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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焚面哑声,誓入樊笼


破庙的屋顶漏着雨。

滴滴答答,砸在缺了半边的香炉里,声音闷得人心慌。云舒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从乱葬岗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粗布衣——顾不上晦气了,总比穿着那身烂嫁衣招摇强。

天亮了,外头开始有人声。

卖菜的,赶集的,还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她透过门缝往外看,看见北凛皇城的城墙,灰扑扑的,像头蹲着的巨兽。

得进去。

可怎么进?这张脸就是催命符。南阙和亲公主虽说不受宠,可大婚那日,从城门到皇宫,多少百姓和官员见过她的轿子?就算记不清全貌,那身嫁衣和这张还算能看的脸,总有人认得。

她摸了摸脸。

雨后的冷风刮进来,脸上的泥早就干了,绷得皮肤发紧。手碰到脸颊时,指尖的血口子又渗出血,混着泥,脏得没法看。

得让它永远脏下去。

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云舒的手抖了一下。但就一下。

她撑着墙站起来,腿软得打晃。一夜没睡,又疼又饿,眼前阵阵发黑。可脑子却清醒得吓人——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清醒地知道这有多疯。

庙门口有脚步声。

云舒立刻蹲下身,把自己藏在供桌底下。破布帘子被掀开,进来的是个老乞丐,拖着一只跛脚,嘴里嘟囔着什么,在庙里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等人走远,云舒才爬出来。她走到那尊缺了脑袋的泥菩萨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菩萨,”她哑着嗓子说,“您要是真有灵,就让我活着。活着把该讨的债讨完。”

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庙。

——

城西有条臭水沟,沟边长着一种草,叶子毛茸茸的,开小白花。云舒小时候在冷宫里见过,娘说过,这草叫“鬼脸蒿”,汁液沾皮肤上,会起红疹,溃烂,留疤。

但剂量要控制好。多了,烂穿脸皮;少了,不管用。

她蹲在沟边,摘了一大把。手指碰到草叶时,那种熟悉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娘教她认香草也认毒草,说在后宫活着,得知道什么能救命,什么能要命。

没想到用在这儿。

回到破庙,她把草捣烂,绿得发黑的汁液流出来,味道刺鼻。她找了块破瓦片,把汁液盛起来。

然后,她对着墙角积的一洼雨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

水很浑,影子模糊,可还是能看出个大概。眉眼像娘,尤其那双眼睛。娘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说:“舒儿,你这双眼太好看了,以后……别让人盯着看太久。”

现在,不用了。

云舒端起瓦片,手停在半空。

真要这么做吗?毁了这张脸,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将来报了仇,就算查清了真相,她也永远是个丑八怪了。

脑子里突然闪过燕灼的眼睛。

那双冷冰冰的,看她像看死物的眼睛。

手一倾,汁液泼上了左脸。

“嘶——”

像火烧,又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去。云舒疼得浑身一抽,指甲抠进手心,抠出了血。她咬着牙,没叫出声,右手颤抖着又舀起一勺,泼向右脸。

这次有了准备,可还是疼得眼前发黑。

她瘫在地上,蜷成一团,脸埋在胳膊里,肩膀抖得厉害。不是哭,是疼的,疼得控制不住哆嗦。脸上火烧火燎,感觉皮肉都在往下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疼劲儿稍微缓了点。

她爬起来,又看向那洼水。这回,倒影模糊一片,只能看见脸上红一块黑一块,肿得老高,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

还没完。

嗓子。

她的声音虽然哑了,可底子还在。万一哪天不小心,说了句梦话,或者疼急了喊出一声,被人听出南阙口音呢?

云舒盯着水洼,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她唯一从南阙带出来的东西,娘留下的香囊,里头除了香料,还有几颗晒干的草籽。

其中一颗,叫“哑喉莓”。

娘说过,这东西吃下去,嗓子会像被砂纸磨过,再也发不出清亮的声音。剂量得当,能让人声线永久嘶哑粗粝,像个老烟枪。

她抠出那颗黑色的草籽,放在手心。

很小,像粒老鼠屎。

吞下去,就真的再也唱不了歌了。娘以前总爱哼小调哄她睡,后来娘没了,她就自己哼给自己听。冷宫那么长那么黑的夜,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云舒闭上眼睛,把草籽扔进嘴里。

苦,涩,然后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喉咙一路烧到胸腔。她捂着脖子,张大嘴喘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风箱。

