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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拿下


看着张龟年和裴铏久别重逢,情真意切,赵怀安也笑着走上前,可一凑近,再听张、裴两人的对话,心中愈发古怪。

    只因为一个在问张龟年还在保义都干嘛,要来就来幕府啊。一个则笑着问老裴是否还在给使相写青词。

    嗯,两人都很关怀彼此嘛!

    这边张龟年见自家主公来了,这才停止了和同窗互戳肺管子,开口介绍:

    “德元,这位就是我保义都的都将,赵君赵怀安。”

    裴铏见高大的赵怀安凑了过来,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只点头笑道:

    “久仰,久仰。”

    赵怀安灿烂微笑:

    “老裴也认识我赵大?”

    对于赵怀安的主动亲近,裴铏并不意外,笑着说道:

    “军中呼保义,撞命时三郎!这谁没听过呢?”

    说来也怪,去年在白术水的时候,赵怀安要是知道自己能和时溥并列,还在人家前头,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呢。

    但现在,一听咱赵大的名号竟然和时溥排在一起,只有满心的不乐意:

    “你时溥什么档次?和咱老赵排一块?”

    但现在自己指着裴铏帮忙,也就不挑这个理了,于是真切笑道:

    “老裴,这一次要烦你帮忙了。”

    裴铏倒是大气,拍着胸脯:

    “这算什么?咱使相是有午睡的习惯,也不让人打扰,但也要看谁去呢。我和老张是挚爱亲朋,你这忙我帮定了。”

    裴铏大气,赵大还能说什么?

    只一个劲表示后面一定要来吃酒,而且这酒还不吃不行,谁让他赵大又交到一南海伟丈夫呢!

    这话丝毫不违心,因为裴铏这身量在南海的确是少有的大丈夫了。

    而且也许是裴铏素来就不高,一听赵怀安夸他伟丈夫,心里大美,只表示让赵怀安跟自己一起进去。

    可赵怀安一听这个,下意识地摸了下内衬下的锁子甲,然后看了一眼张龟年,见后者悄悄点头,这才笑着:

    “行,我让手下们都在外头等着,就咱俩一起进。”

    裴铏点头,正要带赵怀安进去,忽然旁边的张龟年说了句:

    “老裴,你可要带着咱都将点。我们都将别看是武夫,可内秀得很,在营里还编了个传奇话本,还是以蜀汉三国人物编的。所以,你可别让咱都将冲撞了使相,不然以后你哪好意思来看本子?”

    裴铏本来还笑着呢,一听这话,直接“啊”了声,然后扭头问向赵怀安:

    “赵君,你还编了个传奇本子啊!我能看看嘛?”

    赵怀安心里暗笑,大气爽笑:

    “嗨呀老裴,没想到我两还是志趣相投啊!来,没得说的,这酒一定要吃,我早就心慕古人煮酒论英雄了,这一次咱们也来一把,吃酒论本子。哎呀呀,可真是没想到啊,我就说看着老裴你亲切呢。”

    这下子裴铏是抓耳挠腮了,要不是这会有事,恨不得立刻去看赵大写的本子。

    想了想,他对老同窗说道:

    “老张,你放心,你家都将跟着咱走,一点问题不会有!对了,我有事忘了和你说,咱最近升到了掌书记,你看看,我就说咱们这缘法不一般,你是保义都的掌书记,咱老裴也是个幕府掌书记了!嘿嘿!”

    这下子,张龟年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住了,只能违心的说了“恭喜,恭喜”。

    那边,赵怀安已经和郭从云几个人说完了话,然后他让刘知俊带着段宝龙和自己一起进去,其他人则由郭从云带着,在原地等着。

    队伍中,王进在得了赵怀安的私下吩咐后,顺着队尾就偷偷离开了。

    然后,赵怀安才带着刘知俊、段宝龙二人过来,他对裴铏歉声道:

    “老裴,这两个也得和我一起进去,他们一个是重要人证,一个是我常随,毕竟人证也要人看着的。所以你看?”

    裴铏捏了下胡须,对旁边的牙将折宗本说道:

    “老折,你把老赵的手下安排到旁边芦棚下,这外头日头也晒,再给他们弄点水,都是自家兄弟。”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裴铏是幕府的掌书记,这位置别看只有从八品,但含权量极高,在幕府是仅次于节度副使、行军司马、节度判官的大吏。

    所以折宗本听了人裴铏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人去办了,而且还是亲自去。

    刚刚还一副高攀不起的牙将,这会和蔼可亲地带着郭从云他们到了戍旁的一处长廊芦棚,又是端水送,还送了一份井水镇的饮子,就是之前保义都带来的战马,都让人去喂了精料。

    此时赵怀安远远望着,心中恍然,哦,原来这折宗本不爱钱,是爱权啊!

