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推开门进入老妈的房间，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陈年的老味道。

    这个房间存放的都是老妈的遗物，在家里一般是不会轻易打开的。

    苏澄首先把窗户打开，给房间通风。

    老妈的床单很有年代感，是那种条纹的大布单。

    衣柜则是老式的滑轨门，木头还有条纹，虽然看着很老旧但非常耐用。

    柜门上的镜子因为年久，已经模糊一片。

    房间一年才打扫一两次，基本上哪儿哪儿都是灰尘。

    苏澄在外面接了盆水，把抹布打湿，随即便开始收拾。

    柜子里放着的是老妈留下来的衣服，不过全都用干洗店那种塑料方式套着，苏澄就没轻易动了。

    房间一般是老登打扫，苏澄大概已经十几年没有进过这个房间。

    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却让苏澄不禁触动起来。

    他在老妈房间里找到了围棋的棋盘以及附属的黑白棋盒。

    在抽屉里还有笔墨砚台，苏澄还看到了老妈曾经写下的一叠字。

    其中一幅字特别亮眼：【福寿康宁】。

    这个‘寿’字比田曼曼、田蕊，还有姥姥写的都要更好。

    根据苏澄脑海中模糊的记忆，这幅字应该是写给苏澄的。

    睹物思人。

    苏澄的鼻子突然一阵酸楚。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就是老登让他在客户家刷的那些字。

    什么百善孝为先、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

    老登甚至把“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都他妈给整出来了。

    太让他无语了。

    看看老妈留的是什么啊？

    所有字都没有提到什么前程、登科、财富等等含义。

    就是单纯的希望苏澄能够幸福、长寿、健康、安宁。

    苏澄把老妈的老式写字台给腾出来，清理着桌面和内部的灰尘。

    写字台左边的推拉门是老妈的教学物品，大多数是教材、教案，还有教学笔记。

    苏澄翻开随手看了一眼，发现老妈的钢笔字功力也很高，不比她的毛笔字差多少。

    笔记的字架如湘妃竹，笔画纤细却暗含韧劲，竖勾似竹节般清瘦挺拔，撇捺如竹叶清佛，透着林下风致。

    老妈每个字的起笔都藏露兰花初绽，行笔时中锋微微波动，收尾处似叶尖垂露，工稳又处处透着生机。

    老妈的每一份笔记上都有一句相同的话：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教案上是古代的政策，历史考试也会考这这那那对当代产生了什么影响，正面的负面的。

    这是教材内的东西。

    老妈的备课教案则是会讲到古代的传统、习俗、风俗、法律法规之类的东西。

    基本上全都是以‘理解’为基础来撰写的，尽可能的让每个学生理解历史，而非传授应试的知识点。

    只要理解了这个东西，那这个知识点也就记在脑子里了，而且二三十年都不会忘记，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苏澄觉得，老妈田向薇才是真正的教师，而且是可以登报纸被媒体报道的名师！

    这个年代到处都是名师，这名师那名师。

    不如他妈一根头发。

    苏澄打开老妈的小匣子，看到她过世前的那些照片，苏澄此时才真正地认识了‘字如其人’这个词语。

    大部分的照片都是她与学生们的合影，每一届学生把老妈簇拥在中间拍的照片。

    照片有些发黄，但依旧能清晰地辨别出老妈那张清秀的脸庞。

    老妈长的跟姥姥舅舅他们完全不像。

    他其实挺不愿意拿其他人的长相来形容自己老妈的，但……该说不说老妈看着跟高圆圆有点像，不过老妈眉眼之间比高圆圆多了一丝英武之气。

    苏澄没找到他小时候的照片，收拾了半天才发现单独存放在另外一个小盒子里。

    大多数是各地旅游的照片。

    “诶？我还去过天安门？”

    苏澄拿着一张老妈抱着自己在天安门前的合影愣了半天。

    老妈那时候是真帅啊！

    “哦哦，原来我在小小澄的时候就是帅哥。”

