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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1章 惶恐的储君


从巳时到现在,虽然只短短的两个多时辰,但王世子李祬就感觉自己像过了大半辈子一样。皇帝兴师问罪,钦差兵临京畿,父王吐血晕厥,重臣殿上逼宫。朝鲜国的权柄就这样以一种极度戏剧性的方式短暂地落到李祬的手上。可是李祬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份权力到底该如何使用。

    接下来该做什么?钦差进京之后要做什么?有了决定之后命令该向谁下达?自己的决定会不会遭到反对?下面的人接了命令之后,又要如何办事?他们能把事情办好吗?他们会不会骗自己.问题太多了,多得李祬越想越焦虑。

    李祬需要有人跟他一起分担这份焦虑与压力,于是在送别了柳希奋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那个叫作的时敏堂地方。

    王世子嫔朴氏原本以为,金提调突然派人过来传世子觐见,是因为国王骤染恶疾,病入膏肓。这一度让她陷入心下窃喜,但又茫然无措的矛盾状态。朴氏一直期待着自己的丈夫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国王,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又害怕这一天真的到来。

    如果她的丈夫成了朝鲜的国王,那她就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朝鲜的国母。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们,欺负他们了。

    不过,朴氏很清楚自己的丈夫一旦继位,那么国本问题立刻就会被提上日程。

    她可以没有儿子,但她的丈夫不能没有儿子。为了绵延子嗣以稳固国家根本,她的丈夫势必要广纳后宫。到那时,整个王宫里就将充斥着陌生的,对她充满了敌意的女人。如果那些女人当中,出现一个类似于金尚宫这样的人物,那她又会不会沦落到婆母柳氏那种名为王妃实则嫔妾的地步呢?

    朴氏没经历过,但她很明白,国王子嗣一多,国本之争势必风起云涌。那位金尚宫之所以直到今天还是尚宫,就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而本朝的后宫之所以相对和谐,也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国王唯一的儿子。

    最令朴氏恐惧,是她自己生不出儿子,但她丈夫的其他女人却喜讯频传。如果那个类似于金尚宫那样的人物,给她的丈夫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她会不会因为无后被废?

    这样的担忧在李祬离开时敏堂的时候扩散蔓延,又在他回来之后被更大的恐惧取代。

    她的丈夫确实从身为国王的亲翁那里接过了朝鲜国的权柄。但这却不是因为国王要死了,而是因为国王被千里之外的皇帝给废了。

    天子废王,多么陌生的词汇。在第一次听李祬说起这事的时候,朴氏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朝鲜开国二百三十年,发生过兄弟相残、以子废父的王子之乱,发生过以叔代侄的癸酉靖难,发生过臣子联合宗室推翻暴君的中宗反正,但就是没过皇帝废王的事情!

    可是檄文已经传至汉阳,明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朴氏就是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朴氏知道,丈夫回到时敏堂是为了寻求慰藉,可她一介几乎从未接触过外界,也从没见过明朝官员的无知女流,这时候又该如何安慰陷入惶恐中的丈夫呢?

    她自己也很怕啊。

    不过,作为一个贤惠成熟的储君正室,朴氏还是强打起了精神,面带微笑形影不离地跟在丈夫的身后。

    “邸下。”内侍裴寂在距离世子夫妇大约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文昌府院君求见。”

    “快请舅舅进来!”李祬当即回应。

    “是。”裴寂应了一声,转头便走。

    “等等!”李祬大喊一声。

    “邸下还有什么吩咐?”裴寂飞快地跑了回来。

    “你去外面看看李公回来了没有!他离开昌德宫都快三个时辰了”李祬一脸焦虑。“到底干什么去了!”