    这边,裴铏已经和几个人打好了招呼,然后就带着赵怀安和刘知俊、段宝龙二人入了戍。

    此刻,从外头太阳进了戍里,一阵凉荫,赵怀安的心头,莫名一颤!

    ……

    进了戍后,内部的防务更加严密,五步一哨,十步一巡,但毫无例外,这些牙兵都向裴铏谄笑。

    这一刻,赵怀安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会写青词的大海商之子,在高骈的幕府中,到底是何等地位了。

    于是,赵怀安再上前一步,和裴铏走得更近了。

    而一进来后,刘知俊和段宝龙神态不同。

    刘是大大咧咧,四处张望,有看到一些牙兵身上的精甲,就多看几眼,看到那个牙兵的脸上刺青绣得好看,就盯着不放。

    总之是相当不礼貌,几个牙兵被看得恼了,直接瞪了过去。

    要不是这狗东西跟在掌书记后面,非把这人打一顿。

    而那边,整个返回路程都相当低调的段宝龙,这会却走路虎虎生风了,要不是戍上还高挂着无数面大唐旗帜,几让人以为他是走在南诏军中呢。

    赵怀安跟在裴铏后头,很快到了一处木质小楼前,廊下树门戟十四支,正当中,一个高壮的牙将就坐在马扎上,横刀按在腿上假寐。

    在他的两侧,站了五十人,其中持班剑者四十人,十人则各持金瓜、骨朵、纵是天热,依旧明光铠在身,立如铁塔。

    那个牙将,赵怀安认识。

    当日杀定边军安再荣的就是此人,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人叫梁缵。

    此刻,这人只是坐在马扎上假寐,恰如猛虎卧丘,周遭气压极低。

    好一员虎将。

    赵怀安这边打量,那梁缵猛然睁眼看了过来,双方眼神直接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赵怀安不闪不避,直直地看着,直把梁缵给看疑惑了,他看向旁边的裴铏,忙起身。

    裴铏直接摆手,问道:

    “老梁,使相醒了吗?”

    和粗豪雄壮的外表不同,梁缵的声音很温润,他抱拳对裴铏道:

    “书记,使相醒了,正在作诗!说今天来了灵感!”

    此时站在廊下的赵怀安,听了这话,对那折宗本也是一阵无语。

    这折宗本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吧,这但凡来问一嘴,知道高骈都醒了,至于将他们拦在外头吗?

    那边裴铏知道后,就对赵怀安说道:

    “老赵,我先进去,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完,裴铏就上去直接敲门,听里面传来一声雄厚的“进”后,就推门而入。

    廊下的赵怀安透过缝隙,瞥到了里面一景,还未看得真切,门已经又关上了。

    然后赵怀安就和刘知俊、段宝龙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忽然,马扎上的梁缵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赵怀安:

    “我知道你,你是赵怀安。”

    赵怀安弄不清梁缵的意思,微微欠身,笑道:

    “梁都将,咱赵大也识得你。”

    梁缵眯起眼,好奇问道:

    “赵大是寿州人?”

    赵怀安点头,却不想梁缵含蓄说了句:

    “寿州是个好地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般人这会直接就要冷场,但赵怀安何等的情商,如何把话掉在地上,顺口就问了句:

    “那老梁你是哪人?”

    梁缵点头:

    “我来自昭义,以前的节度使与使相是同族,把我荐到了这。”

    然后又是没有然后了。

    这下子赵怀安算是明白了,这梁缵看着威势十足,却是个闷葫芦,也许他来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赵怀安正要说话,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再然后他就听到里面出来个小道童,抬头问道:

    “谁是赵怀安,咱们使相喊你进去。”

    赵怀安只得空和梁缵说了句后面一起吃酒,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留在原地梁缵重重点头。

    ……

    赵怀安一进木楼,就闻到了一股沉香味,他前世在某个领导家闻过这个味道,这是南海的沉香。

    他不清楚这东西在唐代是什么价值,反正在他前世这东西就已经是高端奢侈品了。

    这边他进来,抬眼就注意到木楼后侧有一排门,此刻紧紧闭着,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而赵怀安进来时,堂右厢,有一处巨大的胡床,侧旁放着一软榻,上有一老头披着件锦绣,正和裴铏笑着说话。

