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神魂归,逆者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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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雪垂地,雷芒尽灭。
楚宁单膝跪倒在支离破碎的星图阵心,膝盖重重砸入冰冷的大地,碎石嵌入皮肉,鲜血缓缓渗出。
他却无暇顾及疼痛,满身战意如潮水般退散,只剩下一具疲惫至极的躯壳。
他紧紧握着断雪刀,指节泛白,指骨像是要从皮肉中撕裂而出。
刀锋仍在轻颤,那不再是力量的回响,而是残存雷意的挣扎,就像他此刻的心神——破碎、混乱、不甘。
雷鸣已止,电芒不复,天地间忽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耳中再无风啸与杀伐之音,只剩下自己的呼吸,粗重如兽喘。
每一口气都仿佛要撕裂肺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低头,一缕浓稠的暗红沿着唇角滑落,滴在脚下焦黑的阵痕间。
符纹像是早已燃尽的灰烬,悄无声息地吞下了那滴鲜血,如同吞下一段将逝的意志。
血,是滚烫的。
可这天地,却冷得令人战栗。
四周的风雪,在某一瞬间像被抽去了灵魂般同时凝固。
漫天雪片静滞于空中,悬而不落,仿佛一只无形巨手从天而降,将整个天地按入了某种不可违逆的停滞之中。
楚宁缓缓抬头,望着那冻结的天幕,脑海中却倏然浮现起之前听过的一句话。
那是大乾北境,雪原尽头的崖牙村,老村长在炉火旁低声说的:
“极北之地,雪一旦停了,反而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解其意,如今却仿佛亲身踏入了那句古老警言的真实。
他终于明白,那所谓的“雪停”,从不是安宁的征兆,而是某种超越自然的压制。
连天地间原本流转不息的灵息,此刻也仿佛沉入冰封湖底,僵硬、沉寂,不再流动。
风不再呼啸,雪不再舞动,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透明的琥珀,将他封在一个幽深而静止的囚笼中。
一切生命的律动、灵力的波澜、天地的生机……仿佛都被某个不可名状的意志摁下了“暂停键”。
楚宁猛地抬起头,胸口起伏剧烈。
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可正是这种孤独感,让他胆寒。
那不是普通的寂静,像是……被某种高维存在,正面凝视。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死寂。
哪怕曾在生死一线间沉浮,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自身如尘埃般渺小。
然而,星图阵残破的纹路下,仿佛有一个更古老的意志在苏醒。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脖颈如同锈死般僵硬,目光艰难地穿透星图阵残破的裂痕。
她……还在那儿。
那一抹青璃色的魂影,仿佛从未动过分毫,仍被那团古老的魂火静静托举,悬浮于苍穹与冰原之间。
青白素衣垂落如瀑,在风雪停滞的世界中,无需风,却自带一种出尘的流动感,像月光映雾,又似古画中跃出的神祇投影。
她就那么静静立着。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甚至连一丝神念波动都未释放。
然而,她周身浮现的金白神环却缓缓旋转,每一圈都似乎改变了什么。
楚宁能感觉到,天地间某种“熟悉”的东西正一点点剥离,就像是原本书写好的命运线,被一笔笔悄然擦去,换成了以她为中心的新“秩序”。
那不是神通,不是术法,不是法则层面的压制。
那是一种概念上的重构。
而她,就是那个新概念的源。
楚宁屏住了呼吸,不,是无法呼吸。他的肺像被无形之力攥紧,连最基本的吐纳都变得艰难。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却在脸颊中途冻结。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跪着,还是倒着,只知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在血管中,动弹不得。
“她……为什么不动?”