    苏澄看到一张自己骑在老登脖子上与天门的一张合影，不由得惊讶：“wtf？我还上过泰山？”

    “我的妈呀！”

    苏澄完全没印象。

    这些照片不可能是假的，老东西不会在这个上面合成。

    但就拿西部大草原骑马这张照片，苏澄是真的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那时候苏澄还是小小澄，完全不记事儿呢。

    原来，全国基本上有名的旅游景点苏澄老妈都带着他去过。

    但除了泰山那张，其他照片都没有老登的身影。

    每张照片的后面都有老妈手写的字。

    有的是一句话，有的则写了十几句，主要是记录当时心情以及有趣的小插曲。

    有的照片还记录着苏澄被一个小恐龙给吓哭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苏澄笑着哭了出来。

    苏澄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包括前世他都没见过。

    他很喜欢一句话。

    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把你忘掉，那你才是真的死去。

    苏澄在看到这些照片以后，猛地感觉自己的生命里多了几年快乐的记忆。

    虽然他当时还是小小澄，不记得任何事情。

    但看到这些照片，他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想象自己身处那个环境，老妈带着自己到全国各地区旅游。

    这对于苏澄来说是虚假又真实的美好回忆。

    自己被妈妈好好爱过。

    只不过老东西为了推行他的接班人计划，演绎穷家庭的设定，从来都不给自己看这些照片罢了。

    可为什么现在又给他看了呢？

    苏澄觉得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老东西用了田家这条线，为了不让苏澄对田家人有割离感，所以才主动把老妈房间的钥匙交出来，让苏澄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

    这老东西，真他妈该死啊！

    苏澄将这些照片一一拍照留存，并且第一时间备份到了自己的云端。

    这是他的宝贵回忆。

    把照片保存在手机里以后，他小心翼翼地又放回原处。

    苏澄还在抽屉里发现了很多贺卡和信件，都是老妈教过的学生寄给她的。

    在阅读过里面的内容后，他也是此时才得知，老妈在学校的时候还资助过很多学生吃饭，给她的学生提供了很多帮助。

    这也说明了，老妈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老师，非常受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

    苏澄怀着敬畏的心，认认真真地将老妈的房间打扫地一尘不染。

    就连柜顶的灰都擦的干干净净。

    收拾完以后，苏澄又重新把房间门给锁好。

    他伸了个腰，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认真地看起手机上这些照片回味着。

    ……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事情发生。

    苏澄要么是去菜市场备年货，要么就是在老登的吩咐下看店。

    他还抽了一天的时间和郑嘉伟一起去参加了韩宇和付梓涵的婚礼。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大年三十儿。

    晚上煮饺子之前，苏天言带着苏澄一起去公墓给老妈上坟。

    苏澄拿着铁锹在夜幕下给老妈的坟头上铲除杂草，并且拿出新的祭纸替换掉旧的祭纸。

    苏天言则先规矩地把贡品给摆好，紧接着又把大堆的祭品拿出来，拿打火机点上。

    在烧纸的时候，老登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薇薇呀，之前我对你不够好。”

    “你跟了我以后没享福呀！”

    “薇薇……我对不起你啊！”

    “我好想你！”

    “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老登刚开始还是流一点点眼泪，到后面声音和动静越来越大。

    “薇薇，我答应你的，把咱们儿子养大了。”

    “咱们儿子现在出息了，今年刚给我买了一辆车。”

    “你要是也能坐坐就好了。”

