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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铰链(一)


第603章  铰链(一)

    1644年5月2日,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终于被春日的暖阳驱散,原野上的积雪已完全消融,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地。

    然而,融雪带来的并非生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泞,人马难行。

    城西北的海浪河挣脱了冰封的束缚,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裹挟著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凌,发出沉闷的轰鸣,滚滚向东流去。

    阳光照在泥水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却丝毫无法驱散宁古塔城内弥漫的沉重气氛。

    驻防宁古塔的梅勒章京沙尔虎达,此刻正站在简陋的土城墙上,一双浓眉紧紧锁在一起,望著东北方向,脸上的忧色比这化雪时的天气还要阴沉。

    他脸庞被北地的风霜刻满了沟壑,身披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棉甲,甲叶在阳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泽。

    按理说,天气转暖,道路渐通,正是整饬武备、向外哨探,乃至恢复屯垦的好时节,但他心中却半分冬去春来的轻松,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章京大人,」一名戈什哈(亲兵)小心翼翼地靠近,递上一块用布包裹的粗粝麦饼和一碗温水,「你站了一早上了,用些吃食吧。」

    沙尔虎达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问道:「派去黑水方向的哨探回来了吗?」

    「回大人,尚未归来。」戈什哈低声回应。

    沙尔虎达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也意味著黑水(黑龙江)和北琴(兴凯湖)那两个方向的新华人又要开始活跃了。

    他们就像这季节里复苏的毒蛇,会派出无数精悍的斥候小队,像刀子一样插入大清的腹地,袭击孤立的村屯,招降纳叛,蛊惑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生女真部族。

    二十多天前,从瑷珲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江对岸黄河屯的新华人正在动员集结兵力,还征召了大量赫哲、达斡尔等周边部落的数百战士,意图不明。

    这让宁古塔的驻军著实紧张了起来,担心对方是不是又要南下侵入我大清地界「打草谷」。

    想起新华人,沙尔虎达的胸口就感到一阵发闷。

    这些新华人,与以往碰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

    他们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行事异常狠辣有效,效率高得可怕。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通过海路周转运输,似乎有用不完的物资,尤其是拥有那些犀利无比的火器。

    「崇德七年(1642年)……那一仗,败得冤啊!」沙尔虎达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那一年,趁著我大清在松锦大战中受挫,虎尔哈部在新华人的鼓动和支援下悍然叛乱。

    他和珠玛喇奉命率六百八旗精锐征讨,初时势如破竹,连破尔喀木、遮克特库等十余屯,俘获千余人口。

    正当他们志得意满,准备一举荡平叛逆时,却在十月二十日那个寒冷的清晨,撞上了严阵以待的新华军。

    那不是传统的军队对阵,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脑海中的记忆画面依旧清晰:对方阵中爆发出连绵不绝的白色硝烟,沉闷而密集的铳炮声远远传来,冲在前面的巴牙喇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上厚重的铠甲如同纸糊一般,被呼啸的弹丸轻易撕裂,爆开一团团刺目的血花,成片地倒下。

    八旗勇士引以为傲的弓箭,在对方火铳的射程外就成了摆设。

    一百余骑兵的决死冲锋,在对方数道坚固拒马和交叉的火力网面前,显得如此徒劳而悲壮。

    三百多名装备精良的新华军,再加上千余虎尔哈、索伦叛军助战,让他麾下的勇士损失惨重,足足折了四百多精锐,一路被撵回了宁古塔,只能凭借城寨固守待援。

    那一仗,不仅打掉了宁古塔守军的胆气,更打掉了周边部族对大清的最后一丝敬畏。

    这些新华人,是大清从未遇到过的可怕对手。

    「摄政王让我们严守防区,说是冬日不宜用兵……可这春天来了,援兵又在哪里?」沙尔虎达望著泥泞的远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去年(1643年),盛京的注意力全在辽南,多尔衮亲王意图拔掉新华人在盖州的据点,对宁古塔,仅仅补充了两百名八旗汉军,大多是乌真哈超,战力有限。

    如今,宁古塔堡内,将所有能战之兵,包括那些半大的「跟役」都算上,也不过五百余人。

    「大人,五百人……」他的副手、甲喇章京鄂硕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这位以勇猛著称的满洲汉子,此刻脸上也写满了不甘和焦虑,「若是退回七八年去,就凭这五百八旗劲旅,足以踏平黑水、乌苏里江流域所有不服王化的野人女真部落,让他们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可现在呢?索伦部叛了,库尔喀部叛了,虎尔哈部也叛了。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全都摇著尾巴去舔新华人的靴子了!」

    沙尔虎达苦涩地点头。

    原因,他心知肚明,却无力改变。

    新华人用雪一样洁白便宜的盐巴、厚实保暖的棉布、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香料,还有那些数量庞大、锋利耐用的铁器,甚至是大清严令禁止流入部落的制式刀剑,轻易就撬动了那些部落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心。

    那些生女真只需拿出皮毛、山参、东珠,就能换来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而我大清能给他们什么?

    除了越来越沉重的贡赋,和时不时征发丁口补充八旗缺额,如同抽血割肉般的命令,几乎别无他物。

    此消彼长,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我们是在吸血,而新华人是在恩养。」沙尔虎达对鄂硕说道,语气沉重,「四年前开始,我们就很难再从黑水、乌苏里江一带征到夷丁了。反而,他们在新华人的支持下,拿起刀剑,张开弓箭,对准了我们!」

    派大军清剿?