这个念头突兀而强烈地浮现在楚宁脑海,紧接着是一阵更深的本能悸动。
她的沉默,不是因为犹豫,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失控。
而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不知道她在等谁,也不敢想她在等什么。
他只知道,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丢入了一个静止的时间场,而他就像那个唯一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的见证者。
那一刻,楚宁脑海深处,有什么猝不及防地被撕开。
意识仿佛脱离了当前冰冷的现实,倒卷进了过去的时光。
那些曾经并不喧哗、却刻骨入魂的片段,如一道道雷光,刺破混沌,照亮他记忆深处最沉重的影。
雷声回响间,他仿佛看见,那一天,雪落初歇,白雾弥天。
她还是一只青瞳雪狐,悄然现身在他怀中,身上还沾着未散的灵息与寒霜。
那一瞬,她狐瞳映着天地,微微颤抖着睫毛,试图站稳双足,她第一次化作人形。
白衣如雪,她靠近他胸膛的那一刹那,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一眼。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如此美丽的灵魂。
他还记得,在武侯府那个金灯高悬、冷言如刀的夜里。
他被那些身披锦袍、倚权恃势的权贵围在门前,讥讽他出身寒微,羞辱他贪图富贵。
他紧咬牙关,却还没有能力还击。
那一刻,那小雪狐,悄然跃上他的肩头,对着那些人龇牙咧嘴,尾巴竖起,尖锐的牙根闪着银光。
她明明弱小,却分毫不退,仿佛整个世间的不公,她都替他愤怒。
那副模样,像是在说:
“你受的痛,我知道。”
而他,从那一刻开始,第一次不再独自承受命运的低语。
他更无法忘记,王家地窖里,他被王林打的口吐鲜血,身躯蜷缩如兽,满地是自己咬破的血痕。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那只小雪狐,拼尽全力挡在他身前,哪怕爪牙断裂,也不退半步。
王林冷笑着挥手,伤害却落在了她纤弱的脊背上。
她倒地、翻滚、颤抖,却依旧死死护着他,不让那些气劲伤害再落在自己身上。
他第一次,流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有人将命,挡在了他前面。
回忆如雷,击穿他心中所有防线。
他从未说过“谢谢”,她也从不曾索求回应。
可他知道,世上没有哪个人,能陪着他这样一寸寸走过烈风、泥潭、血河。
她,是他最初的白,也是他心头那道从未熄灭的火。
如今那火已燃尽,只剩天穹之上,那道神魂冷立、气息莫测的“青璃”。
“你……到底还在不在?”
他喉头泛苦,眼中雷火悄然燃起,却再无昔日狂傲之色,只有深沉如夜的执念与痛。
眼前的她,不再是昔日那个藏情于静的青璃。
她周身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那熟悉的孤意被一种陌生的神意剥夺,只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还记得我吗?”楚宁喉头泛起一阵刺痛,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被冰锥狠狠扎中,那种情绪不是恐惧,是更深的孤独。
他终于明白,那份沉默,不是因为她未醒。
而是,她已不需回应凡尘。
不再回应任何人——包括他。
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压迫感骤然降临,仿佛他正被一尊高维意志审视。那道青璃色魂影只是开端,是更大力量撕开天幕前的前兆。
他忽然明白了,那魂火托举的不是她,而是一种序章。
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地底苏醒,有什么断裂的“命运主线”即将重接。
而她,仅仅是被选中的媒介,是代行天命的神迹。
楚宁的膝盖再次沉了下去,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脊背弯得几乎贴近地面。
那不是躬身,是血脉本能对神性降临的臣服。
那一刻,他不再是“楚宁”。
只是尘埃,是被神意注视时自觉低头的旧时代之民。
她,未降临尘世,却已主宰众生。
“你到底……还是不是青璃?”
