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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铰链(二)


第604章  铰链(二)

    5月13日,麦兰河畔(今穆棱河)。

    春日暖阳透过新发的嫩叶,在林间空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中混杂著新鲜木屑的清香、湿润的泥土气息,以及劳动者身上蒸腾出的汗味。

    这片原本寂静的河谷,如今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喧闹的人声。

    「他娘的,老子本以为离了辽东,能去新洲大陆过好日子,却不曾想,绕了这么一大圈,又回到了辽东!」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嘟囔著,将手中锋利的长柄斧狠狠劈进一棵粗壮的柞树树干。

    伴随著「咔嚓」一声脆响,木屑飞溅,大树发出一阵呻吟,缓缓倾斜,最终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他叫张老疙瘩,三年前还是清虏辖境内的一名汉奴,受尽苦楚,当新华军攻破辽阳后,便就此获得了新生。

    先是于盖州停驻,修筑加固城墙,建设营区,做一些军夫的活计。

    后来,战事紧张,他们这些随军夫役便被疏散至旅顺,再转移到耽罗岛(即济州岛)。

    去年,乘坐移民船离开耽罗岛,准备前往传闻中「遍地沃土」的新洲大陆。

    却不想,海东拓殖分区需要一些有初步军事经验的移民充实当地拓殖力量,使得他们的移民船在途中拐了道,辗转来到了北琴海(今兴凯湖)。

    半月前,麦兰卫设立,他们便作为头一批开拓者进驻该地,修建堡寨,屯垦戍边。

    拓殖区政府承诺,待寨子建设完毕,田地开发出来,每个人都将获得四十亩「永业田」,世代传袭。

    这里虽然接近清虏辖境,但所有人并不怎么害怕,近些年来,清虏屡次派兵袭扰,都没讨了个好,总是会留下几条或者十几条性命。

    只要火枪在手,任你甲胄再厚重,也能将你轻松地放倒。

    「新洲大陆也好,辽东也罢,只要让俺每天能吃饱肚子,到哪里都一样!」对面一个年纪稍轻、名叫陈四的汉子接口道,他放下手中的大斧,摊开手掌,看著上面新磨出的血泡和厚厚的老茧,摇头苦笑道:「就是这每天的活计也太辛苦了点,从早到晚,没一刻让人闲。啧啧,比在老家种地还累。」

    「嗯,说的是。」张老疙瘩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这每日干完活,回到屋里,啥都不想,倒头就能睡死过去。不过……」

    他环顾四周,看著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脸上露出一丝满足,「这心里头踏实!不用担心遭到清虏的鞭子抽,不用怕哪天被拉去当牲口使唤。在这里,咱们流的汗,是为了自个儿的家!」

    林间空地上,像他们这样的汉子还有数十人。

    斧斤伐木之声此起彼伏,甚是喧嚣热闹。

    一些人负责将放倒的大树多余的枝丫削去,露出光滑的木质。

    另一些人则喊著粗犷的号子,用撬棍和绳索,将一根根需要粗壮的原木,艰难地挪到用碗口粗圆木铺成的简易滑轨上。

    然后,前面有人拉,后面有人推,沉重的原木便在滑轨上吱呀作响地移动起来,朝著数百米外那片已经初具轮廓的营地运去。

    靠近河畔的一片高地上,一座木质寨墙已经初具雏形,地基已经用石块和三合土夯实,一圈近一人高的原木寨墙立了起来,墙头削尖,透著森严。

    寨门正在安装,厚重的门板用铁箍加固。

    寨内,一座座木屋的框架已经搭起,工匠们正在屋顶铺上防水处理的桦树皮和厚实的茅草。

    空地上,堆满了建筑材料,还有几座冒著袅袅炊烟的土灶,几位妇人正在忙碌地准备著午饭,大锅里炖煮的菜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整个营地,俨然一个高效运转的庞大工坊,每个人各司其职,充满了秩序与活力。

    这便是被命名为「麦兰卫」的新据点,它像一颗钉子,牢牢楔入了这片曾经只有女真部落游猎的土地。

    经过六七年不遗余力的开拓与发展,海东拓殖分区已经将势力如藤蔓般从海岸向内陆顽强延伸,北至乌苏里江两岸、西北琴海(兴凯湖)附近,已然构筑起一条针对南方清虏的弧形包围链。

    从最早建立的永明城(今海参崴),到扼守交通要道的昌宁堡(今双城子),再到支撑海上贸易的鲸海镇(今纳霍德卡港)、松阳堡(今大卡缅市)、遂安港(今扎鲁比诺市),以及深入北琴海西岸的海西寨(今兴凯湖西岸卡缅-雷波洛夫镇),大大小小十余座人口超过五百的堡寨,如同星辰般散布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截止到去年(1643年)底,拓殖分区辖境内的汉人移民总数已超过七万人,他们来自山东、辽南,甚至更远的南方地区,被「吃饱饭、穿暖衣、分田亩」的政策吸引,乘坐著新华的移民船只,跨越鲸海(日本海),来到这片充满希望与艰辛的新天地。

    他们砍伐森林,开垦荒地,修筑道路,建立村社,将汉文明的火种播撒至此。

    与此同时,拓殖区通过相对公平的贸易,用盐、布、铁器、粮食交换毛皮、山参、东珠,以及建立政治军事同盟关系的「政治羁绊」手段,成功地将周边越来越多的索伦、达斡尔、赫哲、虎尔哈等部族吸纳为附属势力,或至少是友善的合作伙伴。

