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公爵之手

    如果说全世界哪个民族最崇拜英雄，那么必然非北境人莫属。

    英雄时代，为了跟异鬼和拜尸教殊死搏斗，北境的家家户户几乎流干了血液。以当时统治北境的伊萨家族为例，至高王战死，三个几子先后战死，王后战死，长姐战死，最终仅剩海莲·伊萨一个小女儿，被称作「北境孤女」，依旧穿上盔甲提起武器，带领军队跟异鬼去正面硬刚。

    最后异鬼被驱逐出大陆，海莲·伊萨以悲情英雄姿态回归北境，并顺利加冕成为至高国王。

    可惜的是，她因战负伤而失去生育能力，以至于终生未婚，领养了一个战争遗孤并起名为卢文德·伊萨，即后来的卢文德王。

    海莲最终的死亡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某日突发疾病而死，也有说是旧伤复发英年早逝，还有更加普遍的说法是，卢文德掀起了宫廷政变，迫使海莲自杀并让位——因为海莲陛下注定不会有继承人，所以许多北境贵族都提前投靠了卢文德，背叛了至高王。

    英雄时代的落幕，伴随著每个英雄都有著遗憾的结局，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关于卢文德弑母的民间谣传，伊萨家族对此不予置评，但凡回应一句就是我输了。但民间有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乃至于有人也将伊萨家族称为「篡夺者家族」。

    毕竟，曾经的那个伊萨家族为北境而绝嗣，可它的荣誉、血脉甚至连姓氏，却被一个无耻的凶手给篡夺了，民风淳朴的北方佬哪里忍得了这个。不如说而后的伊萨家族直到数十年前才彻底完蛋，已经算是北境人手下留情了。

    领主书房之中，收回思绪的雷恩看向沉默的野狗法师，问道：「你是伊萨家族的后裔？」

    「不是。」野狗法师说道。

    「这里没有北境人，你大可以直说。」雷恩微笑说道。

    「不。」野狗法师说道。

    「如果你不是伊萨家族的后裔，那你就说一句海莲·伊萨大傻逼」，我们就相信你。」贝莎莉娅开始拱火。

    野狗法师干脆沉默了。

    宁可承受对自己不利的怀疑，也不愿意说某个古人的坏话，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你的祖先是谁。」雷恩盯著她的眼睛，淡定说道，「只要你不会给我们惹来麻烦就好。听说有一伙北境人正在帝国四境之内到处流窜，寻找什么伊萨家族的余孽，相信应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对吧？」

    「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野狗法师再次开口。

    「很好。」雷恩拍了拍手，「贝莎莉娅，带她去做魔药。」

    说不在乎，其实是假的。历史上的卢文德王，将海莲至高王的坟墓给迁走了，导致许多北境人找不到地方祭拜，只能在家里设立海莲的女神像用于供奉。

    同时，这也导致后世如果有什么亡灵巫师，想要把海莲·伊萨给复活起来，也会因为没有遗骸而无从著手。

    假使世界上还有人知道海莲·伊萨的坟家位置，那么必然是伊萨家族的后裔。

    当然，如今这个女人仿佛惊弓之鸟，除非将其杀死然后复活搜魂，否则倒是不好撬开她的嘴。

    雷恩也不急著去复活第五个古英雄，他现在更需要的是这条野狗的制药技术。毕竟地狱大釜也是个臭名昭著的高难百人本，很多去刷职业书碎片的玩家，都是在副本入口反复进出来清理小怪，连第一个小BOSS都打不过。

    即便是有古英雄们加入，此行仍然无比凶险，所以只能尽量做好足够完全的准备。

    在雷恩的计划之中，整个战术需要从两个方向来执行。首先是正面战场，河湾地联军需要给野人以足够强大的压力，迫使除去在地狱大釜周围的怨灵军团之外，将大部分野人兵力都被牵制在蛇虫山脉的北部。

    其次，从蛇虫山脉的西方绕道突袭。需要一只绝对的精锐小队，沿途消灭掉所有的目击野人，最终冲击地狱大釜，尝试击杀野精灵王。

    这个方案有很多的变数。比如正面战场上的河湾地联军，是否能牵制住野人大军的主力？假使贵族们突然打退堂鼓，而玛珊女公爵又镇不住场子，那么带著英雄们孤军深入的雷恩，就会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

    而熟知游戏剧情的雷恩，从中学到最有价值的结论就是：永远不要相信贵族们的品德与节操。

    他再次铺开信纸，沉吟片刻，奋笔疾书起来：「.——奖项已经正式公布，评审委员会也在稳定运转，所有人都对伯德法师的专业素养惊叹不已。由此可见，皇室指派的宫廷法师，在河湾省依旧有著极其崇高的威望————」

