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神骸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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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元上师眉心一动,神色未改,手却缓缓抬起。
他指如裁星,于半空之中,轻轻一点。
刹那之间,天地如被律法定格,血河冻结在原地,宛若万年前初凝的神罚封痕。
从最源头的那一滴血开始,沿着血流的轨迹,一寸寸冻结,如冰封长河,又如因果倒流。
咆哮的魂影、翻涌的血浪,在那一指落下之际,如断线的风筝齐齐坠地,寂静得仿佛时间本身失语。
不止是冻结。
那是一种来自天地规则之上的剥夺。
天地之间,刹那失声。
燎骨猿侯瞪大双目,他正欲咆哮,可声音未及胸腔,喉咙却已剧痛如绞。
他低头一看,整条脊柱被瞬间绞断,骨焰狂震,全身燃烧着的魂火竟仿佛逆燃一般,正一点点被拉回灵核中,如同被混元上师的气机强制收束。
他张口,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另一边,泣雨赤童体内咒印彻底暴乱,像被戳破的纸人,魂力逆冲。
他嘴角扯出一道歪斜到近乎扭曲的血笑,十指寸寸裂开,鲜血染透骨节,每一滴咒血落地,都炸出残缺不全的咒环,但那咒文已然崩塌,字不成形,意不成法。
“再一环……只差一环……”
他喉头颤抖,声音几不可闻,像是执念的回声,又像是在向一个早已背弃他的天道做着无用的忏悔。
他跪伏在地,仰头望向天穹,那道正微微颤动、即将合识的神魂。
那原本如潮呼应的神魂,此刻如断弦古琴,再无一丝回应之波,彻底屏蔽了赤童的意志投射。
混元没有立刻再施压,而是如高空俯视的审神者,静默行走。
每一步踏出,冰原便发出低鸣,脚下冰原便生出金色纹理,寒晶碎屑化作琉璃碎光。
他走过之处,冰原寸寸回归清明,如有神意亲手抹去血祸,重塑天规。
泣雨赤童终于崩溃,他怒吼,声嘶力竭:
“你不该还活着!”
“混元,你不该还在。”
他声音中满是撕裂的情绪,既愤怒、又惊惧。
咒血翻涌,魂力灼烧,试图撑起最后一击。
“你再晚来一步!再晚一步!祂就归我了!”
“你知道吗?那神躯本该是我的——”
“我用血河祭了百年。”
“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破我登神之路——”
混元语声如霜雪落地,冷得无情:
“你选择以血夺神。”
“那便死于神前。”
话音落下,金光骤闪,一道神环从混元身后腾空飞出,如同律令之印,重重盖落在赤童头顶。
“轰。”
天地一响,血河骤然反卷,赤童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被金环镇入地脉深处,足足陷入百丈冰封。
而那神环之下,咒文寸断,血印消散。
泣雨赤童,咒破、印裂,魂锁尽毁。
而混元,不过站在他前方一步之遥,目光平静,不带喜怒。
“你,以血封神,以魂夺权,以死聚生。”
他抬眸,天光倾洒,整个冰原为之一静。
“那便看,你的心,值不值得天容。”
他转过身,不再看赤童,目光再次望向半空那正在融合的神魂三念。
而血河,终于在那一刻,彻底沉寂。
猿侯半跪于地,骨拳颤抖,眼中是死灰色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那个人,不是他们能对抗的存在。
而赤童,仍在冰封之中,双目圆睁,喉中血沫翻涌,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风雪未停,天幕之上仍回响着混元上师那句如神谕般的低问:
“你们,可知——何为神?”
天地震荡,界锁浮现,泣雨赤童已被束缚在血河尽头,猿侯骨轮碎尽,半跪于地。
两位邪祟本已覆灭之势,却在此刻——暴起惊变。
“哈哈哈哈哈……”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泣雨赤童忽然仰天狂笑,残破的身躯颤抖如纸,他的笑声却穿透了天地间最后一缕金光。
他的眼眶已被咒血侵蚀,双瞳涣散,却在一瞬间重新聚焦,神情癫狂而冷冽。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颗血色晶核,通体似玉非玉,如骨非骨,其上布满古老符文。
它静静地躺在赤童掌心,却带着一股足以颠覆天地秩序的威压。
“灵血引子……”混元上师眉头微蹙,脚步骤停。
泣雨赤童狞笑,“你以为我来,会没有准备?”
