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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巷战


芙蓉园的喧嚣被抛在身后,沈清歌由流萤搀着,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僻静巷弄。

这条巷子她前世走过无数次,是回沈府的近道,也是萧煜最熟悉的路径。巷深,灯少,人声渐远,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更鼓,在夜色里荡出悠长的回响。

"小姐,"流萤声音发紧,"咱们真的不回别苑?"

"不回。"沈清歌靠在她肩上,声音虚弱得像片纸,"回府。母亲该等急了。"

她走得极慢,一步三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帷帽下,她的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道墙缝、每一块石板。

前世萧煜在这巷子里"救"过她一次。那时她刚被歹人抢了钱袋,哭得梨花带雨,他骑着白马从天而降,替她追回钱袋,还温柔地替她擦泪。

如今想来,那歹人是他安排的,那钱袋是他让人抢的,那擦泪的帕子上,还熏着迷情香。

"小姐,后面有人跟着。"流萤忽然低声道。

"我知道。"沈清歌不动声色,"一共四个,脚步虚浮,是江湖上的三流货色。"

流萤心头一震。她家小姐何时连脚步声都能听出深浅了?

"别怕,"沈清歌拍拍她的手,"继续走,装没发现。"

两人又走了十余步,巷口忽然窜出两个人影,身着黑衣,蒙着面巾,手中明晃晃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哟,两位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为首那人声音沙哑,语气轻佻,"深更半夜的,多不安全,不如让哥哥们送你们一程?"

流萤吓得尖叫一声,挡在沈清歌身前:"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这可是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又如何?"另一个刺客怪笑道,"哥哥们想办的事,还没办不成的。"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冒出两人,将退路堵死。

前后夹击,进退无路。

沈清歌靠着墙,身子微微发抖,像是吓坏了:"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我有钱,都给你们……"

"钱?"为首那人嗤笑,"哥哥们今晚不要钱,要人。"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掀沈清歌的帷帽。流萤拼命阻拦,却被他一脚踹开,滚倒在地。

"流萤!"沈清歌惊呼,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慌乱。

"小姐快跑!"流萤爬起来,抱住刺客的腿不放。

刺客不耐烦,扬刀便砍。刀锋落下,却在离流萤脖颈三寸处,生生顿住。

因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白皙纤细,五指如葱,看似柔弱无骨,却像铁钳一般,攥得他骨头发疼。

刺客大惊,抬头去看,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帷帽下,沈清歌哪里还有半分惊恐?那双眸子清明如镜,映着他惊恐的脸,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刺客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沈清歌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一按,正中"哑门穴"。刺客喉咙一紧,所有声音都被锁在喉间。

"第一个。"她轻声说。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其余三人耳中。

他们反应过来,举刀便砍。沈清歌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滑出包围圈,手腕一翻,剑鞘从袖中滑出。

她今日没带断情剑,只带了剑鞘。剑鞘是乌木所制,内藏机关,按下机括,会弹出一寸薄刃,正适合点穴制敌,不见血光。

"燕返巢!"

她低喝一声,身形回旋,剑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啪啪啪"三声轻响,分别点中三人手腕的"内关穴"、"曲泽穴"和"劳宫穴"。

三人只觉手臂一麻,刀"哐当"落地。

"第二、三、四个。"

她收势而立,剑鞘垂在身侧,衣袂飘飘,连发丝都未乱一分。

四个刺客瘫软在地,面露惊骇。他们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便已失去战斗力。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像瓦片被踩裂的声音。

沈清歌警觉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墙头,和墙头那轮模糊的残月。

但她知道,有人来了。

不是敌人,是观众。

"流萤,"她没回头,"去报官,就说有歹人意图不轨,已被制服。"

流萤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家小姐,眼中满是震惊和敬畏。

"是,小姐。"

她转身跑出巷子,脚步飞快。

沈清歌独自面对四个瘫软的刺客,缓缓蹲下身,用剑鞘挑起一人的下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

沈清歌这才想起自己点了他的哑穴,便在他颈侧轻轻一拂,解开了穴道。

"说。"她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是……是三皇子府的刘管家,"那人结结巴巴,"他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说……说要毁了小姐的清白,让小姐没脸见人。"

"毁清白?"沈清歌冷笑,"不是杀人?"