    此消彼长之下,清廷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影响力急剧萎缩。

    就在麦兰卫堡寨的建设如火如荼进行时,临近正午,寨墙东南方向的林子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负责外围警戒的几名哨兵,带著两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惶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汉子,快步来到寨子里,寻到屯长刘永业。

    「屯长,抓到……,哦,不,是遇到两个从南边来的清虏士卒,说是从宁古塔逃出来的。」哨兵报告道,语气带著一丝不确定。

    陈永业闻言,上下打量著这两个不速之客。

    他们穿著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号褂,头发散乱,脸上、手上都有被树枝划破的血痕,脚上的鞋子更是破烂得露出了脚趾,其中一人的小腿还用破布草草包扎著,渗出血迹。

    他们看到陈永业,眼中充满了恐惧、戒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渴望。

    「给他们一些吃食。」陈永业语气平和地吩咐道,示意旁边的民兵拿来两碗水和几块饼子。

    那两个逃卒接过水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随即又将饼子忙不迭地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地吞嚼起来。

    须臾间,他们便将食物吃完,仍犹自不甘地舔了舔手指,将掉落的饼子碎屑也添得干净。

    「二位是从宁古塔逃出来的?」陈永业问道。

    年纪稍长那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带著哭腔道:「回大人……,小的赵四,他叫孙狗儿,我们……我们是从宁古塔跑出来的乌真哈超(汉军旗)……来投奔……投奔你们新华人!」

    「哦?」陈永业眼皮抬了抬,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投奔我们?这从何说起?……宁古塔那边情况如何?」

    赵四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嘴和眼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回大人,宁古塔……苦啊!城里粮秣不足,就那点粮食,还都紧著满洲八旗的老爷们,还有那些被笼络的野女真(索伦兵)。」

    「我们这些从盛京调过来的乌真哈超,那就是后娘养的!干最累最脏的活,修城墙、挖壕沟、出去哨探送死,可连顿饱饭都混不上,一天就一顿稀的,能照见人影!还动不动就被克扣……」

    孙狗儿也在一旁补充,脸上满是愤懑:「那些旗人老爷,还有甲喇章京、牛录章京,动不动就打骂,拿我们撒气!」

    「尤其……尤其是最近,听说新夷……不,是你们新华人在这边筑城,他们就更暴躁了,看我们哪哪都不顺眼!说我们这些尼堪(汉人)不可靠,是累赘……

    「前些日子,就因为我们小队搬运滚木慢了半刻,带队的拔什库(领催)就抽断了三条马鞭,活活打死了两个人。……活不下去了!」

    赵四接著说:「大人,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在那边,我们这些汉人活著还不如一条狗!我们一伙十三个弟兄,私下里一合计,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逃出来投奔你们。好歹……好歹听说你们这边不虐待汉人,能给条活路。」

    就在十几天前的夜晚,他们趁著守一段偏僻城墙的机会,用事先准备的绳索从城头坠下。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东北方向,朝著传闻中新华人筑寨的地方亡命狂奔。

    「可……可刚跑出不到二十里,后面就有骑兵追来了!」孙狗儿心有余悸,声音发颤,「我们只能往林子里钻,往山沟里躲。马蹄声就在屁股后面响,箭嗖嗖地从头上飞过去……李老蔫、王四疤瘌他们几个,跑得慢了点,被追上了……肯定没命了。」

    赵四的声音也低沉下去:「躲过骑兵,还得防著林子里的野女真。有些部落跟宁古塔有联系,见了我们这身打扮,也喊打喊杀。又折了几个弟兄……」

    「我们俩,是钻了一条极难走的山沟,又在一条小河汊子里泡了半宿,才侥幸甩开追兵和猎人……一路啃树皮,吃草根,总算……总算摸到这儿了。」

    他说完,和孙狗儿一起再次磕头,哀求道:「请新华老爷收留,救我们一条小命!」

    陈永业默默听著,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这么多年来,与清虏对峙交锋不断,还是第一次有成建制的清军——哪怕是地位最低的汉军旗--主动逃亡来投!

    这背后蕴含的政治意义太重要了。

    这不仅仅意味著宁古塔清军内部矛盾激化,物资匮乏,士气低落,更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事件。

    那就是,在清虏严酷统治下的汉人,尤其是附从的汉军,开始用脚投票了。

    「你们做得对!」陈永业露出和煦的笑容,还抬手一一扶起二人,语气温和地说道:「尔等弃暗投明,善莫大焉!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怕了。」

    「嗯,先跟这位兄弟去换身干净衣裳,让医官看看伤。好好休息,稍后,我还有问题询问尔等。」

    他招来一名民兵,低声吩咐:「带他们去后勤处,妥善安置,小心看防。然后,立刻去请赵队长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民兵领命,带著千恩万谢的赵四和孙狗儿离开了。

    「屯长,这……」身旁一名护卫小队长低声道,「这两个清虏逃卒,会不会是奸细?」

    陈永业看著那两个清虏逃卒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像。你看他们那样子,是真到了绝路了。而且,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遭有建虏麾下的汉军成批逃过来投奔我们,意义非同小可!」

    这两个逃卒的到来,如同在一盘棋局上落下了一颗意想不到的棋子

    这表明清虏赖以统治的八旗体系内的汉军都开始动摇、逃亡。

    这对于正在全力挤压清虏战略空间的新华而言,其政治和宣传价值,或许远超军事价值。

    「立刻派出信使,将此事详情报送拓殖分区衙门!」陈永业沉声命令,「另外,待他们缓过劲来,一并押解至永明城。」

    护卫小队长领命,匆匆而去。

    陈永业再次将目光投向西南方,那里是宁古塔的方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清虏的困境,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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