    就听裴铏笑着道:

    “使相,今天这诗,学生觉得还是过于堆砌辞藻了,学生还是爱使相那首。”

    说着,他就当着高骈的面,用着标准的洛阳正音,唱道:

    “万里驱兵过海门,此生今日报君恩。回期直待烽烟静,不遣征衣有泪痕。”

    此刻,裴铏神态毫无任何技巧,全是满满的感情,他动容道:

    “使相,这首诗,学生日日常读,这才是好诗啊。我朝有这等家国情怀者,本已不多,而能以如此质朴方言诗就,更是绝无仅有。”

    说着,这裴铏直接退后一步,下拜,恳请道:

    “今日,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使相为我泼墨此诗,让我带回家中。日后随使君了却天下事,使四海波平,学生老在家中,与孙辈指此墨,忆往昔峥嵘岁月,也此生无憾了。”

    赵怀安站在帷帐外,看得是瞠目结舌。

    老张啊老张,你还别不忿了,你觉得自己这个同窗是靠家世,靠写青词逢迎,才爬到这个位置。

    却不知道人家早就掌握了进步的核心技术啊!老张,你还是别和人家比了,这功力,他赵大都自叹不如。

    果然,裴铏这番情真意切直让高骈哈哈大笑,他用手上的玉如意轻点了下裴铏,笑骂:

    “你个滑头,就知道哄老夫高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带着你们这帮人从南海转战天下,钱、官这些东西自然得有,可这份情却历久弥新,让人珍惜。我是得给你们写点东西,留点念想。”

    说完这话,高骈才看向那边站着的赵怀安:

    “赵大,你也别站着了,给我研墨。”

    赵怀安这才回神,忙走了过来,熟练地给高骈研墨,那份熟练倒是让高骈多看了一眼。

    高骈从软榻起身,只将锦袍披在身上,走到紫檀案桌前,胸中酝酿片刻,便执大笔,泼墨挥洒,片刻而就!

    赵怀安是有一定书法鉴赏能力的,常能从墨宝中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而此刻赵怀安望着案上那首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霸气!这高骈果然是那种极度自信的人!”

    这一刻,赵怀安对高骈的为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高骈情绪恣意,将笔丢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这幅书法,摇头道:

    “小裴,便宜你了,没想到今日写得这么好,老夫都有点舍不得了。”

    那边,裴铏也欢喜,不断在旁恭维,他怕高骈真反悔,连忙让帷幔两边伺候的道童将此书法拿下去装裱。

    高骈哈哈一笑,这才看向赵怀安:

    “赵大,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福将,偏偏是这个时候来,行,你且站在一边吧。”

    赵怀安压住心里的困惑,此前满嘴准备的说辞全压了下来,走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退到一边的赵怀安隐约听到了甲片撞击声,就是从堂后面那排木门后面发出的。

    这一刻,赵怀安的后背一下子就湿了,他努力压住混乱的大脑,稳住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然来了一个让赵怀安意想不到的人。

    随着外头梁缵一声高喊:

    “颜军使到。”

    赵怀安猛地抬头,就见一位俊秀武人披着铁甲走了进来。

    说来也挺唏嘘的,这还是赵怀安第一次见到颜师会,如果不是此前种种,此番看到这位川东节度使的儿子,谁都会夸一句好相貌。

    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行止做派一副武人的利落。

    他进来后,看了一眼边上的赵怀安,眉头一皱,然后就对上头的高骈下拜道:

    “末将见过使相。”

    高骈微笑点头,示意裴铏给他递张马扎。

    那颜师会大大方方坐下,然后对高骈回道:

    “使相,末将已将我川东军整肃完毕,全军七千吏士,随时可以向雅州进发。”

    高骈点头,夸了句:

    “你果有乃父之风,当年你父与我同在神策军,我以射术闻名,他就以马槊闻名,不知你槊法可得你父几分功力?”

    颜师会朗声道:

    “使相,末将不敢与我家大人相比,但如论槊,末将愿为使相拿下酋龙项上首级!”

    高骈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就有点萧索,然后就又躺在了软榻,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时间明明在流逝,却彷佛是凝固了,就连室内的沉香都压不住在场人心头的焦躁。

    忽然,颜师会抬头,斜了眼旁边立着的赵怀安,对高骈道:

    “使相,这位可是保义都的赵怀安?”