"刘管家说,杀人太便宜小姐了,"另一人抢道,"要让小姐活着,比死还难受。"

沈清歌点头。这才是萧煜的风格——杀人诛心,不留活路。

前世他也这么对过恩恩。不,比这对她更狠。

"你们可知,"她轻声说,"上一个这么对我说话的人,现在是什么下场?"

四人齐刷刷摇头。

"死了。"她吐出两个字,"死得很难看。"

她站起身,不再看四人,只淡淡道:"回去告诉刘福,就说任务完成。剩下的银子,让他准备好。"

"小、小姐饶命!"四人磕头如捣蒜,"我们再也不敢了!"

"饶命?"沈清歌笑了,"我何时说要杀你们?"

她转身,留下一句:"你们还有用。"

话音未落,巷口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京兆尹的官兵到了。

官兵将四人押走,沈清歌作为受害者,自然也要去衙门录口供。

她上了马车,放下帘子,脸上的虚弱与惊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

"小姐,"流萤小声问,"为何不让墨七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谁给萧煜传话?"沈清歌擦拭着剑鞘,"我要让萧煜以为,他的计划成功了。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露出更多破绽。"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杀人是犯法的。"

流萤一噎。她家小姐现在说这话,真是毫无说服力。

马车辘辘,驶向京兆尹衙门。

沈清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方才那一战,看似轻松,实则耗了她不少内力。

她毕竟只练了三个月,根基尚浅。《惊鸿十三式》虽精妙,但每用一次,便是一次透支。

她得尽快找到孤鸿,索要补气丹。

"小姐,"流萤忽然道,"方才在巷子里,奴婢好像看见……有人在墙头。"

"我知道。"沈清歌没睁眼,"是谢景行。"

"谢世子?"流萤一惊,"他……他都看见了?"

"看见了又如何?"沈清歌睁眼,眸光清冷,"他既然帮我,便是自己人。"

"自己人?小姐信他?"

"不信。"沈清歌摇头,"但可以利用。"

她掀开窗帘一角,看向车外。马车正经过一条繁华的街市,街角处,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正收拾摊位,那人正是凌霄。

凌霄似乎也感应到她的目光,抬头望来,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沈清歌放下帘子,唇角微扬。

谢景行的人,确实好用。

到了衙门,京兆尹李大人亲自接待。他见沈清歌脸色苍白,步履虚浮,心中已信了三分。

"沈小姐受惊了,"他客气道,"下官必会严惩那些歹人。"

"有劳大人。"沈清歌福身行礼,声音细弱,"民女只是不明白,这京城重地,为何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这……"李大人额头冒汗,"下官定会彻查。"

"民女听说,"沈清歌看着他的眼睛,"这些歹人与三皇子府有些瓜葛?"

李大人脸色一变:"沈小姐慎言!"

"民女只是随口一说,"沈清歌垂眸,"大人不必当真。"

她越是这么说,李大人越是不敢掉以轻心。他虽是京兆尹,但牵涉到皇子之争,他也是左右为难。

"沈小姐,"他压低声音,"此事,下官会如实禀报皇上。但在此之前,还请小姐不要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民女明白。"沈清歌乖巧地点头,"民女什么都不会说。"

从衙门出来,已是深夜。

沈清歌没回沈府,而是直接去了别苑。她这副样子回府,母亲见了定要担心,不如在别苑养几日。

马车行至别苑门口,她让流萤先进去,自己则站在梅树下,对着虚空开口:

"世子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夜风吹过,无人应答。

沈清歌也不急,只是静静站着。

片刻后,墙头传来一声轻笑,谢景行翻身而下,落地无声。

"沈小姐好耳力。"

"不是耳力好,"沈清歌转身,"是鼻子灵。"

她指了指他腰间,"世子身上的龙涎香,隔三里地都能闻到。"

谢景行失笑:"原来是露了马脚。"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沈小姐方才那几手,精彩得很。"

"世子过奖。"

"孤鸿教你的?"