    「————马洛恩大公爵不幸被怨灵军团的刺客所杀，贵族们都人心惶惶。凯尔�6�1马洛恩远在东境，若是等他赶到鹰堡主持大局，恐怕联军早已分崩离析，因此我们只能从高岩城请来公爵之女玛珊·马洛恩。」

    「————玛珊·马洛恩很有威望，刚来不久便成功稳定人心，无论是丰饶地还是河间地贵族都对她极其信服。考虑到马洛恩大公爵生前未指定继承人，贵族们希望能向宫廷推举玛珊继任其父之位————」

    帝都大皇宫之中，皇后玛格丽娜的手指拂过信纸，脸上的笑容再也隐藏不住。

    「亲爱的。」皇帝尼洛卡斯坐在旁边，逗弄著笼子里的鹦鹉，愉悦地道，「请你告诉我，那个玛珊·马洛恩是你的人。」

    「玛珊当然是我的人。」玛格丽娜笑容满面地说道，「她是我们俱乐部的创始元老之一，也是我忠实的小仰慕者，我们几乎每个月都会进行书信沟通，保持著密切的社交往来。」  

    「很好。」尼洛卡斯志得意满，哈哈大笑，「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有一位亲近皇室的大公爵了。」

    「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玛格琳娜提醒说道，「凯尔·马洛恩，此时正担任博罗特公爵的义子。一旦博罗特家族得到这个消息，必然会使用一切手段将其尽快送回高岩城，让马洛恩家族承认他才是大公爵生前指定的继承人。」

    「雷恩在这件事情上做得非常漂亮。」尼洛卡斯挑眉说道，「至今为止，连那帮大臣都毫无察觉，博罗特家族更不可能收到风声，更不用说采取行动了。」

    「所以我们要快。」玛格丽娜得出结论，「我们不能指望所有河湾地贵族都拥护玛珊，消息迟早会走漏出去。至少如今先手在我们这里。」

    「说的没错。」尼洛卡斯很快拍板，「既然如此，我就绕过宫廷会议，直接册封玛珊为河湾地大公爵！看马洛恩家族收到消息之后，敢不敢直接忤逆来自皇帝的旨意！」

    「还有军团。」玛格丽娜又想起一件事情，「夜魔军团如今正在前线和野人交战，高岩城处于缺乏军事威慑的状态，难保马洛恩家族不会有人因此选择行险。」

    「我会调动勇士军团进入河湾地。」尼洛卡斯思索说道，「雷恩那边不是需要帝国支援吗？就让勇士军团以支援名义入境！」

    两人秘密商讨良久，终于将诸多事情全部敲定下来。

    回到寝宫，皇后玛格丽娜唤来心腹，开始口述给雷恩的回信。

    回信全篇字体优美、辞藻华丽，内容也是几近冗长，概括起来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干得好，我会赐予你应得的奖赏。」

    收到回信的雷恩读完之后，意识到自己此时面临一个问题：

    要不要等勇士军团抵达战场之后，再发起斩首行动呢？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如果求稳的话似乎可以如此。但雷恩很快就意识到，勇士军团的到来是为了确保对河湾地贵族以及马洛恩家族的威慑，你要指望他们的军团长能服从玛珊女公爵的调遣命令，多半是极其困难的—一克劳狄斯这家伙好说话，是因为雷恩跟他有很强的利益绑定，不代表其他帝国军团也会如此「宽容」。

    原计划还是不变，但保险起见还是找克劳狄斯问问，勇士军团的高层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奥卢斯，是一个典型的老古板。」克劳狄斯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你能想像出来的最为刻板保守的老年帝国男人，差不多就是他的形象了。」

    「如果说我们对皇帝陛下是比较灵活的忠诚，那么他就是更加愚昧的忠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来自皇室的任何命令，哪怕命令本身再怎么荒谬。」

    「保民官盖乌斯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据说连眼睛都看不清楚，在第七军团里几乎没人把他当回事。皇帝陛下没有将他撤换的原因，多半还是因为对奥卢斯的忠诚比较信任。」

    克劳狄斯三言两语，就让雷恩明白不用指望也不用管这个第七军团。

    虽然不知道皇帝给第七军团下了什么命令，但想也知道多半是威慑恐吓马洛恩家族。毕竟丰饶地会不会被野人大军彻底毁灭，皇室是绝对不会在乎半点的。

    只有玛珊能不能当上女公爵，才是皇帝皇后极其在意的事情。

    「不过。」克劳狄斯话音一转，「皇室居然愿意派勇士军团过来支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历史上除了河湾地贵族的集体叛乱，皇室从来没有往这边派过一兵一卒。」

