱们先祖的,可咱们杨家的道义却一点没丢,而那吴迥、李本什么人?我可听说了,这些人下了山后,就不是人。烧杀屠戮,为杀而杀,简直是畜生嘛?郎主何等了得的人物,如何和这些人为伍?”
被同伴教训了下,提这话的伴当也尴尬,找补了句:
“郞主,那既然这样,不如咱们自己出山吧,我们杨氏也有数百喽啰山棚,只是因为囿于规矩,一直没有出掠,所以才被舒州那边压着,要是咱们也从山外获得补给,或者寻几家豪族作为销货的,不愁不能壮大杨氏啊。”
听着这话,杨延庆也有点犹豫。
他们杨氏自老祖母落在山中,其中四代子孙皆在山中。
当时他们兄弟二人的曾祖父,也就是那位老祖淮西大将杨冀的遗腹子。
这人少时被一众家将养大,与山岭里的猿猴为伍,却有一番领袖气概。
当时阴山关是被另外一个聚落控制的,虽然当时此关也没有多少商旅从这经过,也很破落,但因为控制了附近大山中唯一的一条水道,所以对比山上的山棚们却富裕多了。
也因为实力强,这个聚落也多压榨山里山棚,让这些人樵采山上的木炭,然后贡给他们,而作为赏赐,他们这些山棚能获得几袋盐巴。
这就是控制了山中孔道的重要,没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他们需要和外界交换物资,而谁能控制这些孔道,谁就掌握了这些大山。
而当时杨氏就隐居在山里,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曾祖,在成长过程中结识了一群山里的伴当,这些人都和他父亲的牙兵们学习武艺,弓刀,练就了一番追逐虎豹的武艺。
人有武艺,胆气就壮,随着曾祖长成,很快就将山上的山棚们笼络住,并在一次屈辱性的交易中,顺利鼓动了这些山棚。
那句话,从此就在杨氏子孙中流传着,现在杨延庆还能说出曾祖当年的那句话:
“没人生是低贱,可我们却一直低贱着,吃的是山里的野粟,沟里的老鼠,和那些畜牲有什么不同?而山下呢?他们那些人吃的用的,哪些不是我们辛苦所得?而今日,我们就想问问,这日子偏生是他们过得?咱们过不得吗?”
“难道你们要困在深山中,世世代代吃老鼠吗?”
然后曾祖就带着愤怒的山棚们杀下了山,占了那阴山关,造就了杨氏此后四代的基业。
而随着祖父、父亲先后开辟山林,他们杨氏的势力也扩张到了十几座山,可控的山棚聚落也是数十落,能出动的山棚都以千计算。
此时,杨延庆就被自己伴当的那句话鼓动着,是啊,先祖能创四代家业,我杨延庆也自诩是豪杰,又如何不能开辟一番事业呢?
他喃喃低语:
“没人生是低贱,难道要困在深山中,世世代代吃老鼠吗?”
此刻,杨延庆内心对出山干一番事业的心思,越发强烈了。
在杨延庆想的时候,那边他的弟弟杨延保其实也到了,他是带着消息来的,正好听到兄长几人在讨论,所以就候着没说话。
不过他虽然没说话,内心却有一个声音:
“兄长不愿遵循先父守在山中的遗训,到底是激发出了一番出山的雄心。可既有功名心,那为何不直接投了对面的光州军呢?”
此刻他想到之前在对面大营的遭遇,心中越是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光州刺史并不是一般人。
他们杨氏在山中四代,时间快有九十年了,也不是没想过控制这片大山,可这大山到底是太大了,比一个人的雄心还要大。
所以即便杨氏砥砺四代,也不过是勉强和那些宗帅、豪酋平起平坐,就如兄长瞧不起的吴迥、李本来说吧,人家就是舒州山区的西阳蛮豪酋。
从东汉以来,人家族群被朝廷从巴山迁到这片大山后,就渐渐在大江以南的大山中扎根,到现在已是六七百年了。
而且人家西阳蛮算是最早粗略将势力笼罩这片大山的族群,此前光州境内的弋阳蛮,不就是在那些人的攻击中,结束了吗?
而他们杨氏的确够努力,但如何呢?不还是四代人过去,才勉强能和那些西阳蛮豪酋站着说话?
说到底,人家几十代人的努力,就是比你四代人要更努力。
所以杨延保心里很清楚,他们杨氏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南面还是东面,皆是这些累世山族,他们早就有了组织,如何能被他们给兼并?
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西南方,那里的山口外是麻城,更远处就是更加富饶的黄州。
可他们这些人也是能打鄂岳观察使的主意?