楚宁心中低语,声音轻得如雾气在血雨中飘散。
可他不敢说出口。
他怕,一旦开口,回应他的,不再是“她”,而是那个已非人间的“祂”。
楚宁感觉胸腔发紧,雷息在体内不稳地翻涌,他下意识掠向战场边缘的另一处焦点。
冰雪残痕之中,冬儿静静伏在一块裂碎的冰岩之间。
气息闪烁不定,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不及多想,快步踏雪奔近,雷息化作一道残影滑落。
他跪身将她从雪中抱起,那一刻,手臂触及的,是触目惊心的寒意和濒死的安静。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后心,一缕缕温柔而细腻的雷意化作温流,注入她的丹田,替她稳固气息、驱散侵入骨髓的神意余烬。
“冬儿,冬儿,醒醒!”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天上的那位存在。
可这低语中,藏着一丝颤抖,像即将崩塌的雪壁裂缝。
冬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挣脱死境的蛛丝缓缓苏醒,她睁开眼,看见楚宁的脸,唇角轻动,露出一抹疲惫却安稳的微笑。
“你……还在。”
楚宁指腹一顿,轻轻抹去她眉心的血痕,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也罕见地柔和下来。
“当然在。”
他将她抱进怀里,斗篷一展,遮住她瘦弱的肩。
他抱得很紧,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她。
冬儿靠在他怀里,目光穿过风雪,静静望向远方沧阙山的方向。
楚宁低声问: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冬儿闭上眼,像在感知,又像在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被遗忘的碎片。
片刻,她开口,声音轻得仿佛雪片坠落:
“沧阙山……我记得。”
楚宁怔了一下:“沧阙山?”
冬儿轻轻点头。
“是。”她神情复杂,眸光黯淡而清醒,“但我在狐族祖地见过一块碑文。那碑残破不堪,只剩几个字,却让我心悸至今。”
她顿了顿,轻声复述:
“眠狐神,逆天不从,碎格葬骨,雪封千载,不可扰也。”
楚宁喉头一紧,那碑文中的每个字都像雷钉,打入他的意识。
“原本,我以为那只是狐族的神话传说。”冬儿抬头看着空中的“青璃”,眼神渐渐转冷,轻声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那不是传说。”
她抬起头,目光有转向那座被神光牵引、雪骨露白的沧阙山上,眼中映出一道脊柱般直插云霄的断骨。
“她不是世人供奉的神。”她语气低沉,“她,是自己埋葬自己的神。”
楚宁眉头紧蹙,沉声问:
“也就是说,那神骨原本就是狐神,是真正的眠神?”
冬儿轻轻点头,语气中透出不忍与敬畏:
“或许……她的魂早就陨灭。那具神骨,不是为了重生,而是为了……被钉死。”
空气一瞬间变得更冷了,仿佛天地听到了这段被湮没的真相,雪片都为之颤栗。
楚宁低头,看着怀中虚弱却眼神坚定的冬儿,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重。
一种寒意,从脚底爬上脊柱,蔓延至灵魂深处。
“那她现在……为什么苏醒?”他低声问,语气中带着不安的压抑。
冬儿闭上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片刻才开口。
“因为有人唤她。”
“以青璃为媒,以神魂为灯。”
她缓缓转头,看向楚宁,声音低得如同天边落雪,却击中了他心脏最柔软的一角:
“如果你不阻止,那位神,便不再只是骨。”
楚宁陡然抬头。
天幕之上,那一圈正在缓缓闭合的神环,宛如一只巨瞳,在沉默中凝视整个大地。
他望着那道青璃色的身影,眼中的雷火猛地燃起,像一簇即将撕裂命运的火。
指尖,一道雷芒重现。