    「说明皇室对玛珊继任河湾地大公爵，已经是全力支持了。」雷恩说道。

    克劳狄斯哈哈大笑。玛珊·马洛恩来当河湾地女公爵，夜魔军团身上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毕竟这个女郎可比她的父亲要好对付得多了。

    「敬这位新任的女公爵。」他拿起茶几上的酒杯。

    「敬女公爵。」雷恩也同样举杯。

    数日之后，来自帝都的皇家信使，带来了皇帝的册封诏书。

    按照惯例，应该是马洛恩家族自己决定大公爵的人选，随后上报到帝都呈交宫廷会议，最后由皇帝颁发册封诏书一如今却是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可以想见皇帝尼洛卡斯最近大抵已经是有点飘了。

    「陛下让我向您传达。」将诏书交给雷恩，皇家信使私下里压低声音说道，「这封诏书，宫廷会议并不知道，马洛恩家族也不知道。」

    「明白。」雷恩微笑说道，「也请转告陛下，河湾地将来有且只能有一位大公爵，那便是玛珊·马洛恩。」

    来到城堡外面的庭院里，雷恩将册封诏书交给聚集起来的河湾地贵族们，交由他们任意互相传阅。

    众人围在一起阅读诏书，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奇特。起初大多是惊讶和凝重，随后很快转为鼓舞与振奋，最后是一脸大义凛然的忠诚模样。

    因为诏书里明确写到，会派遣第七勇士军团前来观礼，确保河湾地公爵之位的顺利交接。

    也就是说，皇室不仅要支持玛珊当女公爵，甚至还出动了帝国军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强大支持力度！

    放在往常，要是帝国皇帝胆敢公然插手大公爵的继承，公爵家族必然会第一时间激烈表态反对，然后征召所有封臣聚集起来，要帝都方面给个说法。最后结果几乎必然是宫廷会议服软退让，否则边境贵族们直接宣布「皇命无效」，后续你是去平乱（把人逼反）呢？还是认栽（威仪沦丧）呢？都不合适。

    只是在如今的河湾地，支持玛珊的贵族已经有一大堆了，支持凯尔的甚至都不知道大公爵已经亡故。因此这份诏书不会有任何贵族反对，甚至还会成为团结「玛珊派」的重要基石。  

    玛珊·马洛恩才是我们效忠的大公爵！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老坦佛尔伯爵一也就是玛珊丈夫的父亲，将雷恩请到会场边缘，压低声音问道：「这封皇室诏书，并没有寄送到高岩城，对吧？」

    「当然。」雷恩微笑说道，「宫廷似乎认为将来管理河湾地的应该是玛珊·马洛恩，而不是马洛恩家族。」

    老坦佛尔伯爵眨了眨眼，说道：「侯爵阁下，您一定要小心托尔塔克·马洛恩。他虽然已婚多年，却至今无子，因此一直将大公爵的儿子凯尔·马洛恩，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反而是玛珊·马洛恩，托尔塔克很不喜欢这个侄女，甚至曾经直言说玛珊被帝都那些贵族女人搞坏了脑子」。」

    「嗯，老派的河湾地贵族是这样的。」雷恩慢条斯理地说道，「总觉得女人不足以撑起场面。如今整个丰饶地和半个河间地都站在公爵阁下的身后，我倒要看看这个老马洛恩是否还能继续固执己见。」

    「他一定会的。」老坦佛尔伯爵斩钉截铁地道，「我之所以告诉您这点，是提醒您不要抱著侥幸心理。托尔塔克是个极其顽固的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肯松口。同时，只要马洛恩家族一日不肯承认公爵阁下的地位，那么河湾地的局势就一日不能彻底定下。」

    雷恩意味深长地看了老伯爵一眼。

    刀架在脖子上也未必肯松口，意思不就是建议直接砍掉他的脑袋呗！这老伯爵看似是在暗示我可以暗杀托尔塔克，背地里未尝没有怀疑公爵之死与我有关的意思，毕竟这件事情最大的得益者并不是玛珊，而是我。

    玛珊还没有成为高岩城之主，你已经开始考虑给我挖坑了是吧？

    「伯爵阁下。」雷恩语气悠悠地说道，「如果一个贵族不具备足够的威信，就不得不设法说服家族、封臣和帝国来支持他。但如果他有能拿得出手的卓越功绩，那么人们就会自发团结在他的身边，无需去费心说服任何人。」