    “是。”裴寂又飞快地离开了。

    不多时,柳希奋到了。他走到世子夫妇的面前站定,板板正正地跪下行礼。“臣柳希奋,叩见世子邸下,叩见嫔宫邸下!”和世子一样,王世子嫔也被尊称为邸下。

    “舅舅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李祬连连招手。

    “谢邸下。”柳希奋叩首全礼,随后起身。

    “怎么样了,李参赞出发了吗?”李祬探出身子,半撑在面前的案台上,脸色有些发红。

    “李参赞已经出发了。”柳希奋点点头。在去兵曹之前,他还先去了一趟礼曹。“礼曹那边也开始往慕华馆那边派遣人手,调集资源了。”

    “好,很好。”李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但他几乎那绷直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有出现骚乱吗?”

    “世子放心。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檄文应该还没有广泛传播才是。”柳希奋说道。

    “那明军呢?他们走到哪里了?”李祬追问道。

    “不知道,但肯定没有走到汉阳城下。至少在臣离开兵曹的时候,兵曹那边也没有接到关于明军的消息。”柳希奋说道。

    “从坡州到汉阳不是只要一天吗,”李祬有些疑惑。“他们昨天就到了坡州,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

    柳希奋愣了一下,接着从怀里掏出那道来自全罗道的军报:“可能跟这个有关系。”

    “这是什么?”李祬探出身子,世子嫔朴氏也伸长了脖子。

    “这是全罗道观察使李适发来的军报。刚才收到的。说是初七日那天,有明军船队在全罗道海域一个叫古郡山岛地方出没。”柳希奋上前一步,用双手将军报捧递到李祬的面前。

    李祬接过军报,飞快地看完了。“山东水军跟那钦差监护使有什么关系?”

    “张参判推测,这支水军或许就是在京畿道散布檄文的明军。”柳希奋说道。“他们们之所以没有继续推进,是因为钦差还在南下的路上。”

    “什么意思?能请您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吗?”李祬心乱如麻,根本没工夫细想,只想想要易于理解的简单答案。

    “分兵。”柳希奋正要解释,朴氏却先他一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分兵?”有了这两个字的指引,李祬思绪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明军是分成辽东、山东两路进兵。那位钦差率领一部分人马自辽东南下,而这位沈副总兵则提督水军自山东东进?”

    “世子说得透彻,妾就是这个意思。”朴氏微笑着朝李祬点了一下头。

    李祬想回朴氏一个笑,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上却还是不由得挂上了难掩的疲惫与苦涩。

    “所以明军到了坡州却没有进京,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接到钦差。”李祬转头回望柳希奋。

    “世子英明。”柳希奋点头,“而且朝廷直到今天才从檄文上得知明军入境的消息,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那他们为什么要先去全罗道,而不是直接来京畿?”李祬说。

    “可能是因为风。”柳希奋说。

    “风?”李祬对季风没有任何概念。

    “如今正值盛夏,海面盛行南风。这支船队很有可能是在航行途中遇到了强烈的南风,从而不得不改变航向,避风保船。”柳希奋解释。

    “原来如此,舅舅还真是博学!”李祬望着柳希奋,不住点头称赞。

    “这是.”柳希奋本能想要解释说这些话都是张晚讲的,他不过只是转述。但顿了一下之后,柳希奋竟然把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并改口说道:“邸下过奖了。”

    这时候,先前出去查探情况的裴寂回来了。他见柳希奋还在里边儿同世子说话,便站在外面静静地候着。

    “邸下,”柳希奋又从怀里掏出那道擢升张晚为兵曹判书,并兼备边司堂上的令旨。“张参判,不肯接受擢拔。”

    李祬一怔,他这才意识到柳希奋刚才并没有改口称张晚为“判书”。

    “他为什么不肯接受?”李祬问道。

    “张参判说,世子虽系权裁,但授官亦当止于三品以下东宫属官。贸然升授兵曹判书及备边司堂上有违于祖宗法度。”柳希奋将令旨摆到李祬的案台上。“所以臣就把令旨带回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邸下明示。”

    “违制.”李祬哭笑不得地看了那令旨一眼,“可是擢拔的命令是父王亲口下达的啊,舅舅您没有跟他说吗?”

