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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英豪


赵怀安走出廊下,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有点不适应,那位素来凶横,权压上任节度使的川东大将颜师会就这边被拿下了。

    从头到尾,没有流一滴血,甚至刀都没有拔出来过,凶悍的颜师会就这样结束了。

    要是只从外人看,就好像是颜师会进来,他赵大说了几句此人的罪,甚至连人证都没有喊上来,然后颜师会就被拿下了。

    简直浮皮潦草到了极点,一点都没有权力争斗的刀光剑影。

    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却给赵怀安生生上了一课,那就是权力场上的争斗,有时候比战场更凶险。

    那颜师会也不是个草包,他手下那么多个都将,能会没他心腹?但事到临头,却没一个提醒他的。

    颜师会为何会被下面全体抛弃,难道平时川东军给赏钱少了?要知道这些川东军在川西作战,本来就领三倍薪俸,然后颜师会还把自己的缴获全数发给了这些人。

    而诸军中,军纪最散的就是川东军,颜师会又向来跑得最快,这仗都打了几个月了,川东军就没死几个人。

    可就这样,这人说被抛弃就被抛弃,甚至都没人和他说一声。

    由此可见,光给下头这些军头、兵痞发钱只是忠诚的必要项,没有这个肯定不忠诚,可有了这个,也不一定忠诚。

    此时晚唐这些藩镇节度使,成也藩兵,败也藩兵啊!

    总之,这一次赵怀安的感受非常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和亲历一场政治斗争,使得他对于真实的权力斗争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一次拿下颜师会固然可喜,但这次经历也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赵怀安这边出来后,带着刘知俊和段宝龙就准备回去,忽然后面奔来一个牙兵,对赵怀安道:

    “赵使君,使相令你将这位南诏降将留下来。”

    赵怀安下意识看了眼段宝龙,见这人似乎早已料到这点,就点了点头:

    “行,段宝龙,我这人一诺千金,你既然已帮我出首叛贼,我就答应将那五百南诏兵还你。”

    说着,赵怀安就准备走人,可后面那段宝龙却在后面叫住了他,并对赵大深深一拜:

    “赵都将,这一次我并没有真的帮到都将,所以不该受那五百部曲,可我的确有需要他们,如赵都将信我,他日,我必厚报赵都将的大恩。”

    这一下,赵怀安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段宝龙,忽然认真道:

    ”段宝龙,好好干,你前途不可限量!”

    段宝龙没有抬头,深深的恭送着赵怀安两人离去,此时他的心中,同样也有一句话:

    “赵君,你才是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呀!只希望我们永远不要为敌!”

    ……

    赵怀安这边带着刘知俊原路出砦,一路上,刘知俊几次欲言又止,在快出门砦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将,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看那颜师会直接脸色灰白的被拖出去了。”

    赵怀安拍了拍刘知俊,笑道:

    “没啥事,就是使相听了我一番陈辞,察出那颜师会为我军奸细,所以就将此人给拿下了。”

    刘知俊同样恨那颜师会,听了后大快:

    “这样的人早就该杀了!因为他,不知道多少我军忠魂客死他乡。对了,都将,刚刚你在里面,外头老王让那个折宗本传话给咱,说咱们这边好了后,就可以去忠武军那边宿营。”

    赵怀安点了点头,是他喊王进去找的宋建,倒不是指望老宋能救他,但至少也让人家知道他赵大这会在高骈这里。

    不然说个难听的,就是真被高骈砍了,至少还有老宋给他收个尸呢。

    虽然这一次事情算是圆满结束了,可这种命操之于他人之手的无力,他绝不愿意来第二次。

    以后,咱还是少见这高骈吧。

    不过,一听到送信的竟然是那个牙将折宗本,赵怀安还是挺想笑的。

    哎呀,折宗本,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边一出戍,果然见张龟年、王进带着一干保义都在等着自己,而任通也在,当下心里一暖,对边上刘知俊笑道:

    “事情结束了,咱们去吃酒!”