“你错了——我炼血百年,终于得此物!”
他猛地咬断舌尖,将最后一口血喷在灵血引子之上,咆哮如魔:
“灵血为引,神骸归主!”
“——轰!”
沧阙山巅,原本在神魂引导下正在归位的神骨猛然中断原本的修复,整个地脉发出断裂般的哀鸣,一道道魂线骤断。
神魂剧烈震颤。
半空之中,三重虚影——眠狐、青璃、混沌。
原本已快构建完成的神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祭搅乱,三道光影竟被强行剥离,狐尾倒卷,青璃之影仿佛被风卷碎,混沌之环一时暗淡不明。
神魂中枢,骤露空隙。
“就是现在!”赤童怒吼。
他强行撕裂自己剩余的魂线,将其一寸寸嵌入神骨之中。
“你问何为神?那我便以‘伪’之身,执掌‘真’之骸!”
这一瞬,神躯深处,左臂处魂锁断裂,一缕血线贯穿神骨。
赤童成功——部分入主。
“嗡——”
天地色变。
神骸左臂缓缓抬起,尚未完全复苏的神骸,如一尊古神破土而出。
仅是抬臂,整个冰原空间如被巨锤砸下。
金光剧烈震颤,混元上师周身的气流竟微微动荡,如风中烛火,晃动不止。
猿侯仰天狂笑,喉中喷出火焰:
“哈哈哈……你挡得了邪祟,挡得了神吗?!”
泣雨赤童躯体已近崩解,神魂几乎枯竭,却借着神骸一掌之势,再次怒吼:
“以神弑神!”
“给我,死!”
神骸左掌缓缓落下,仿佛无声,却在落地瞬间。
“轰!!!”
冰原百里——塌陷。
一掌之下,风雪尽绝,天地之间如被碾碎的画卷,地面塌成深渊,万物无声,唯有雪风卷入空中,如哭嚎之魂。
——这,才是“神骸之威”。
混元上师金光大作,层层激荡。
他眉头微蹙,袖袍一拂,勉力格挡。
“嘭!”
剧烈撞击中,他的掌心金纹龟裂,一道血丝从唇角缓缓溢出。
他,首次受创。
天地间,一阵沉默。
连天渊之锁,都在这一掌下,出现短暂震荡。
混元眼神微黯,心底亦第一次露出讶意:
“神骸之力……竟可撼动界锁?”
他抬眼望向那片神骨上升之处,脸色凝重。
这是他从未预料之变。
泣雨赤童以灵血为引,强行夺眠神骸左臂,引发神魂剧烈不稳。
而神魂尚未完全融合,魂设缺位,这具“半醒”神骸,就成了一块被邪祟强行篡改的“神载体”。
混元上师低语,神情如古碑镌刻,不带一丝波澜:
“你想以一具‘半醒’的神骸,强行打通天路?”
他的语气平静,语声却沉如界钟,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凉与愤怒。
猿侯咬牙,魂火自骨骼深处燃起,如天柱贯空:
“只要天路一开,我等便可飞升上界!哪怕只余残躯,也要搏那一线生路!”
他嘶哑怒吼,拳头紧握,骨指咯咯作响,像是掐住了他最后的执念。
而一旁的泣雨赤童,已是残破至极,半边身躯化作血烟,脸庞却露出一种癫狂又诡异的笑意。
他盯着混元,如看一尊虚妄的偶像,从千年雕像下睁眼:
“混元……你还不明白吗?”
“你守了千年,以为守住的是天道与秩序。可你守得住的——人心吗?”
混元沉默。
泣雨赤童咳出一口黑血,像是从咽喉深处剐出灵魂的沉痛,他的声音忽低沉下来,带着一点悲哀与讥讽:
“你说天道无言,你说你替祂守门。”
“可祂又何时,真正承认过你?”
“你耗尽寿元,禁自身魂,镇守这天门如守一座坟墓。”
“你曾经试图飞升,却也失败了吧?”赤童指节咯响,像掐住自己的执念。
混元面无表情,唯眉心轻动,金纹微颤。
赤童笑得更猖狂了,血雾在他周身升腾,像是死者最后的宣泄:
“我们不是你那一代的失败者——我们本该是飞升的继承人!”
“可天门一闭,连我们‘失败’的资格都被剥夺!”