    谈何容易!

    盛京不是没试过,但路途遥远,林密水深,后勤补给线漫长而脆弱。

    新华人的据点虽然规模不大,但选址刁钻,构筑坚固,墙上还会部署那种打得又远又准的火炮,加上守军人手一支的犀利火铳,让人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派兵少了,攻不下来,反而会被闻讯赶来的附庸部落和临近的新华据点援军包围歼灭。

    派兵多了,粮草辎重就是天文数字,辽西、辽南的明军虎视眈眈,盛京根本无力支撑两线,甚至三线作战。

    「他们还给咱们八旗爷们开了赏格……」鄂硕咬牙切齿地说,「一个甲兵首级,能换五袋粮食,或者两把上好的钢刀。那些部落猎人,现在看我们的眼神,就如同看著会走的财货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城头的沉寂。

    一名派往东北方向的哨探,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地冲入城内,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著奔上城墙,扑倒在沙尔虎达面前。

    「章……章京大人!」哨探气喘吁吁,脸上混杂著恐惧和疲惫,「麦……麦兰河卫(今鸡西市)!新华人……他们在麦兰河卫旧地,正在大肆伐木,筑城修寨!」

    「什么?」沙尔虎达和鄂硕同时失声,脸色骤变。

    沙尔虎达一把抓住哨探的胳膊,力道之大,让那哨探闷哼了一声:「你看清楚了?有多少人?寨墙立起来多高了?是临时营地还是永久堡垒?」

    「看……看清楚了!」哨探喘著粗气回答,「人不少,怕是不下三五百,穿著装具的新华兵大概一百多,剩下的都是虎尔哈部和一些生女真附庸。」

    「他们砍伐树木,挖掘地基,已经立起了寨墙的轮廓,看那地基和规制,绝不是临时营地。……奴才靠得近,几乎能听到他们号子和锤凿声,不敢久留,拼死赶回来报信!」

    沙尔虎达松开手,踉跄著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垛口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麦兰河卫,距离宁古塔只有三百多里!

    若是快马疾驰,不过数日路程。

    对方在那里筑城,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新华人不再满足于零星的袭击和渗透,他们要建立稳固的前进基地,将势力范围直接推到宁古塔的眼皮子底下!

    这就像一把尖刀,已经抵在了宁古塔的咽喉,下一步,就是要割开喉管,让我大清在辽东的统治血流不止。

    「疯了……,他们怎么敢……」鄂硕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沙尔虎达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辽南明军和盖州城的新华军牵制了我们大量精力,朝鲜……朝鲜恐怕已经指望不上了。」

    他提到朝鲜,更是让两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二月间,朝鲜剧变,新华人联合东江镇明军以及那个被废黜的光海君,竟然势如破竹,连陷郡县,攻破开京,兵围汉阳。

    盛京派豫亲王多铎领兵两万紧急入朝救援,结果呢?

    汉阳城破,朝鲜王李倧及众多大臣被俘被俘,多铎大军被阻于汉江之北,面对化冻的江水和严阵以待的敌军,只能无功而返。

    「朝鲜一失,我大清侧翼门户洞开,新华人和东江镇连成一片,可以从容经略海上,威胁辽南甚至辽河口,乃至盛京。」沙尔虎达分析著,每说一句,心就沉下去一分,「如今,他们又在麦兰河卫筑城,这是要东西对进,彻底锁死我们,断我大清根基后路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东西两线的明军\新华势力像两只巨大的铁钳,正在缓缓合拢,而宁古塔,乃至整个盛京,就处在这铁钳的中心。

    北方的生女真部落纷纷倒戈,南方的明军重整旗鼓,东方的朝鲜易主成为敌巢,西方的蒙古诸部也态度暧昧……

    太宗皇帝(皇太极)十余年殚精竭虑,破朝鲜,收蒙古,压明朝,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大好局面,竟然在短短两三年间,崩塌至此!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鄂硕急切地问道,「是否立刻向盛京求援?或者,集结所有能动的人马,趁他们城寨未固,工事未坚,端掉这个心腹大患!」

    沙尔虎达望著城外泥泞不堪的道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求援?盛京怕是顾不上我们了,辽南要防,锦州要盯,朝鲜败退的残局要收拾,蒙古那边也要安抚……摄政王就算知道此地危急,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他顿了顿,指著城外那泥泞的道路:「更何况,如此道路,人马行走尚且困难,大军如何开进?粮秣如何转运?我们这五百人,守城自保尚可,主动出击,拿什么去攻破那一百多新华兵守卫的营寨?」

    鄂硕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泥印。

    沙尔虎达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向那名哨探和戈什哈,沉声命令:「再探!加派哨探,我要知道他们筑城的详细进度,兵力配置,后勤补给路线!」

    「给我盯死海浪河、胡里改江(今牡丹江)的每一个渡口,严密监视所有通往宁古塔的小路!有任何新华人或附庸部落异动,哪怕只有三五个人,也要立即飞马来报!」

    「嗻!」戈什哈和哨探领命而去。

    城头上,又只剩下沙尔虎达和鄂硕两人。

    阳光依旧,河水奔流,但在这春意盎然的宁古塔,两位大清将领的心中,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新华人于我大清后方的渗透和威胁,已不再是疥癣之疾,而是演变成了足以致命的腹心之患。

    他们的触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缠绕上来,步步紧逼,要将我大清这片「龙兴之地」,拖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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