    说着,他拉着刘知俊阔步奔向外面,那里兄弟们已经等得很久了。

    ……

    赵怀安这边人走了,一众东川将也各自退下了,此时木楼内,只有高骈和裴铏两人。

    此刻,裴铏对自家使相越发崇拜,但刚刚他却听使相说,会放颜师会回长安与其父团聚,这就让他有点弄不明白了。

    这会他见高骈心情好,忍不住问道:

    “使相没想过杀颜师会?毕竟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其实自家使相什么性格,他还是很清楚的,说个杀伐决断一点不过分。

    高骈的心情确实不错,解决颜师会只是其中之一,其实真正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在颜庆复解职回长安,那颜师会就不再是个问题。

    他真正高兴的还是赵怀安这个人。

    这人很聪明,也有心思,但有一点却让高骈非常欣赏,那就是此人敢于任事。

    高骈自己从地方到中枢,从西北到西南再到中原,对于现在的朝廷和诸官僚,心中是很不满意的。

    推诿、敷衍、不负责任、办事拖拉,凡事都不关己,结党营私却一个不落。

    而赵怀安呢?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人做事有公心,心里有大局。

    就比如他颜师会那件事,别看好像就赵怀安和他有仇,但实际上川西诸军哪个没和颜师会结下仇的?

    但偏就他来斗颜师会,更妙的是,此人偏偏在他要与南诏军决战前,来出首颜师会。

    今日那赵大说这颜师会三条罪的时候,其中第二条就是他曾泄露过军情给鸡栋关的南诏军,也就是说,当时赵怀安是已经很确定颜师会是奸细。

    可他偏就忍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来,其中未尝不是想在决战前解决颜师会这个隐患。

    从这就可以看出,赵怀安这个人心中,是有大局的。

    至于赵怀安是杨庆复的人,还是宋建的人,其实对他高骈来说都不重要,或者他压根就不在乎。

    他本就是要借赵怀安这股锐气,扫一扫川西诸军的暮气,至于赵怀安是谁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本来高骈正在想着如何发挥一下赵怀安更大的作用,现在川东兵被拿下了,除了各管带的几个都将,还有一支精锐牙兵没人带,他想着是否将这支兵马交给赵怀安。

    正好让他看看这个赵怀安的成色,看看他能否压住那批骄兵悍将。

    可他正想着,忽然就听到裴铏这般问,心里叹了口气。

    这小裴人确实聪明,写得一手好青词,虽然不是科举正途出来,但能从他幕府中出去,是不是进士及第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小裴到底是没在中枢打磨过,有些视野还是太狭窄了,根本理解不了中枢与地方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罢了,自己多教一点吧,等灭了南诏,我高骈也老了,到时候解甲归田,也算对得住朝廷了,那时天下如何还不是看这些年轻人的?

    于是,高骈对裴铏摇头,教育道:

    “朝廷让我来川西,是让我稳住局面,而不是让我来把川西的房梁都拆掉的。我杀几个迟到的川西将,可以是立威。可颜师会不一样,他不是没跟脚的,他那父亲也按照规矩放弃了节度使之位,回了长安,所以那颜师会就杀不得了。”

    裴铏有点不理解:

    “可颜师会是颜师会呀,他所犯之罪已证据确凿,那赵大说的几条,哪一条都够他死罪了!”

    高骈噗嗤一笑,重新卧在了软榻上,笑道:

    “小裴,那我问你,你家的昆仑奴在外头被打了,你会觉得人家只是针对你家昆仑奴吗?别幼稚了,什么证据确凿,我唐什么时候开始按罪证杀人了?再说,只是南诏降将的人证,那是什么东西?”

    高骈一番话直接把裴铏干沉默了。

    然后那高骈又说了句:

    “你以为那颜师会是通南诏的元凶?你家是安南大海商,那我问你,你家后头是什么人?”