“于是你留守此界,成为秩序的枷锁。”
“而我们……成了罪孽的化身。”
他抬头看向那即将动彻天地的神骸,血目微张,低吼一声:
“可今日,我们赌上万魂、千年献祭……终于——找到了钥匙。”
混元缓缓抬眸,望着他,平静问道:
“你真认为,这具神骸,便是钥匙?”
“你真以为,登神之路,是靠剥夺来实现的?”
泣雨赤童回以一笑:
“那你告诉我,靠什么?”
“靠你那千年不语的‘等待’?靠你将希望埋入沉雪的‘信仰’?”
他一步步逼近,残躯依然挺拔如祟影:
“混元,你从未明白。”
“你守的是一个没有回应的信仰,而我们,追求的,是可以触碰的力量!”
这句话刚落,冰原深处,神骸再动。
如雷般的一声轻响,从祂的骨节深处响起。
左手五指猛然紧合,像是握住了整个天地命数。
下一刻,天地间,所有魂线如同丝弦被同时拨动,爆发出尖锐至极的共鸣悲啸。
楚宁猛地一颤,冬儿回首惊呼。
那不是某一人的感知——而是所有人的“神识”,在这一刻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
风雪翻涌成灰色漩涡,天空阴沉,血河倒卷如龙。
虚空如碎镜裂开,一道道界缝若蛛丝般蔓延冰原,崩塌与重塑同时发生,天地被彻底“聚焦”到那一只神骸的手掌中。
仿佛此刻,祂就是中心。
灵息化作万缕气流,朝神骸咆哮而来。
祂,在吞纳这片天地的灵息。
而主导这吞噬的,是泣雨赤童。
他伫立在神骸之下,双臂裂痕如蛛网蔓延至肩,额心血印剧跳。
他仰望苍穹,眼神空洞却笑得如梦呓:
“祂还未醒……所以,我还能操纵祂的身。”
“等祂真正神识归位——就晚了。”
这不是狂言,而是事实。
混元上师猛地转首看向空中那道尚未完全融合的神魂三影:
狐冠之影、青璃之影、混沌神设。
三者本应稳稳重叠,构筑眠神的完整识念。
而此刻,它们却被一股外力硬生生撕扯开来,彼此距离拉出三丈,连接的魂识丝线剧烈颤动,宛若随时可能崩断。
混元低喃,声音如雪掩雷:
“神魂若碎,此界……将成伪神执权之地。”
“真理将被篡改,道统将被重铸。”
他一步踏出,金辉如天环转动,周身的道纹纹齐齐亮起,仿佛整片天地都随他的意志而调动。
“天道不语——”
“我替祂,收回神身。”
话落,混元手掌结印,道纹如河,一环接一环从他掌心蔓延开来,化作层层金光神锁,将天地从中断开。
然而,就在这金锁浮现的同时,泣雨赤童已做出决定。
他将双手猛地插入脚下血河之中。
“血河——归身!”
那一刻,天地彻底变色。
血河仿佛被一柄逆流的神剑挑起,自地心呼啸冲天,如一头苏醒的巨兽,倒卷九天,直指神骸眉心。
咒文浮现,十重魂锁如链自河底浮起,沿着河水表面狂卷攀升,环环绕神骸,如逆流盘龙。
“轰隆隆。”
整条血河数十万异形魂影在血流之中嘶嚎震天,被灌入神骸之内,化为祂的血液。
那具沉睡万年的狐形神体,在血河灌注之下,全身骨骼爆出金白灵光。
骨纹之间,浮现出一缕缕早已失传的道纹,它们并非符咒,而是天地初开时刻,神写入世界的“刻痕”。
如同——造界之始的笔画。
泣雨赤童抬头,一步踏上神骸头顶,仿佛登上自己亲手复活的神明尸座。
“我以百年炼血,万灵献祭,换来这身‘神骸’的主控权。”
他抬起双臂,一道刺目的血色咒印从掌心迸发,猛地嵌入神骸头骨之内。
——“以我之咒,暂主其身。”
“以我之魂,附形祂骨。”
“轰!”
神骸猛然动弹。
那是来自天地之初的质感。
五指缓缓张开,掌心金纹如星轨倒转,每一丝动作都撼动整个界域。
雪崩滚落,风海停滞。
甚至连天空的云层都被这一掌搅动得如墨滴飞洒。
泣雨赤童站在头顶,狂笑不止:
“以神弑神,此界归我!”