楚宁左手握紧刀柄,额角青筋微跳,冷汗悄然滑落。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那就趁现在,她……还未完整。”
几乎就在这一念生起之时,远方天边,沧阙山脉深处,传来一声仿若山岳翻覆的闷响。
“轰隆……”
如远古巨兽在地脉深处缓缓翻身。
紧接着,万里冰原剧烈震动。
一股来自地底的寒风自沧阙吹起,沿地脉而来,瞬息之间卷起漫天雪尘,遮蔽日光。
楚宁脚下的雷脉也在这一刻自行龟裂,碎石崩飞,电弧失控般狂跳,仿佛某种旧有秩序正在崩塌。
一股古老、腐朽,却无比厚重且压制万灵的存在感,悄然攀升。
“沧阙山……山在动!”冬儿惊呼出声,音调中带着惧意。
而下一瞬。
沧阙山巅,一道苍白神光刺破山脉,如擎天柱般冲天而起。
山体轰然崩落,一块残破却神意森然的白骨从中露出。
那是一块骸骨,雪白无瑕,骨纹流光。
如玉非玉,似兽非兽。
它伏卧山体之间,长尾弯曲,獠牙依稀,静默中自带某种“不可直视”的威压。
那是一具神骸。
——狐形神骸。
腐朽了不知多少岁月,却依然让人心神剧颤,目光不敢久视。
楚宁只觉脊背生寒,哪怕断雪在手,也无法压制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战栗。
那不是对力量的畏惧。
而是对秩序崩解的本能抗拒。
那一刻,青璃魂影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身,望向沧阙山巅的神骸,神环顿时加速旋转,周身魂火激荡,宛如回应血肉召唤的神之号令。
她掌心抬起,一缕金芒流转而出。
不快,却极稳。
那道神芒穿越血河与冰原,宛若穿透时空之界,径直投入神骸中心。
下一息。
天地震响。
整座沧阙山脉轰然共鸣,万千丈山体如沉沉战鼓,被一只无形之手猛然擂响。
“咚——”
一声如亿万亡魂叩响神门的低鸣震彻四野。
远处武者双耳渗血,气海轰鸣,痛苦跪地,口中失声呢喃:
“祂来了……祂来了……”
风云变色,雪云翻涌。
神骸开始动了。
从断骨中心,一根接一根的白骨在金芒引导下升起,脉络彼此连接,如无形丝线牵引重构神之身躯。
神魂与神骨之间,生出一道金白色的线。
青璃身上的神性,仿佛终于有了“容器”。
她不再是虚影。
她将“实化”。
而整个极北的武者,哪怕远在百里之外,也在此刻心头骤紧,体温骤降,膝盖一软,几欲膜拜。
不是因为恐惧死亡。
而是对这片天地的恐惧。
楚宁静立冰原,目光依然锁定半空那缥缈神影。
他不知道那具“神骨”在沧阙地脉苏醒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他隐隐明白,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忽然,空中血河起了波澜。
那是一种不同于此前神阵运转的颤动,更像是活物在水下翻身。
紧接着,天地色变。
原本随着神性沉静下来的星海,再次卷起雷云。
而血河之上,升起了两道极端诡异的身影。
第一尊,自那倒悬天渊般的血河深处缓缓升起,血浪竟在他周身自动分流,让出一条通道。
那赤童般的身影伫立伞下,赤裸的肌肤苍白如蜡,面上血泪蜿蜒,双目黑若深渊,吞噬万象。
他脚步无声,却如死神巡行。
每踏出一步,天穹便落下一滴血雨,大地一寸寸死寂,狐魂自焚如祭。
“……泣雨,赤童。”
楚宁脑海中泛起山洞之中残经的注释——“雨生赤眼,泣雨葬心。”
而在血河的另一端,那尊被锁链束缚的骨猿巨影,终于踏出了它沉睡的封印。
燎骨猿侯高踞骨舟,龟裂的骨骸间燃烧着幽幽魂火,锁链在冰面拖曳出刺耳的铁鸣。
祂俯瞰天地,沉默咆哮间,万骨哀鸣,仿佛冥狱开门。
这两个禁忌之名,从残卷中,此刻终于走入了现实。
泣雨赤童仰头,血泪滑落。
他望着神魂,像一位即将失控的执祭者,眸中掩不住那点最后的疯狂。
他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只有冷到骨髓的沉意。
“……祂醒了。”
“不能让祂的‘主意识’苏醒。”
他声音轻淡,却如凛冬初至,字字封寒三分。
猿侯低吼一声,脚下冰原陡然炸裂,沉冰下的锁链飞扬崩断,骨火冲天。
“我们不需要完整的‘神’。”
“我们……只要那具神骨。”
“只要能将祂的神魂再次封眠,我们便可以神躯为引,逆祭七曜,打开通天之道!”