    苏澄一整个愣住。

    苏澄该流的眼泪，在前几天给老妈打扫房间的时候已经流过了。

    老登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当着他的面儿哭什么坟？

    苏澄不相信老登是真情流露，他这种人是不会外露任何情绪的。

    假设真的外露了，那就是带有目的性的。

    老登当着他的面儿给老妈哭坟，是想借助苏澄对老妈的情绪，从而衬托出老登现在孤苦伶仃吗？

    一个人把苏澄养大不容易？

    今后越来越老，然后越来越干不动？

    你他妈的，敢告诉我妈你是怎么把我养大的吗？！

    苏澄心里越想越气愤。

    之前的苏澄都忍了。

    即便老东西借着田家打压他，苏澄还能伪装一下当做无事发生。

    但是现在。

    你踏马的为了以后让我孝敬你，把你的白月光，我过世的妈妈都给利用上了？

    世界上还有你不敢利用的东西吗？

    苏澄忍不了了。

    他在前世，今生积累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被老东西的行为点燃了。

    苏澄用鼻翼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他此时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种极限。

    假设一个人一辈子只有100点心气，最起码是有50点心力是不可再生的。

    挫折可以增长心气，也会对心气造成致命打击。

    10秒钟就可以摧毁一个人。

    每个人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的心气。

    而老东西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无时无刻地打压苏澄的心气，他自己还感觉良好。

    前世老东西都没有用过这种办法。

    这一世，老东西更加不是个东西。

    老崽种！

    滚你妈的吧！

    草！

    苏澄没有劝阻老登。

    他知道老登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他现在也没有余力去陪老登演戏，说什么“爸你别哭了”，“爸咱们回家吧”，“我以后好好孝敬您”之类的话。

    苏澄把所有力气都用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的情绪外露被可能存在的摄像头给捕捉到。

    直到老登哭累了，两人才回家。

    路上。

    苏澄一直偷偷观察着老登，他发现老登也在偷偷观察着苏澄。

    老登这是在判断他刚刚的哭戏有没有奏效吗？

    不好意思。

    我不让你知道。

    苏澄此刻的所有情绪都向内收敛，即便老登用他的六眼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最后老登不得不开口对苏澄进行试探：“小澄，爸刚刚失态了。”

    苏澄的回应很平淡，只有一个字：“嗯。”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两人交流也很少。

    苏澄随便扒拉了两口饺子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不是很想看见老登那张脸。

    手机上接连弹出消息。

    是叶黎他们在群里发的，纷纷艾特苏澄，问他吃过年夜饭了没有，并且夸赞苏澄给他们寄过去的烧鸡很好吃。

    苏澄只是回了几个表情包，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在群里跟他们插科打诨。

    即便叶黎他们在群里发红包，苏澄都没心思抢，自己也只是象征性地发了两个红包，祝贺他们新年快乐。

    苏澄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纷飞的烟花。

    明明外面的鞭炮声和烟花爆开的声音很吵闹，但苏澄此时的脑子却出奇的安静。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继续在老爹的掌控内，苦难是无穷无尽的。

    哪怕他能够配合老登演戏，哪怕他足够的心力去演双重戏。

    苏澄打开窗户，任凭外面的冷气和烟火气吹进来，灌满整个房间。

    苏澄眺望着楼下。

    他在想，假设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是不是会挂掉？

    如果自己挂了，那就一了百了，没有这么多的屁事儿了。

    可如果摔不死呢？

    苏澄如果没死，而是变成了植物人，又或者是半身不遂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老登会是怎么一副态度？

    他猜测，老登大概率会立马练一个小号，而自己则会像张士元一样住进他梦寐以求的大别墅，然后请几个护士轮流照顾自己，给自己喂饭擦身体排尿完事。

    刚开始老登可能还会来看看自己，但等到自己的皮肤溃烂，身上长满了压疮以后，老登可能来都不会来一次了。

    也就是老妈不在世。

    苏澄不用考虑老妈的感受。

    老妈如果得知苏澄活成这个样子一定会撕心裂肺的哭上好多天，并且一定会和老登离婚。

    妈妈肯定不希望自己做这种傻事。

    苏澄大口的呼吸着从窗外吹进来的空气，在思考几分钟后，他重新关上了窗户。

    跳下去是双输。

    苏澄不能输。

    他要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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