    “所以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总之,我在川西也呆不久的。”

    此时裴铏已经彻底明白了。

    从川西到南诏的茶马贸易是堪比安南粮食贸易的大宗贸易,这条商道上涉及到的人和权力,简直是密密麻麻,多少人都趴在这个上面吃肉喝血。

    从这么看,那颜师会的确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刚刚觉得自家使相拿下颜师会,云淡风轻,是举重如轻。可现在看来,咱使相其实压根没看得上颜师会,只当是个小人物。

    这一刻,裴铏似乎触摸到了一些表象下真实的权力流动。

    可看着智珠在握的高骈,裴铏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可使相啊,你们真的了解匹夫吗?知道那些毫不起眼的人,他们内心的愤怒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裴铏忽然想到了那个叫赵怀安的武夫。

    从来没有过的,他第一次希望,是使相错了。

    ……

    此后的几天,赵怀安和突骑们一直留在忠武军这边,日子是过得快活。

    不是和李师泰他们几个吃酒,就是和成都突将们吃酒,是酒局不断。

    赵怀安也是有心思的,他既然想着去淮西那边发展,自然是从老领导这边挖点人。

    忠武军本身就战力强悍,虽然不属于淮西节度使,但其治下的陈、许二州,此前就是淮西这边的,彼此人情网络也和一家区别不大。

    所以他在老宋这边拉一个人头,等到了淮西就可以借这人的关系,拉十个人过来。

    这种连点带面,他在淮西不就是能扎住脚跟了吗?

    所以,赵怀安是酒局不断啊,像李师泰这些成名武士,他自然不好招揽,可川西这边的忠武军也千把号人呢,如何没几个愿意跟他赵大混的?

    这倒不是赵怀安膨胀,而是他现在呼保义的名头确实好使,给钱大方,对兄弟们讲义气,自己能打不说,统兵后,依旧胜仗不断。

    这就好有一笔,此刻赵怀安就是一支绩优股,你见着价格节节高,今日投进去一万,下个月就是翻倍,你能忍住不投?

    赵怀安打了四五次大胜仗了,每次都发大笔犒赏,最早跟他的那批保义都吏士,到现在至少攒下四五年薪俸了,这才多久?

    所以,每次赵怀安在忠武军这边吃酒,总有武士在他面前晃悠,只差把卖给赵大写在脸上了。

    此刻,赵怀安努力经营名声取得了巨大回报,只他这几天私下接触的武士就有四五十名。

    只是因担心挖的人多,老领导那边不放,赵怀安还专门让张龟年花钱找了关系,把里面有闹过饷的刺头又筛了出去。

    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三十六名武士,是赵怀安觉得很不错的。

    不得不说,这批来防秋的忠武军素质的确高,可能在藩内也算是善战武士了。

    总之,赵怀安连宋建那边都还没打招呼呢,就已经和这三十六人谈好了待遇。

    他们这些人到了保义都后,各个做军吏,年俸就是八十贯起步,此外还享受保义都的义保,伤了、残了,死了,退了,都有补助。

    而且,他们这些人到了保义都后,每个人都有一年军龄,直接就和军中老人同步待遇。

    至于这份待遇如何,只看那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各个抓耳挠腮的,就知道诱惑有多大了。

    不过,这倒是亏了老宋了,他赵大又是薅胡姬,又是薅武士的,这恩情让他以后如何还得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十六名忠武军武士中,有八人最为显眼,为李简、张虔裕、徐瑶、王环、刘权、张劼、魏宏夫、华洪八人。

    赵怀安都试过这些人,各有技艺在身,皆有勇力,而且这八人还都是来自许州一地,可见忠武军武士的质量是真的高。

    而这八人和剩下的二十八名忠武军武士就是赵怀安这几天最大的收获了。

    然后赵六、豆胖子和王铎他们就带着保义都来到了抚人戍,和赵怀安汇合了。

    之后,中军那边的折宗本亲自来传令,将保义都安置在了成都突将的边上。

    而当天,赵怀安的义兄鲜于岳带着搜山的突将们返回了,虽然战果颇丰,但人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显然搜山真是个苦活。

    那没得说了,赵怀安肯定要给自家义兄接风洗尘了!非得好好吃一顿酒,精神精神!