那只神骸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张,却仿佛已笼罩天地之心。
“咔哒。”
一声宛如天地齿轮咬合的碎响,从神骸掌心发出。
下一瞬,五指骤然一捏。
“——嗡!”
仿佛整座天地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紧攫,冰原之上的所有魂线,在同一瞬间发出刺耳到让人神魂欲裂的尖啸。
那是规则的尖鸣,是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天地灵息,被强行抽离本位,如无数细线被倒拽、拉扯,发出阵阵哀嚎。
空气如同瞬间失去了密度,风雪静止,空间卷曲,整个极北冰原宛若沦为了一座即将塌陷的巨大棺椁。
神骸再动。
天地灵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如倒流的瀑布,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被一点点吸入那狐形巨神的骨缝之中,仿佛祂本就是这天地的终极归宿。
泣雨赤童仰头,目光如炽,嘴角泛起扭曲的笑意,如梦中呓语般喃喃:
“祂还未醒……”
“所以我,还能操纵祂的身。”
他注视着神魂三影在半空中剧烈震颤的模样,那一刻,他如登神前的使徒,脸上写满疯狂。“等到祂神识真正降临……就再也来不及了。”
远处,混元上师眉心微蹙,周身金辉微颤。
他望着那已被撕扯出三丈间距的三重神魂:狐冠之影、青璃之影、混沌之影,如浮灯于风浪间,摇摇欲坠。
“神魂若碎……”他喃喃。
“此界,将成伪神执权之地。”
那是最深层次的危机——一旦本体神魂被扯裂,神权将不再由“神意”持有,而是被强行嫁接至“操纵者”的血脉与意志之中。
届时,赤童便是那个操纵者。
混元抬步,金芒自足下炸开,层层符文环绕如日月交替,道印浮现于掌中,化为一枚绽放古韵的金环。
“天道不语。”
他闭眼低语,掌心向前轻轻一推:
“我替祂,收回神身。”
——“轰!”
天地震动,风雪逆卷。
道环激荡,金辉如瀑,照亮整座冰原,像是天门再开。
但泣雨赤童却已完成了自己的祭礼。
他一手探入血河,血肉崩溃如蜕,魂线在水中如藤蔓炸裂。
“来吧……归我身。”
“——血河,归神。”
天地骤变。
那片悬于虚空之上的血河,猛地一颤,竟宛如活物般蠕动着,开始疯狂逆涌,卷入那具仍跪坐于沧阙神骨之上的巨大神骸。
这一刻,冰原仿佛失去了“重力”概念,风雪盘旋成柱,灵气狂乱坍缩,众人脚下的大地一寸寸崩裂,像是要将一切吞入神躯之中。
神骸之上,原本寂静无声的骨纹,开始闪烁起淡金色的古老符文。
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天文轨迹,仿佛被烙印入骨髓,从肩头蔓延至五指。
那不是术法。
那是神在被篡夺本质之时的自我抵抗。
而赤童,却在笑。
“献祭了这么多年……终于——”
“让我,如愿。”
神骸左臂缓缓抬起,掌心垂天而下。
这一刻,整座冰原仿佛被那一只手掌所笼罩。
神威未出,天地已颤。
楚宁的视野中,那金白的臂骨在高空挥落时,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连天上的云都退避三分。
“这就是神躯……”他低语,声音干涩得像破布。
冬儿也怔住了,抱着楚宁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凝视着天穹之上那如山般的神之掌。
“它动了……神骸,动了……”
混元上师手中金环还未全开,已然强撑不住。
“天道守门人?今日——便让你为门殉葬!”赤童冷冷嗤笑。
混元上师眼神凝重,金光之盾自体外浮现,强行在神掌与地脉之间撑开最后一寸缓冲。
“轰——”
天崩地裂。
神掌落下的瞬间,整座沧阙冰原被压塌百里,十万雪峰如纸片翻卷崩碎,一道直入地脉的巨渊轰然张开。
混元的身影如流星坠地,被硬生生砸入冰层之下,金辉碎成百道光束,从裂口中逃逸,如濒死之光在飘散。
楚宁与冬儿被震得齐齐跌倒。
冬儿抱着他向后翻滚数丈,才堪堪停住。
“这就是神躯?”楚宁目光死盯那道陨落深渊,心口剧烈起伏。
“他受伤了……”冬儿喃喃,抱着楚宁的手颤得厉害,“他……也不是无敌的……”
就在此时,楚宁胸前那枚混元神令,忽然悄然震动。
一道轻柔却极为坚定的金芒,自其中悄然释放,宛若在回应那即将湮灭的混元之光。
“你看!”冬儿惊呼,指着楚宁胸前,“它在……回应他!”