但杨延保又清楚,宗族继续困在山里是没有未来的,现在他们几代人还能记住祖先的遗训和荣光,可再往后,谁晓得出个不肖子孙,他们杨氏不就还会和此前占据阴山关的那个聚落一样,生死族灭。
山林里就是这么残酷,资源短缺,它就不养废物。
所以要想将宗族延续下去,就必须跳出这座大山,但却不是像他兄长那样,靠自己单打独斗。
杨延保就很认真考虑过一个人,那就是光州刺史赵怀安。
他们对于这位光州刺史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也就是此人这两月多发兵攻山,才晓得北面的山外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但当时也没几个山棚把这些山外的光州军当回事,毕竟山神可不会庇佑那些外人,也确实如此,这百年间,也不是没有刺史贪恋茶叶的巨大利润,试图攻山。
可不都是,兴兵而进,狼狈而返吗?这一次,那个光州刺史不过是在重蹈覆辙吧。
可随着北面的山棚一个个被扫掉,阴山关附近的山棚们慌了。
这才过去了多久?不过就是两月吧,多少山棚被那些光州军攻破,一个个茶园被光州军给控制。
所有人都晓得,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团结在杨氏的周围,和即将南下的光州军拼死一战。
所以,这段时间,投奔杨氏的山棚络绎不绝,每日都有数十人带着家当加入到杨氏的队伍中。
这些人确实是有一些,是希望获得庇护的,但更多的,其实是眼热杨氏占据的这条孔道,他们更渴望杨氏能带着他们顺着打进麻城。
再无知的人,都晓得,劫掠得劫富人。
也许就是兄长,听了太多这些人的鼓动吧,这才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你们真的不晓得,我杨氏的生死时刻已经到来了吗?
昨日被俘到光州保义军的大营时,杨延保就发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这应该是那位刺史的一支先遣军,人数并没有太多。
可即便如此,这支队伍都充满了章法,他们那些人才叫职业的武人,这些人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是排队打饭,而这是山棚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杨延保想都了大别山历史上的大浩劫。
那是南朝的刘宋元嘉时期,南朝有个叫沈庆之的将军就如今日那位光州刺史一样,开始进山掠口。
而历史上,那为沈庆之掠了多少山民呢?数次扫山,前后掠得丁口十七八万。
所以杨延保比山里这些人都明白,他们这座大山不是攻不破的,历史已经给了答案。
只是可惜啊,他的这些亲党和山棚众,脑子里只有钱和刀,没有历史和文字。
而他也自然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
现在,杨延保就从那位光州刺史看到了沈庆之的影子,那光州刺史能两月就破了北面诸山棚,说明他们那些人对山里的情况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极善山地作战。
此外这些人现在放过了中间群岭的山棚,直接顺着潢水南下到阴山关,说明刺史的光州刺史已经明白控制大山的唯一方式就是控制这些孔道。
而现在,人光州兵战力又强,战术又对,坐拥山外无穷人力,山内的山棚哪有什么胜算呢?
既晓得大势如此,那为何不早投那光州刺史呢?毕竟越是投的早,才越会被重视呀。
可这些话,杨延保没有一点要说的意思,因为他说了也是白说,谁让他是个武艺粗疏的?即便他读了很多书,了解数百年的历史,可在兄长这些武人的眼里,他还是一个娃娃而已。
望着踌躇满志的兄长,杨延保心中叹了一口气:
“兄长啊兄长,家族是会在你手中兴盛,还是会在你手上走向灭亡啊!”
咳嗽了声,杨延保打断了兄长的畅想,说了一个情报:
“刚刚贼营皆挂起了白幡,应该是敌军什么大将战死了,而现在他们正拔营要撤往岸边。”
杨延庆一听弟弟这话,马上意识到昨日被他击落下马的敌将很有可能就是敌军主将,高兴地跳了起来,还埋怨地捶了一下弟弟,怨了句:
“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立即和我讲啊,光杵着那干啥。”
然后杨延庆就不管这个弟弟,让伴当们给他披甲,然后再一次跃马驰奔出去。
只是这一次,阴山关内钟声大响,无数听到钟声的山棚们,赤着脚,踏着草鞋,手里举着各色兵刃,就一窝蜂地随着十几名骑士冲出了关。
此刻,带着大部分山棚出击的杨延庆,跃马冲前,很快就看到了正在撤往岸边的光州军。
他望着白旗遍布的敌军,大吼一声:
“好生无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将我这主人放在眼里,今日便要让你们全喂了鱼虾。”
说完,其人率部就冲向了远处岸边慌乱的保义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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