“……天道将以我们为‘神’。”
原来,所谓七曜祭阵,献祭的并非天地,不是生灵,也非祂的神魂。
他们祭的,是祂的神躯。
只要封死那缕主识,让神不再“知晓自己”,天道便无法辨别真假。
这便是炼血堂的百年谋划:以伪为真,欺天而行。
但这一切,如今似已功亏一篑。
那关键的封神之线……被楚宁亲手斩断。
泣雨赤童的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
血雾翻涌,他身周浮现出一道道凝固的咒环,环环生灭,似乎随时会化作炼狱。
“是你。”他语气冷漠,却如断碑刻字,带着某种决定性的因果。
“你一刀斩断的,是我等百年献祭的通天之途。”
楚宁未应,刀已缓缓出鞘。
一丝极淡的雷光,贴着刀背滑出,如沉雷压海。
他感觉到了,这两个存在,甚至已不能称作“敌人”。
他们比此前的任何七曜祭使都要危险。
泣雨赤童低低啜泣了一声。
那声音空洞诡异,像是被从坟墓里掏出的旧魂哀鸣。
随着他眼角滑落的一滴血泪,天空中骤然飘下绯红雨滴。
一滴血雨穿透浓云,直坠而下,落在楚宁脚下。
只听“呲”的一声,那滴雨在落地前竟炽热如火,将空气烧出一缕漆黑痕迹。
即使是楚宁脚下的雷铠,也被它灼出一缕焦烟,发出低沉的震鸣。
楚宁缓缓低头,眯起眼,眼底寒光流转。
他知道,这一战已不止于守护青璃神魂。
更是阻止这两个疯子,将整片天地一同拉入那座名为“神狱”的深渊。
他轻轻吸了口气,笑容苦涩,指尖一弹,将最后一颗归元丹送入口中。
真气如潮,刹那间冲刷周身经脉。
他只觉浑身剧震,枯竭的真气一瞬填满,战意再燃。
可他也清楚,即便此刻状态全满,他也不过是六品下等。
而眼前这两个疯子,自始至终都没显露过真正修为,只凭气场,就足以压碎七曜中的任何一个。
至少是圣境。
至少是五品之上。
猿侯咧嘴一笑,獠牙渗血,低吼如雷:
“别挣扎了。七曜你能斩七个,但我们……不是他们。”
泣雨赤童缓缓抬起右手,苍白如尸的手掌中,浮现一枚绛红符纹。
那符纹宛如活物,在掌心蠕动,带起缕缕血雾,四周气温骤降,仿佛连天地都在畏惧这枚符印的存在。
他眼神漠然,声音却如远古碑铭般,一字一字压入人心。
“这河,是神死后遗留的血。”
“我们炼血百年,只为一事。”
他停顿了一息,血雾在掌中缠绕成龙,咆哮无声。
咒纹在他掌中静静绽开,泛起如墨的暗红光泽,照亮他那蜡白的面容。
血雾在他周身轻漾,一缕缕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如同根须植入天地。
他低头望向脚下翻涌的血河,声音如冬夜寒风般穿透骨髓:
“你以为这只是一座祭炼之阵?”
他缓步踏前一步,脚下血水自行避让,仿佛连河流都不敢玷染他分毫。
“上古之末,眠神自葬,意志崩散。”
“其血……渗入地脉,永不干涸。”
冰原上风起云涌,天色骤沉,仿佛连日月都因他的言语而动容。
“它不入轮回,不化灵根。”
“它只做一事——腐魂溃识,乱念崩道。”
他抬眼望向楚宁,眼中是令人窒息的冷意。
“我们以此为引,铸此血河。”
“又倾注千万年残魂,化其为阵。”
他顿了顿,指尖一点,血河轰然震颤,水面浮现无数冤魂鬼面,哀嚎扭曲,在血浪中挣扎翻涌。
“所为何?”