    说着,他就要起身拜高骈,准备罪赵大,可还没等他起身,高骈话就出口了。

    此前,高骈彷佛在思考什么,在颜师会准备起身时,忽然对赵怀安笑了:

    “对了,赵大,你来找我是干嘛的?”

    就刚刚立在那一会的功夫,赵怀安已经将事情想清楚了,此刻他从容站出,抱拳对高骈道:

    “使相,我来是状告颜师会三宗罪!”

    那边颜师会已经大吼站起,怒骂:

    “好个啖狗肠的军奴,找死!”

    骂着,颜师会就已经跃起,去拿赵怀安。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一直立在门外的梁缵已经站在了颜师会旁边,并一把将他又按在了马扎上。

    这个时候,软榻上的高骈才笑道:

    “小颜,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坐下,听赵大说什么的,怎么?还不让人说话嘛?”

    颜师会感受着肩膀上的千钧力道,察觉了氛围不对劲,他努力压抑住不安,死死地盯着赵怀安。

    此时赵怀安继续朗声:

    “末将告颜师会第一罪,临阵而逃。当日白术水一战,我川西吏士两万血战方酣,此狗奴竟不战而走,而使我军数千吏士战死对岸。”

    “末将告颜师会第二罪,泄露军情。末将奉命驰击鸡栋关,关内敌军却早有准备,如不是天命昭唐,我保义都吏士千人早已全军覆没,战后察泄军情者,正是东川颜师会。”

    赵怀安一条条说着,后面的颜师会脸色一点点铁青,他忽然看向了前头面无表情的高骈,大声喊道:

    “使相,你就如此纵容此人污蔑我川东军?我答应,我父能答应?我父能答应,我川东锐士三万也能答应否?”

    这下子,高骈笑了,他望着下面满脸铁青的颜师会:

    “小颜啊小颜,我本以为你是将门虎子,没成想竟然是个犬子,哈哈!无趣!”

    说完,他只是淡淡一句:

    “你父已经奉诏回长安了,新的川东节度使已经到了。”

    这一下颜师会就如同电打到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素来野心勃勃,智珠在握的父亲,忽然就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了。

    明明川东三万兵马都站在他父亲这边,怎么就一箭未发,向长安跪了呢?

    父亲啊父亲,儿欲死战,你却率先投降?如何能这般放弃儿子?

    此刻,颜师会脑子嗡嗡作响,他已经彻底听不清赵怀安说什么了。

    赵怀安也听到了高骈的这句话,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于是他放声喊出第三句话:

    “而末将要告颜师会第三罪,与敌私交通。其人寡义廉耻,不知忠义为何物。勾结南诏,卖我唐忠勇吏士,使百姓惨遭兵凶。而现在南诏降将段宝龙就在门外,使相随时可以准其入内问对。”

    此时高骈已经听完了赵怀安的话,对赵怀安点头,然后说了句:

    “都进来吧!”

    赵怀安诧异,暗道难道还有其他人进来?

    却见,刚刚还紧闭着的木门后,走出十来名军将,各个顶盔贯甲,一涌进堂下,就对上首的高骈唱道:

    “末将见过使相。”

    这些军将一出来,犹在不忿的颜师会满脸不可置信,他英俊的脸庞一下子暗了下来。

    于是,他毫不犹豫,从马扎上滑跪在地,口呼“死罪!”

    原来这些从旁边出来的军将,正是颜师会麾下的各都都将,除了他自己的牙将之外,军中六个都将、六个副将,一个不拉全在这里。

    而赵怀安望着这些军将,各手里捧着敕书、旗牌、文卷、符验,心中感叹;

    “本以为是我老赵斗颜师会,没想到咱只是人家高骈权力游戏里的一环。我说为啥这高骈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原来是要搞定颜师会啊。”

    “而且再看人家这次处理的,简直是羚羊挂角,不知不觉就已经拿下了颜师会下面的这些军头,真的是厉害。”

    当颜师会被拖下去后,高骈忽然冲还张望的赵怀安,沉声一句:

    “赵大,后面就在军下听调,也把你的保义都调回来,后面随中军一同南下雅州。”

    赵怀安愣了下,然后大声唱喏:

    “末将得令!”

    于是,高骈笑得更大声了,须发喷张,宛如雄狮!

    这一刻,是属于他高骈的时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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