楚宁神色微怔,低头看着那枚浮在自己胸前的神令。
“它……不是我的。”他声音低沉,唇角渗血,却喃喃开口,“是他的——但为何……在我身上?”
神令微光闪烁,仿佛从未失去意识。
而此刻,神骸眉心,一道白衣虚影猛地挣脱了血咒压迫。
那是青璃之魂。
真正意义上,被“剥离”出的她。
那一刻,楚宁与她的目光,在千万道血色纹路间穿越虚空,悄然相遇。
她的眉心魂纹裂开,神识残破,气息微弱如烛火,却咬牙撑着,朝他方向疾冲而来。
“……救我。”
那是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并未震动空气,却清晰震入楚宁识海。
“是青璃!”
“她在呼唤我。”
楚宁胸口剧震。
他拼尽全身残力抬起手,想要接住那道虚影。
“青璃!”
冬儿也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楚宁的眼神如此决绝、如此哀伤。
那一刻,他像是穿越千年风雪,终于等到一场迟来的春意。
但也在这时。
神骸的主控者——泣雨赤童骤然回首,察觉到青璃之魂的异动。
他的眼眸炸出血丝,脸色扭曲得像一张破碎的面具。
“你——居然还有‘神魂自主’?”
“你怎么可能……还在挣扎?”
他怒吼着,一指掐诀。
神骸左臂再度高举,魂线暴涨,似要再一次斩断青璃与楚宁之间的联系。
“不能让她回忆!不能让她接触‘人’的执念。”
而在冰渊之下,金芒晦明。
混元上师的身影似已然破碎,却又在断裂的道纹中一寸寸重聚。
周遭的天地法则依旧紊乱,血河余波尚未平息,而他,静立在崩毁的法印中央,如残阳下的一尊万年星骨,身披道伤,金辉浮沉。
忽然,一道流光,自冰原之巅破空而来,划过风雪密布的天穹,穿越层层封锁的血阵与咒墙,如天道亲启的回响之光,直直坠入那片幽暗深渊。
那一瞬,混元猛然睁目,原本暗沉的眸中,仿佛有光潮炸裂。
“……回来了。”
他喃喃,声音几不可闻,却震动了整片道场的气息。
那一枚神令,如亿万年之前被他亲手封印、寄托未来希望的“种”,终于,在这一刻,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方式,回应了他曾经的承诺。
他原本如死灰般沉静的面容,骤然泛起一丝几近遗忘的情绪。
那不是喜悦,也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愿未灭,火不熄的安然。
他抬手,缓缓伸向那一缕金芒,手指在半空中微颤。
他的手,自天门崩塌那日后,已不曾再颤过。
但今日,他的掌心之中,那道光正一寸寸接近,仿佛穿越时空,回应了他千年沉默的等待。
“一千年了,原来你一直……都在。”
他闭了闭眼,呼吸如叹。
他记得那日,天门将断,大道垂落,他明知一念之偏将堕劫轮,仍将那枚“令牌”抛出界外。
那一刻,他赌的不是来日之战,而是这天地是否还肯留下一线“联通”的通道。
如今,它奇迹般的回来了。
那枚神令穿透他血肉斑驳的身体,浮现在他胸前,光辉未耀眼,却沉稳如界钟初鸣。
它没有言语,没有咒文,只有与他气机之间,毫无阻隔的归属感。
混元轻笑了。
那一笑,沉沉地压在岁月风尘里,像一位老者看到昔日弟子归来,又像一位将军终于收回自己亲手丢入战局的最后一枚兵符。
“很好。”
他低语,手指轻轻合上,将那道金光握入掌心。
“你没有辜负我。”
“也没有……辜负这天地最后的信念。”
他的背脊重新挺直,残魂再聚,气机如炬。
他知自己将熄,但他心中那枚光,终有人替他继续。
——这,便足矣。
这一刻,他的背脊挺直,气机复苏,尽管残识如萤,依然燃起了照彻冰原的最后金辉。