“镇神之识,封神之念。”
他语气忽而低沉,仿佛在陈述天命禁忌:
“若神意未灭,祂必拒归位。”
“可我们要的,是祂的‘形’,不是祂的‘魂’。”
“所以,必须镇魂。”
他缓缓张开双臂,血河仿佛受到召唤,化为一条盘旋而起的猩红巨龙,在空中盘旋,蜿蜒向那半空中濒临苏醒的神魂。
“这血河……便是镇魂之阵。”
狂风呼啸,大地轻颤。
雪线退却,冰层炸裂,一道道红光从地脉深处溢出,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响应这场逆命之祭。
“祂若醒,神性归位。”
“天道便再无可欺。”
“我们,便再无通天之机。”
泣雨赤童吐出最后一句时,语调不高,却字字压心。
他眸光一转,投向楚宁,微不可察地凝起杀意。
“所以,这河不能断。”
“神念……不可成。”
身后,猿侯怒火腾空,骨焰暴涨,眼中燃出几欲毁天的暴烈。
“祂若苏醒,我们便无资格掌神!”
他怒吼一声,周身骨印轰然绽放,燃起漆黑战焰,一跃而起,如巨岩坠空般猛然砸下。
“我要撕了你!”
楚宁目光一凛,周身雷光乍现,身形横闪,雷影爆开。
“砰。”
一声惊天轰响,猿侯那一拳落地,冰原猛然崩塌三十丈,大片寒晶迸裂飞溅,化作晶莹的断冰流箭,激射四方。
楚宁重重砸进冰层之中。
雪风卷起,天地如裂。
但泣雨赤童却始终未动,他只是静静仰望高天中的神魂,血色光辉映照他那毫无情绪的童颜,愈发诡异。
“……祂不能完全觉醒。”
他轻声喃喃,语如咒语。
下一瞬,他伸出双手,十指自指节处寸寸裂开,血如瀑布喷薄而出,泼洒入血河之中。
“轰隆隆。”
血河剧震。
仿佛被注入了意志,它竟自主旋绕,化作盘空血蟒,一寸寸缠绕攀升,向那半空中神魂所在之地逼近。
泣雨赤童十指血肉崩裂,仍神色未变。他低语如梦呓:
“镇魂……重启。”
“以我之血,唤阵归魂。”
神魂虚影在半空微微震荡,似感受到某种召唤,开始逐渐下沉。
血河蠕动,哀鸣汇聚,越来越多的灵魂浮出河面,被血水吞噬。
而另一边,楚宁已再次与猿侯交锋。
雷光与骨焰,如怒龙与妖星,在天地之间爆裂纠缠,劈开厚雪,撕裂冰原。狂风卷动雪尘,化作旋涡倒流,雷鸣与猿吼几欲震穿天穹。
楚宁目光沉冷,手中雷刀直指对方,脚下雷纹蔓延如蛛网,在冰原上蚀出焦痕。
他不退,反进,周身雷煞暴涌,雷铠轰然碎裂又重组,一寸寸雷骨外显,在皮肤之上构建出第二重外躯。
“雷铠·第三形态——雷煞之体!”
“嗡——”
随着一声炸响,楚宁气海翻腾,五色雷罡齐现:青、赤、金、紫、黑,五种雷力如五道天柱,贯穿气血。
他的骨骼在光中鼓胀,筋脉化电,肌肉被雷线织就,仿佛万千雷蛇游走周身,血流如擂鼓,雷纹跃动之间,他的身躯被雷意重构,化为神雷战体。
肌肉一寸寸缠绕外骨骼,如雷霆织锦,嵌入刀拳轨迹;双目之中,雷芒如星海倒映,杀意凝聚为寒霜冷辉。
他踏出一步,地裂雪崩,长弓与雷刀在虚空中浮现,一弓如寒月照影,一刀似天崩破牙。
楚宁深吸一口气,雷刀缓缓横举于身前。
下一瞬,他动了。
“寂世——灭!”
这是他所能催出的最强一斩。
五色雷光从刀锋喷涌,化作一条逆世雷龙,裹挟着毁灭天道的气息,斩碎冰雪、扯裂长空。
天地为之一颤,苍穹染色,一道横贯百丈的雷痕,将整片冰原撕成两半。
而猿侯怒吼,胸前的骨焰剧烈燃烧,他一拳轰出,如山崩地裂。
“砰!”
五色雷龙咆哮着撞在猿侯拳上,却如潮撞铁壁,轰鸣一声后,竟在拳势中寸寸崩碎。
楚宁脸色一变,未及退避,猿侯已冲至近前,骨拳如天柱贯顶而下。
“轰!!”
