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领。

    陈子壮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高升，并且成了杨景辰等人拉拢对象。

    他对目前东江领的一切，还是比较满意的。

    当初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东江领刚经历虏乱，满目都是疮痍。

    在他和东江军民的努力下，东江领总算恢复生产，在南面开垦了土地。

    但是北面因为建虏的威胁，却始终难以开发。

    直到去年辽东之战获胜、建虏被驱逐后，东江领的外部威胁彻底解除，北面也安稳起来。

    毛文龙将这些土地分配给有功将士做世业田，更是刺激了他们的垦荒欲望。

    这一带迅速有了人烟，开始恢复生产。

    陈子壮去年冬天就没闲着，一直忙着为他们分配土地。此时已准备春耕，将这些因为战乱荒废的土地开发出来。

    “多好的田地啊！”

    “只要再种几年，就能成为熟地。”

    “到时候东江领就能自给自足了，不用朝廷拨粮。”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陈子壮已经想到了几年以后人丁兴旺、安居乐业的局面。

    但是毛文龙却不满足，口中嘟囔道：

    “再好也是朝鲜的，咱们应该直接内附朝廷。”

    “不然成了夷人，有何脸面见祖宗？”

    “要是再不内附，辽民都要跑了！”

    这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也是他积极内附、想要直属朝廷的原因。

    辽民或许不懂什么华夷之别，但是在东江成为朝鲜人、和返回辽东成为大明人之间，他们知道该怎么选。

    尤其是辽东现在缺少人口，只要是汉民就能分配土地。躲在东江领的辽民听说后，非常乐意返回。他们熟悉辽东的一切，想要返回家园。

    毛文龙知道这些人有多思念家乡，他不可能阻拦这些人。尤其是他养活这些人是靠朝廷钱粮，不可能阻止他们回去。

    但是东江领的开发也需要人口，他在无奈之下，只能提高分地面积——

    只是相比成为朝鲜人，他们还是愿意做大明人。

    陈子壮是知道这些的，而且他还知道，自己若把这些辽民留下来，东江领能开发得更快。

    但他却不愿这样，不想把这些人强行留下来。

    他向毛文龙道：

    “人要走你拦不住，还不如痛痛快快放走他们。”

    “沧州移民大营不是有很多灾民吗？”

    “只要你有粮食，就能把他们招过来。”

    毛文龙叹了口气，说道：

    “只能这样了！”

    “但是新移民哪有辽民熟悉这里，想适应还得几年。”

    “现在返回东江领的朝鲜人越来越多了，我担心朝鲜君臣知道东江领安全后，想要收回这里。”

    “这几个月可没少有逃走的朝鲜贵族回来，还向本帅要地。”

    “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的封地都敢打主意……”

    骂咧咧了一通，对那些厚着脸皮向他讨要土地的朝鲜人极为生气。

    在他看来这些人逃走之后他在东江领开藩，东江领的土地就都是他的。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都是他的土地。

    但是那些朝鲜贵族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自己只是暂时南下，却没售卖土地。

    纵然毛文龙是东江伯，也得承认他们的土地。

    所以他们理直气壮地拿着田契，索要自己的土地。

    毛文龙当然不承认，直接把他们赶出去。

    因为这件事情，毛文龙没少和朝鲜贵族打官司。

    此前在建虏威胁下勉强保持的友好关系，迅速恶化起来。

    毛文龙因此更想脱离朝鲜，摆脱这些人的纠缠。

    他希望内附大明，成为朝廷直属领地。

——

    陈子壮是朝廷任命的长史，不但对东江领熟悉，还知道朝廷的打算。

    他知道，朝廷为了解除辽东省的东面威胁，想要把东江领、慈江领、凤林领、麟坪领都纳入朝廷直辖，成为直属领地。

    所以毛文龙的抱怨，他听得笑而不语。甚至知道这些两班贵族闹事，可能是洪承畴的主意——

    毕竟朝鲜北面这四个伯爵领纳入朝鲜直辖后，是由安东都护府代管的。

    洪承畴做成这件事权力将更盛，并且解除朝鲜对安东都护府的威胁。

    此前，大明因为朝鲜和建虏议和，对其施加惩戒。

    不但在朝鲜北部分封了四个领，还把国初划给朝鲜的土地，重新索要回去。

    朝鲜国王李倧因为得位不正，为了取得大明支持勉强同意。朝鲜大臣也因为建虏的劫掠，希望大明驻军保护他们。

    但是在建虏被驱逐后，先前答应这件事的朝鲜君臣，已经开始后悔。

    他们想要拿回这块地方，重建镜城都护府。

    不过这一带是洪承畴规划的安东都护府驻地，他当然不会让出去。

    在朝廷命令下达后，他就以攻代守，策划将北四领转为大明直辖，把朝鲜和安东都护府隔开。

    他向朝鲜凤林大君、大明册封的凤林伯李淏道：

    “凤林伯，凤林领纳入朝廷直辖，可是你的机会啊！”