    “这”柳希奋想了一下。“当时众目睽睽,又找不到机会和张参判独处,所以实在不好明说。而且臣以为,这个事情还瞒下来的好。”

    “为什么?”

    “臣以为,”柳希奋谏言道:“殿下既然已罪己认罚,主动揽下一切责任。邸下就应该极力撇清与殿下的关系,好让钦差.”

    “撇清关系!”李祬插话打断,眼睛闪出悲伤的神色。“父子关系怎么要怎么撇?”

    “呃”柳希奋语塞,赶忙改口道:“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应该尽量减少殿下在这些事情当中的影响。方才和政堂上,殿下在颁布那些命令的时候,可都是特别强调要以邸下的名义颁布。殿下如此用心良苦,所以臣在跟兵曹的官员们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说,殿下吐血之后便晕厥了,之后一直是邸下临危不乱,做了种种安排。”

    “唉我知道了。”李祬长叹一声,眼里悲伤的神色更加浓郁了。“类似的事情有什么先例吗?”李祬伸出手点了点那道被退回来的令旨。

    先例大概是有的,但柳希奋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委婉地说:“臣这就下去查。”

    “好。”李祬点点头。“有劳舅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查到了随时过来。”

    李祬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仿佛一团乱麻的模糊思绪之下,就只有父亲先前交代的那些事情稍微清晰一些。

    “是,臣告退。”柳希奋告辞离开,在门边看见了等候的裴寂。

    裴寂默默地跟柳希奋行了个礼,接着与他擦肩而过进入时敏堂。柳希奋当即意识到裴寂这是有话要说,便有意减缓脚步,竖起耳朵。

    “世子邸下,嫔宫邸下。”裴寂简单地拜了一下。

    “李公来了吗?”李祬问道。

    “应该没有,”裴寂摇头。“敦化门那边没有广昌府院君进宫的记录。”

    “训练都监军呢?”李祬那原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一下子拧得更紧了。

    “什么.训练都监军?”裴寂缩着脑袋。

    “训练都监军你都不知道?!”李祬的火气腾的一下窜了起来。

    “奴婢当然知道,但都监军不是在龙山那边儿吗?”裴寂只晓得宫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并不知道国王命令李尔瞻调集都监军前来保卫昌德宫的事情。

    “滚!”李祬烦躁地挥手。

    “是。”裴寂双腿发颤,跌跌撞撞地转过身。

    “去把舅舅追回来!”裴寂出门之前,李祬又追了一个命令。

    “是啊!”惊骇之下,裴寂没有注意到熟悉的门框,狗啃屎般地摔到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李祬高度紧张,裴寂的这一声惊叫和人体跌在木地板上发出的震响,差点没把他紧绷神经给挑断了。

    “好了,好了。他也不想的。”朴氏知道,丈夫这是惧极生怒了,连忙压着自己心中的慌乱,轻轻地拍抚李祬的后背。“赶紧去吧。”朴氏最后这句,是对踉跄着回过头即将跪下求饶的裴寂说的。

    柳希奋早已经听见了的身后动静,但他没有主动回头,反而是在李祬对裴寂下令的时候加快了脚步。

    “文昌府院君!文昌府院君请留步!”裴寂叫住柳希奋的时候,柳希奋已经走到了时敏堂的出口。

    “怎么了?”柳希奋回过头,明知故问。

    “邸下请您回去说话。”裴寂说道。

    “你脸破了。”柳希奋指了指裴寂先前磕到的地方。

    裴寂在柳希奋指引的地方轻轻地点了一下,果然触到了一抹淡淡的湿热。他心里一动,突然有些委屈,但还是赶紧在手心里捻掉那一抹血红,并对柳希奋说:“文昌府院君不必挂怀,奴婢自己会收拾好,您赶紧回去吧,邸下还等着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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