他硬接一拳,雷铠炸裂,身形倒飞百丈,横贯山坡,撞断三道冰崖才堪堪止住,口中鲜血狂涌。
整条左臂的雷骨被震得碎裂,雷煞筋脉断裂多处。
“怎么可能……”他吐出一口血,眼神冷凝。
那一刀,他倾尽全身雷力,五色雷爆与雷铠叠加,足以斩断六品上等武者。而这猿侯……竟毫发无伤。
雪中,猿侯踏步逼近,脚下万骨舟漂浮而行,骨焰环绕,嘶鸣不止。每走一步,周遭的温度便骤降数丈,天地仿佛都为其怒意让路。
“你破了七曜阵,却也破坏了镇魂节律。”他低吼,声音如石撞铜钟,震得远处冰层纷纷坍塌。
“祂的神魂已躁动,神骨欲归。”
“若我们再不强行压制,天地异动之下,一品阁也将察觉。”
“你坏我大事,你当亡。”他再度咆哮,双拳猛轰地面,轰开一道道漆黑骨阵。
楚宁强忍体内翻滚的剧痛,雷刀一撑地,缓缓起身,雷纹仍在断裂的右臂上跳跃,残光不熄。
他望向猿侯,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铁:
“命运若为祭……我便斩神,为灯。”
他将雷刀逆转,背负长弓,雷影化身,在其周身隐现三道雷灵之影,分别持枪、持戟、持印,身披雷霆战袍,冷然肃立。
这一瞬,冰原失声,风雪静止。
楚宁提刀再冲,三道雷影同步而行,雷刀如电光疾闪,挟残雷乱杀,将周围空间震出层层虚痕。
猿侯大吼,骨焰化拳,双臂交击,迎战楚宁的雷斩。
一人力拔山河,一人快若雷霆,刀光拳影之间,冰原彻底沸腾。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神魔对撞,每一次交锋,都撕裂虚空。
但楚宁的身形越来越沉,雷纹暗淡,五色雷开始紊乱。他终究只是六品之境,即便动用全部雷煞、激活雷铠三重,也仍压不住对方的天赋神骨之力。
终于,在猿侯第三次怒吼中,一记“裂骨穿神”轰然命中楚宁腹部。
“咔嚓!!”
雷铠碎裂、肋骨断裂、五脏震裂。
楚宁猛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入冰崖深处,撞穿三层寒晶。
他仰躺在崩裂的冰雪之中,浑身浴血,雷力已近干枯,双眼也被血染成一片模糊。
远处的猿侯缓缓走来,骨焰在他周身升腾,神威如渊。
“你做得不错了,”他冷声道,“但终究还未入五品圣境的凡人。”
“凡人,是无法阻止神道之路的。”
楚宁喘息着,想再握刀,手却再也抬不起了。
他只能看着高空,那一道盘旋而上的血河,正一点一点靠近沉浮的神魂虚影。
泣雨赤童依旧站在远处,十指裂开,血如泉涌,身后符环转动,他的声音宛如梦魇:
“祂不能醒。”
“你,太晚了。”
冰原之上,一道微光从天顶降下,神性未归,而杀机,已遍九天。
战场,彻底沦为血与雷的炼狱。
而在更高的天穹之上,神魂虚影静默悬停,神环旋转,仿佛正被某种力量缓缓拉向大地。
泣雨赤童抬起双手,掌心血气翻腾。
他并未加入战斗,而是将全部力量,注入脚下那片血河。
“沉吧。”他低语,“所有意志都该归于眠。”
十指再度裂开,鲜血如蛇,投入河心。
瞬间,血河翻涌,河水剧烈漩动,仿佛整个河道在共鸣。
楚宁察觉到了。
他目光一横,雷铠虚影强行逼退猿侯一击,仰头望向那血河升腾的中心。
而下方,血河之中,赤童掌心持续输入血咒。
那血色漩涡环绕神魂旋转,犹如狱环缠绕天灯。
——每缩一圈,青璃神魂便暗淡一分。
原本晶澈如月的魂体,已隐隐透出苍白虚影,周身细微金芒亦被血线抽离,化作锁链的一环。