    「您是说————」老坦佛尔伯爵飞快转动脑子，「侯爵阁下，我并非不相信我们的女公爵大人，能够在跟野人大军的战争之中取得胜利，但那必然需要足够长的时间，而时间对我们却是很宝贵的。」

    老伯爵的意思很明确，就差直说「你赶快把托尔塔克干掉，我们赶紧护送玛珊回高岩城正式即位，再回过头来打野人吧」。

    雷恩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因为大公爵真的是被怨灵刺客干掉的，当时在场的所有贵族都能作证。反而是托尔塔克，如果死得不明不白，哪怕事后没有任何证据，多半也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掰扯。

    「确实，时间极其宝贵，不能浪费。」雷恩立刻正色说道，「我马上就跟公爵大人汇报，需要尽快出兵进攻蛇虫山脉！」

    老伯爵张了张嘴，还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雷恩已经大步上楼去了。

    得知自己被皇帝册封为女公爵，玛珊并没有什么表示，但听雷恩说要尽快开战，她倒是立刻发起飙来：「早就该开战了，为什么非得等到皇帝册封？现在我已经是大公爵了，传我的命令，所有封臣全部集结军队，准备攻打蛇虫山脉，替我的父亲报仇！」

    「稍等，您不能这样直接宣布开战。」雷恩连忙阻止她道，「否则一旦战事不利，所有暗地里反对你的人，都会借机煽动贵族们反抗你的命令。」

    「身为一个合格的封君，您应该先将那几个有地位有威信的贵族领主们叫过来，试探、暗示并说服他们支持启动战争，然后再将剩余的所有贵族们集合起来，由那几位贵族来提议正式发起战争，并且经由全体贵族们表决并集体同意，最后您再进行拍板。如此一来，失败的责任便由大家共同承担，胜利了您也可以独占最大的功劳。」

    「怎么会这么麻烦？」玛珊皱眉抱怨说道，「我不是大公爵吗？」

    「只有被贵族们拥护的才是大公爵。」雷恩微笑说道。

    玛珊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她本能地信任雷恩的建议，因此便催促说道：「那你去叫他们来吧，我实在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所谓有地位有威信的贵族领主，其实并不难以甄选。丰饶地就那么几个贵族圈子，看哪几家互相之间离得很近又频繁联姻的，从里面选实力最强或者爵位最高的那个过来就可以了。

    众人抵达领主书房，纷纷对玛珊这位女公爵表示恭贺与效忠。虽然她如今只是得到了帝国的承认，还没有回高岩城正式加冕，但大部分贵族都一致认定马洛恩家族只能承认这位女公爵的身份，托尔塔克已经别无选择。

    这些贵族们同样也很清楚，女公爵和男公爵在思维习惯上有诸多不同。首先是更加重情重义，所以跟她们打交道的时候要少讲道理，多讲感情；其次她们往往记忆力非常出色，稍有冒犯便会被记很久，所以千万不能贸然得罪；最后是普遍注重荣誉感和自我尊严，所以要多说好听的话，顺著她们的想法来。

    「必须出战！」

    「我早就想为大公爵复仇了！」

    「我的长剑渴望痛饮凶手的血！」

    见贵族们都主动邀战，玛珊顿时大为满意，转头跟雷恩说道：「既然如此，战事便由你来负责，法赫尔侯爵。我等著你把凶手的头颅献到我的面前。」

    说完，玛珊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贵族们呆滞地看著这位女公爵的背影。不是，这就走了？

    其实玛珊的想法也很简单。我懂打仗吗？知道怎么调拨兵力吗？晓得如何分配战利品吗？我什么都不懂，哪怕留在这里也只是当个听众，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去做自己的事情呢。

    但她并不知道的是，哪怕留到会议的最后环节拍个板，也能在贵族们的心中加深自己的权威。可贸然当甩手掌柜，将所有的「累活」都抛给雷恩，实际上却是将公爵的权威也分给了他。

    在场的贵族们默默看向雷恩，心知这位法赫尔侯爵以后多半就将取代托尔塔克，成为新任的公爵之手了————不对，考虑到玛珊大概率没有办法对任何事情做出独立决策，到最后说不定会变成「河湾地是法赫尔说了算」呢！

    「各位。」雷恩笑容满面地说道，「既然公爵大人将战事托付给我，那我也必须得对得起这份赏识才行。

    「接下来，我们来讨论具体的战术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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