天地随之一静。
楚宁仰望冰渊上空,只见金芒于深渊升腾而起,化作无数细密锁链,瞬间缠绕神骸双腿。
那些锁链非物质所铸,而是由无数“道印”所构成。
冰原震颤。
从混元残识立足处,一株金色巨树虚影轰然拔地而起。
根须如虬龙,攀附而生,扎入神骸骨缝,每一寸都牵动天地脉动。
它没有树冠,只有枝叶交错成阵,每一片叶子,皆是法则的残片,古老、庄严,宛若时光长河中的道书书页,在这一刻重归一体。
楚宁胸前,那枚悬浮的混元神令,在这一刻,动了。
它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深渊的召唤,突然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一道道金芒自令中浮现,像是封存万年的印痕被某种天意重新点亮。
冬儿惊觉异动,抬头看向楚宁,却见他胸前的血迹已将衣襟染透,而那神令却不染尘血,自他体内缓缓脱离,漂浮于半空,似有灵。
风雪骤止,天地静默,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一抹正在升起的金辉。
神令在风中微颤,一缕柔光没入地底。
须臾间,自冰原深渊裂隙中升腾起一缕模糊的金影,仿佛尘封万年的魂魄,在光中重铸轮廓。
那是混元上师的残识。
残影披道袍如故,却早已非血肉凡身,气机如烛火残焰,微弱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庄严与威压。
他望着空中飘浮的神令,目中竟泛起难得的柔光,像是千年的执念终得归位。
“很好。”他低声,手指合拢,指腹轻触金光。
那一瞬,他指间震颤。
他的目光轻轻颤动,眼底的光辉,不是激烈的战意,而是某种……久别重逢的温柔。
他抬眸望向冰原之上,望向那几欲被神魂撕碎的中轻人——楚宁。
“孩子——”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仿佛从神祇的威压之上,坠回为一位久别重逢的老者。
“从你出生那刻,你便早已踏入这局。”他缓缓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被埋藏许久的真理。
这一声,透过风雪,穿越识海,直抵魂根。
楚宁一震,那一刻,像是某道命运的钟声在他脑海炸响。
那一瞬间,压抑多年的记忆如被天道翻页,一幕幕过往冲破封印,在识海中翻涌不息。
他看见了那年大山中的金光,看见了李敬安隐于青阳县的守望,看见了自己年幼时莫名其妙的一次“劫后余生”。
原来……他从未是“局外人”。
混元低声道:“此令非我之物,而是你血脉中之‘因果’。”
“当年我将天道碎片,封入此令,交托于你体,只等今日之局。”
楚宁喉咙发紧。
他忽然明白,这些年他所遇到的一切,从未是偶然。
“斩断神骸魂契。”混元手指一指天穹,那具被泣雨赤童侵入的神骸、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青璃三魂,在虚空中颤抖着燃烧。
“此刀之后,你,只剩十年性命。”
风雪刹那更紧,宛如为这句话封棺盖顶。
楚宁呆住。
只剩十年……
“我现在……都动不了。”他艰涩地吐出一句,声音仿佛割喉之音,“你让我斩祂……可我连刀都抬不起来。”
混元摇头:“你无需问能不能,只需一答。”
“愿,或不愿。”
这一刻,时间彷佛静止。
楚宁目光落在那高悬天穹的神骸。
三魂已几近崩离,狐尾如雪般飘散,青璃残影斑驳破碎,混沌之像如漩涡吞界。
他哑声问:“斩了祂……青璃还能回来吗?”