冬儿心惊:“你们在炼化她。”
楚宁抬头,那道原本清透天幕的神环,已被四重血旋围困。
而天色,也悄然变了。
不再是浓烈的血红。
而是灰。
死灰。
仿佛整个天地,已被一口无形棺盖封死。
风停了。
云不动,雷不鸣。
时间仿佛都为那锁阵的闭合而缓慢。
“再过三重锁,她就会彻底失去。”
冬儿几乎颤声:“神魂将彻底归壳,再无‘青璃’。”
楚宁双目如雷,死死盯住天幕中那道正在被锁链挤压、沉坠的虚影。
他缓缓拔出断雪刀,雷魂五重齐聚。
“来不及了。”
“我只能破阵。”
雷光再燃,一步踏出,便是逆天。
“你快去。”泣雨赤童手掌深埋血河之中,鲜血如同咒丝与地底骨柱贯通,额头沁出冷汗,整个人仿佛与阵法绑定。
他未抬头,只冷冷吐出一句。
“我一人,足以压住祂。”
燎骨猿侯低吼,骨焰狂涌。
“废话够多。”
他已忍赤童许久。
再不杀楚宁,局势只会更乱。
“我来,裂他!”
猿侯纵身而起,怒吼震空,背后骤然浮现一圈森寒白骨魂轮。
那魂轮仿佛炼狱之门开启,万骨哀鸣,鬼啸连天,其中数十道狰狞魂影盘桓扭曲,咆哮嘶嚎,正是他生前镇压、祭炼而成的“骨祟之魂”。
“骨狱·轮回!”
猿侯怒声一喝,魂轮转动间,亿万怨念汹涌爆发,他挥拳砸落,拳势如山河崩摧,带着冥狱魂影从天而下,雷光避让,空间震颤。
楚宁雷焰缠身,身形如电横掠而出,强行避开正面。
但就在那一瞬,他瞳孔猛缩,心神剧震。
那一拳,轰碎的不只是空间,更贯穿了他的意识。
他体内雷心剧烈动荡,雷心,五色为青、赤、金、紫、黑;五魂为雪狐、魂狮、金乌、魇虎、玄蛇;五念为伤、狂、怒、恐、怨。
五念之中,“恐念”被震乱,“狂意”被生生撕裂,而第二念——玄蛇之怨,更是被一股邪力强行抽离,如丝如缕地剥离意志。
“他能……裂魂?”楚宁骇然,心头陡生寒意。
远空之上,猿侯咧嘴狂笑,森白牙齿在鬼雾中如镰刀般冷冽:
“雷魂再强,也要有‘魂’来承载!”
“我之道,专破魂载。”
“你念动一息,我魂锁即随。你越想斩我,我越能吞你!”
“你这‘雷’,我吃定了!”
楚宁没有回应。他知猿侯非虚。
那不是单纯的肉体之力,而是一种噬魂之术——“裂念轮回”,能锁念、夺念、化念为食。专门吞噬执念、情念、战魂等构建的雷魂之体。
强攻,只会使剩余的几念也崩塌湮灭。
而此刻,他体内雷魂已破四念,雷骨尽裂,双腿筋骨碎尽,只剩一臂尚能握刀。
而那仅剩的左臂,也在刚才的魂冲中轰然折断,鲜血狂涌,垂落如死木。
他已是重伤之躯,魂亦濒临崩解。
但他,还有最后一念未出。
那一念,不动愤,不执战,不走雷烈之势,而是雪中孤影,寂然守望——雪狐之伤。
楚宁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头,将刀横在自己腿上,那姿势如临终将士,准备最后一击。
他闭目,念息沉于雪下,雷光尽敛,魂影淡隐。
“……万念既裂,唯余此念,不能退。”
天雪纷飞,风静如墓。
在猿侯狞笑的注视中,楚宁缓缓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目中幽光如狐瞳初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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