好了。

这下,脸毁了,嗓子也毁了。

她趴在水洼边,看着水里那个面目全非的影子,突然想笑。可一笑就扯到脸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表情扭曲得像鬼。

那就当鬼吧。

当个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鬼。

——

接下来的三天,云舒像条野狗一样在城墙根下转悠。

脸上敷着烂泥,身上裹着破布,跟一群乞丐挤在一起。她学会了蜷着身子睡觉,学会了抢馊馒头,学会了挨打时抱住头不吭声。

第四天,机会来了。

皇宫西侧门的布告栏上贴了张告示:浣衣局缺人,招粗使宫女,包吃住,月钱二百文。

告示前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

“浣衣局?那可是要累死人的地方。”

“去年不是有个累吐血了,直接拖去乱葬岗?”

“二百文?够干什么的……”

云舒挤在人群里,盯着那张告示。浣衣局——皇宫最底层,最脏最累,也最没人注意的地方。进出的都是些粗使奴婢,没人会多看她们一眼。

完美。

她挤出人群,走到招人的太监面前。那太监正翘着腿喝茶,眼皮都懒得抬。

“姓名。”他懒洋洋地问。

云舒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粗嘎难听:“阿……忘。”

“哪来的?”

“西郊……逃荒来的。”她垂着头,让乱发遮住脸,“家里人都死了。”

太监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脸上那层厚厚的泥污上停了停,皱了皱眉:“脸怎么了?”

“生疮……烂了。”云瑟缩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会传染的,大人离远点。”

太监果然往后仰了仰,摆摆手:“行了行了,去那边排队,验身。”

验身就是走个过场。两个老宫女把她拉到个破棚子里,扒了外衣看了看,没缺胳膊少腿,就摆摆手:“过了。”

其中一个捏着鼻子:“你这脸……真不会传染?”

“擦了药,快好了。”云舒哑着嗓子说。

“晦气。”老宫女嘟囔着,扔给她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服,“换上,跟我走。”

——

进宫的路很长。

从西侧门进去,一路都是高墙。墙那边是亭台楼阁,墙这边是窄巷土路。领路的老宫女走得飞快,云舒低着头跟在后头,眼睛却盯着脚下的路。

她在记。

左边第三个岔口有口井,右手边那排矮房是厨房的后院,再往前……穿过一道月亮门,空气里的味道突然变了。

是皂角、污水和潮湿衣物混在一起的味儿。

“到了。”老宫女停下,指了指前面一排低矮的瓦房,“这就是浣衣局。看见没,那边是洗衣池,那边是晾衣场。你住西边第三间,八个人一屋。”

瓦房破得漏风,院子里堆着成山的脏衣服,几个穿着灰衣服的宫女正埋头搓洗,手泡得发白。没人抬头看她们。

“每天寅时起,亥时歇。洗不完当天的量,没饭吃。”老宫女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牌扔给她,“这是你的号牌,丢了就别想领月钱了。”

云舒接过木牌,上面刻着个数字:七十九。

连名字都不配有。

“对了,”老宫女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这儿,少说话,多干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想活得久,就把自己当个瞎子聋子。”

说完,她走了。

云舒站在院子中央,抱着那套粗布衣服,看着眼前的一切。

洗衣池的水泛着灰白的沫子,几个年纪大的宫女佝偻着背,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晾衣绳上挂满了各色衣物,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这就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又抬头,看向皇宫深处。那里,层层宫墙后面,是燕灼住的地方。

等着。

我会一点一点,爬到能看见你的地方。

然后,把你从那把椅子上拽下来。

“喂!新来的!”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云舒转头,看见个三角眼的宫女叉着腰站在洗衣池边,正瞪着她:“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干活!今天这些衣裳,天黑前都得洗完!”

云舒垂下眼,抱着衣服走过去。

蹲下,把手伸进冷水里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水真冷,冷得刺骨。可她的手刚碰到那堆脏衣服,指尖就顿了一下——

这衣裳的料子,她认得。

南阙进贡的云锦。去年南阙使节来朝,献了十匹,爹宝贝得什么似的,她只远远看过一眼。

现在,这料子做的衣裳,却混在一堆普通宫女的衣物里,沾满了污渍和……血迹?

云舒盯着袖口那一小片暗红色的污迹,瞳孔缩了缩。

她没动声色,只是把手更深地埋进水里。

冰冷的水漫过手腕,漫过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疼得她咬紧了牙。

可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血迹。

看来这浣衣局,比她想的……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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