混元轻叹:“斩,或可救回一线神魂。”
“若不斩——她将彻底归于眠神,化为神设的一部分,再无清醒之日。”
楚宁闭上眼。
“楚宁!”冬儿的手如冰,颤抖着扣住他的手腕,那力道却带着无法劝服的恳求与不安。“你已经这样了……你会死的!我求你别去——”
楚宁睁开眼,眼中没有激昂,没有豪情,只有如雪夜般平静的温柔。
“冬儿。”
他低声道:
“如果这寿元……能换她一线生机。”
“那就值了。”
话音落下。
混元神令骤然震鸣,宛如天地间一尊沉寂千年的神钟,在此刻被命运之手再度击响。
金光如水波荡漾而出,从神令的纹壳之间延展开来,裹挟着无数道古老秘文,层层叠叠,如环绕天地的星图。
一道道铭文,在半空自行流转,不属任何已知文明,似是天地初分时的“原始符”。
其上,光与暗交织,雷与火共鸣,神性与人意在刀锋上缓慢融合,生出一股“不容违逆”的命之律动。
那一刻,连神骸都微微颤抖,残存的青璃魂影蓦地抬首望来,仿佛察觉到某种不属于当世的“本源意志”正被唤醒。
神令光辉如恒星坠落般沉入断雪刀中,雷霆刃骨猛然一震,咔然一声,整柄长刀如同获得了真正的“神脉”,瞬间通体贯通雷纹与金印,爆发出一道直冲霄汉的金雷光柱。
天地寂静,唯有雷音低鸣。
断雪刀不再只是兵器,它此刻像是一道承载命运与代价的“天道誓契”。
“天地可证。”混元轻语,那声音像是从九重天上传下的裁决。
“此人以五十年寿元,为界锁应道。”
话落瞬间,刀身铭文尽数没入楚宁掌心,金芒灼烧经络,却并无痛楚,反倒似将他支离破碎的魂识重新编织。
楚宁缓缓起身,雷芒绕体,金辉如披。
他的伤体在刀锋的共鸣下开始重塑,筋骨虽仍破碎,心意却无比坚定。
那一刻,连天地都似乎为之一顿,苍穹中雷云缓缓旋转,似在避让这柄携带“天道意志”的刀锋。
冬儿仰望那道身影。
曾经孱弱、血染雪地的男人,如今一手横刀,眼神中透出的是与神意对峙的沉静。
“这一刀。”他仰望着那仿佛已凌驾众生的神骸,眼中无悲无惧,唯有燃尽一切的决绝。
“为她一命。”他语气沉缓,却像雷音敲在苍穹之上,“也为这被篡改的天下。”
下一刹。
雷霆暴涨,风雪震溃。
——斩神。
风雪静止,万物屏息。
冰渊深处,金芒未灭,混元上师的残识静立如炬。
他的神体虽早已化作碎影,唯有意志依附神令流光,从深渊底部逆卷而起——犹如残阳下的星火,微光不息,却足以照亮苍穹。
金光冲霄而起,天地俱震。
下一瞬,混元神令在楚宁胸前倏然碎裂,万缕金纹如神树枝蔓,蔓延天际。
而混元上师的身影,也随之腾起,仿佛从岁月的尽头回返此刻,沐浴在万劫不灭的法理之光中。
他望着楚宁,语声低沉却仿佛响彻天地:
“吾身已残,意可归道。借你之因果,锁祂之命轨。”
“神魂若归,天道可续;若乱,九界失衡。”
楚宁左手握着断雪刀,神令破碎后的余波仍在他掌中震颤,灼得虎口焦黑。
他眼神颤动,却没有退让。
混元上师神色如镜,眉心一点金辉悄然荡漾。
他那似掩天地的手指缓缓抬起,宛如星辰断点,一指落下,天地规则回响。
那一刻,大地之下,万灵沉寂。
金光以他为源,冲击苍穹,宛如神道的脉络在冰原重塑。
在楚宁和冬儿的注视中,一株金色神树,自冰渊深处拔地而起。
枝叶如日晕,根须似虬龙,疯狂穿透地脉,沿着神骸骨缝缠绕而上。
每一寸金根都绽放出古老的神文,是混元封印于“界锁”中的最深层咒誓。
神树咆哮,万灵哀鸣。
赤童脸色骤变,血咒颤裂,他意识到,那株金树不是封印,更像是“天道意志”的最后捍卫。
“你疯了!”赤童怒吼,“你要以残魂锁神身,毁你自己也要断我路?”
混元缓缓抬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仿佛穿透历史的沧桑。
“门可碎,道不可逆。”
“这世上,纵然所有人忘了‘神’的本意——我,不忘。”
他身影开始迅速淡化,魂光如烟,缭绕着一缕缕金芒,被金树之心缓缓吸纳。
“替我看看……新天道,会是何模样。”
混元上师的声音不再沉稳如山,而是透着一丝飘渺的释然。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楚宁,那一瞥,不是期望,也不是托付,而是将万千时代的残光,尽数交予了这个年轻人的双眼。
话音落下。
“轰——!”