    ……

    月明星希,乌鹊南飞,河滩旁的帷幕内,灯火通明。

    酒过三巡,成都突将众人已洗去满身疲惫,举杯邀友,兴甚至哉!

    参宴者,有赵怀安等保义都队将们,有李师泰等忠武军武士们,还有此番新结识的幕府人等,裴铏、梁缵、折宗本几人。

    但酒宴的主角却非是这些人,而是此时穿一袭白衣,带法冠、登云靴的鲜于岳。

    鲜于岳明显喝多了,抓着赵怀安的手,熏然:

    “二弟,如此饮酒无以为乐,且看为兄舞剑作歌,为诸君作乐!”

    赵怀安也吃酒三盏,此刻听了这话,拍手叫好,而全场人等尽数击节,起哄不断。

    在这氛围中,鲜于岳摇晃着走到场下,环幕下诸君,哈哈大笑。

    忽然,他从腰间抽出横刀,抚刀而立。

    月色如流水,映在三尺横刀上,恰似英雄柔情,在场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清风袭来,鲜于岳弄刀起舞,人如游龙,翩若惊鸿。

    他唱道:

    “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赵怀安闻听一愣,这不正是他所讲的《三国演义》中周瑜群英会吗?

    这一刻,赵怀安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抽腰间“藏锋”跃入场下,亦豪迈大唱:

    “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此刻,鲜于岳已醉矣,脚步踉跄,可胸中豪气又更甚三分,他举横刀与“藏锋”相撞,继而大唱: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此时,在场的幕僚、武人,皆看得如痴如醉,甚至那裴铏已经灵感爆发,彷佛无数画面从脑子走过,他忍不住敲起了筷子,亦唱: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而在侧的张龟年见其主雄姿英发,见其兄歌舞咏志,此刻胸中再无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愤懑,他必要用尽一生所学,助我主实现大志。正如那: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而与鲜于岳对弈的赵怀安,却有不同的感悟。

    他感受到了自己这位义兄的豪气,但也洞其对命途多舛的烦闷,只能乘着酒意将胸中烦闷尽化为这段剑舞。

    果然,鲜于岳紧急的一句就是大叹:

    “哀命运之多舛,叹吾生之须臾。昔曹孟德横槊赋诗,志在千里,姜子牙垂钓江上,老而靡坚。而我鲜于岳之功业何在?难道真要托此清风与明月,才能投报于长安吗?”

    一番话,说的在场之人,啾然悲叹。

    在场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但即便如裴铏者,也不过是长安权力场外的边缘人,他们这些人啊,就是立功再如何,也难入长安啊!

    尤其是对于科考事一直耿耿于怀的张龟年听此言后,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这个时候,赵怀安闻听此言,哈哈大笑,他收“藏锋”入鞘,望在场诸君,这些都是我大唐的豪杰,却各个悲叹报国无门,于是振袖大喝:

    “曹孟德功盖一时,而今在哪?姜子牙分侯八百,而今又在何处?古今多少英豪事,如今又何人记?可现在,我赵大与诸英俊在此宴酒,头上是千年不变的月,身处的是海枯不烂的天地。”

    “功名不过如逝水,可比得上我等手中酒,心中兄弟情?所以诸兄弟请听我赵大一言。”

    此时,在场众人全都放下了酒,看着场上扶刀而立的赵怀安,听他道: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千里觅功侯,那我等就奋名去搏,重咱兄弟情义,那我等就尽饮这杯中酒,终不使我等留遗憾!”

    于是,全场站起,将酒一饮而尽,人人大唱: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于是,众人喜而笑,纷纷下场歌舞,杯盏交错,菜肴狼籍。

    直到那一场大雨,倾盆如注,众人才兴尽而散。

    好一场英豪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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