"是。"沈清歌坦然承认,"世子既然与孤鸿有旧,想必也学过几招?"

"学过,"谢景行点头,"但没你学得好。"

他顿了顿,忽然正色:"沈清歌,你可知,你今日露了武功,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险地?"沈清歌冷笑,"我何时不在险地?"

"不一样。"谢景行摇头,"以前萧煜只当你是病秧子,如今他知道你会武功,便会用对付江湖人的法子对付你。那些法子,比内宅阴私更狠。"

"多谢世子提醒。"沈清歌福身,"但清歌别无选择。"

她抬头看他,眼神坚定:"不狠,便活不下去。"

谢景行看着她,许久,叹了口气。

"罢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她,"这是补气丹,孤鸿让我转交。他说你内力透支太狠,再这样下去,会伤及根本。"

沈清歌接过,心头一暖:"替我谢谢先生。"

"不必谢我,"谢景行转身要走,"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好盟友。"

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清歌独自站在梅树下,握着那瓶补气丹,心中五味杂陈。

谢景行,这个前世早死的人,今生却成了她最大的依靠。

她不知道他图什么,但她知道,至少现在,他们是同路人。

这就够了。

次日,京兆尹的判决便下来了。

四个刺客被定为"流窜水匪",秋后问斩。

沈清歌"受惊过度",被责令在家静养。

三皇子萧煜"管教不严",被皇上斥责,罚俸半年。

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沈清歌占了上风。

因为流言已经压不住了。

"听说了吗?三皇子派人刺杀沈大小姐,结果自己掉进了河里。"

"什么刺杀?是派人毁人家清白!"

"啧啧,堂堂皇子,竟用这等下作手段。"

"沈大小姐也是可怜,被吓得不轻,听说回去就病倒了。"

"病倒?我看是装病吧?她能把刺客推开,哪有那么弱?"

"话不能这么说,也许是被逼急了,潜能爆发呢?"

各种说法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是公认的——三皇子萧煜,心术不正。

沈清歌听着流萤的汇报,只是淡淡一笑。

"让他们说去吧,说得越热闹越好。"

她让流萤将那瓶补气丹分成小份,每日服用一粒。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确实能缓解内力的亏空。

"小姐,"流萤忽然道,"奴婢听说,三皇子府最近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

"说是闹鬼,"流萤压低声音,"每晚都有人在府中哭,声音像……像恩恩小姐。"

沈清歌手一顿。

她想起孤鸿曾教过她一种口技,能模仿人声,惟妙惟肖。

难道是墨七?

"随他去闹,"她垂眸,"恶人自有天收。"

她顿了顿,又道:"上巳节后,你随我去一趟青云观。我答应过孤鸿,三月后要去见他。"

"是。"

流萤退下后,沈清歌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株老梅树。

梅花已经开了,嫣红如血,在春风中摇曳。

她想起前世,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日,萧煜摘了一枝梅花,别在她发间,说她人比花娇。

如今想来,那花是刺,那人是毒。

她伸手折下一枝梅花,在指尖轻轻一捏,花瓣碎成齑粉。

"萧煜,"她轻声说,"这才刚开始。"

"你欠我的,我要一样一样,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更鼓声。

三更了。

沈清歌点燃一截忘忧香,在青烟缭绕中缓缓睡去。

她梦见了恩恩。

梦里的恩恩没有死,笑靥如花,拉着她的手,喊她"妈妈"。

可梦里没有恩恩。

只有她,和无尽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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