金树轰然暴涨,千万根须从冰原深处疯狂蔓延而出,如金龙破土、神脉逆流。
神辉滔天,天地规则像被一瞬间刷新,整个冰原剧烈震荡,层层雪域寸寸塌陷,又在金芒之中不断重塑。
而神骸……终于动怒了。
祂仰天发出一声低沉的轰啸,那不是兽吼,也非神言,而是某种被压抑至极限的怒吼。
祂双臂再度高扬,左掌如天塌,右臂似日陨,齐齐轰落,直取金树主干,誓要将其连根拔起、彻底灭绝。
然而,毁灭之掌尚未完全落下,金树之下,根须蓦然暴涨。
“嘶啦——”
一瞬间,成百上千道金纹锁链从树根暴射而出,卷住神骸双臂,凝固虚空。
每一根根须上都浮现出古老的天道咒印,层层纠缠、叠加、压印,宛若天网锁神,将那两条遮天蔽日的手臂,生生钉在半空之中。
神骸骨节咔咔爆响,仿佛整个天穹都在哀鸣。
而在那金树心脉的最深处,混元上师的残识微微一亮,如同一只静默注视未来的眼瞳,在遥远之上凝视着楚宁,缓缓闭合。
下一刻。
“你敢!”
赤童失控嘶吼,半身已溃的他面容扭曲,五指疯狂掐诀,血咒冲天而起,如赤蛇出渊,携着万魂之怨,直扑楚宁而来。
“你这蝼蚁!不过一介凡体,也敢毁我‘登神’之计?!”
楚宁没有回应。
他的刀,已在此刻出鞘。
雷光涌动,神纹如潮。
他的身体在神令洗礼之后不再破败,真气澎湃,魂识凝炼,雷煞如万军齐鸣。
但那一刻,他心中却无怒、无惧,只有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望着天幕中那道正在挣扎的青璃神魂。
她的狐影早已微弱到几不可见,眼眸空茫,却分明在看他。
那是一种穿透风雪、生死、命运洪流的注视。
楚宁的心脏仿佛被那一眼轻轻攥住,疼得发紧。
他记得她蜷在他怀中的那一刻,尾巴蜷曲、身躯微颤,微凉的触感却如火般贴心入骨;
记得她在风雪中背对众生,一击断敌,发丝与血同飞,冷傲如狐,孤绝如星;
记得她在雷暴之夜第一次破身化人,那一袭白裙已被雷光撕裂,眼中却只有惊惶、信任与——某种近乎脆弱的依赖。
那些记忆,像是他执念的残章,在这一刻化作点点光辉,凝聚于他手中那柄断雪刀上。
雷光映影,金纹自刀锋浮现,一道道铭文宛若神明低语,织入他每一寸血脉。
他低声开口,声线平静而坚定:
“斩的,不止是你。”
“还有——你身后的那个错乱的天命。”
说罢,他纵身而起,身影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雷影。
雷光爆鸣,金纹附体,神令之辉在刀身流转,似将整个天地的审判之意汇于一线。
断雪刀,在这一刻,真正成为——斩神之器。
那一刀劈出,山海俱静。
风雪骤停,天光暗淡,万象失色。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一道光,一刀锋。
“寂世——灭!”
雷声骤爆!
神骸之首,于高空之中,硬生生齐根断裂。
“轰!!!”
天地震碎,云海震荡。
赤童凄厉惨叫,魂体如裂瓷,七窍中喷涌出血泉,体内铭刻数百年的血咒符文在刀光贯体的瞬间轰然崩毁。
咒文崩散、如雪逢烈日,连挣扎都未曾来得及,就已经被彻底焚尽。
而那具神骸的骨缝之中,竟在断裂处缓缓渗出金白色的液体。
那不是普通的血液,而是神之血。
流淌时带着耀目的灵辉,每一滴落地,冰原便颤三分。
楚宁自空中坠落,刀尚未归鞘,已然力竭。
“砰——”
他的膝盖重重砸入雪地,脚下冰原瞬间开裂,如蛛网般蔓延出十丈之广。
他一手死死握住断雪刀刀柄,双眼半阖,几近昏厥。
却始终,没有松开。
“楚宁!”
冬儿的身影如风般冲来,膝盖在雪地一滑,抱住了他的肩膀,泪水一滴滴滴落在他焦黑的手背上。
那掌心,鲜血未干,焦痕未退,却还紧紧扣着那柄……为她而斩的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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