    “直辖之后就是内藩，你会成为大明的伯爵。”

    “后人继承爵位，也不需要朝鲜册封，这可是百世基业啊！”

    李淏此时只有十四岁，对此有些不明白，询问道：

    “不需朝鲜册封，我还是朝鲜的大君吗？”

    “那样我如何治理领地里的子民？”

    洪承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却又不得不解释道：

    “有大明的支持，难道你还担心有人不服管？”

    “现在朝鲜都在喊着脱夷入华，想要从夷狄之国转变为半华之国、向完全的华夏国度转变。”

    “你的凤林领内附后，领地里的朝鲜人愿意归化的给他们华人身份，不愿意归化的送给朝鲜，或者编户为领地里的土人。”

    “将来你就是大明的伯爵，是华夏贵胄，为何还保留朝鲜大君的身份？”

    对李淏保留蛮夷贵族身份，显得极为不解。

    李淏摇了摇头，说道：

    “我现在也是大明的伯爵，还是朝鲜大君。”

    “内附大明后就没有大君身份了，那样会很不好。”

    洪承畴皱眉道：

    “哪里不好？”

    “大明的伯爵，远胜朝鲜的大君。”

    李淏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是朝鲜的大君，就没有资格继承王位了。”

    “他们都这样说！”

    “他们？谁？”洪承畴十分敏感，询问道。

    又向李淏警告道：

    “大明正在制定继承礼法，已经确定嫡长房继承制，朝鲜也确定遵守。”

    “只要你哥哥那一房的人不死绝，你就没有继承王位的机会。”

    “若是你胡思乱想之下做出错事，大明不会不管。”

    警告他不要觊觎王位，大明已认可朝鲜世子李汪的地位。

    就算李汪现在没有儿子，也不是弟弟能觊觎。

    李淏被吓得脸色苍白，知道了这件事的利害。

    因为李汪被送到大明，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

    有些人就开始投靠李淏，认为他可能继承王位。

    李淏和李汪关系不错，以前也没有这个想法。但是被身边人说得多了，不免有几分意动。

    所以他不愿放弃朝鲜大君身份，保留继承王位的机会。

    洪承畴了解这些后，不由眉头紧皱。

    李淏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李淏是朝廷册封的凤林伯，他做什么事情也要顾忌几分。

    尤其是他想让北四领主动内附，再由朝廷出面，和朝鲜商议此事。

    那样才显出他的功劳，立下一桩功绩。

    现在凤林伯没有内附的意思，他如果强行推动，出现意外会不好看。

    所以他需要再做打算，逼迫凤林伯脱离朝鲜。

——

    “要不，只推动东江领、慈江领内附，不管另外两个。”

    “东江伯毛文龙是没问题的，慈江伯崔南伊是光海君旧部之后，朝鲜国王巴不得把他丢出去。”

    鹿善继得知他的烦恼，提议道。

    认为东江领、慈江领内附，已经十拿九稳。

    洪承畴当然知道这一点，在从辽东班师返回朝鲜的时候，就和毛文龙、崔南伊达成默契。

    毛文龙对此是积极推动，崔南伊则是默认——

    他的身份太尴尬了，虽然被朝鲜人视为英雄，却因为和光海君的关系不受朝鲜国王李倧信任。

    他的功劳越大，李倧就越忌惮。

    所以他纵然不想脱离朝鲜，也不得不考虑内附提议。

    只要东江领内附，慈江领就没问题。

    但是在洪承畴看来，朝鲜北面四个伯爵领，两个内附两个不内附，实在难称尽善尽美。

    他向鹿善继道：

    “朝鲜北面在汉朝是汉四郡，属于汉家故地。”

    “皇上设复汉军，就是为了恢复汉唐故土。”

    “汉四郡如果只拿回来一半，天下人会怎么看？”

    鹿善继听得神色一怔，没有想到这点。

    在他看来东江领、慈江领都是朝鲜的，他们推动这两个领内附，就是立下功绩。

    但是按洪承畴这个说法，他们如果只要两个领、放弃另外两个，那在恢复汉唐故土的人看来，就是丢弃土地。

    他们到时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会因为此事惹来麻烦。

    这让鹿善继顿时一阵头疼，抱怨道：

    “这也太难为人了！”

    “复汉军这样喊喊，咱们就要把汉唐故土全部收回来？”

    “如果真按他们所说，汉城都还属于汉四郡呢？”

    “难道把朝鲜都城都收回来？”

    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样朝鲜和灭亡无异。

    但是见识过新军战力的洪承畴，却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他抚着胡须说道：

    “收回都城也可以考虑，将来让朝鲜完全内附为内藩。”

    “不过现在的事情，是北四领。”

    “纵然这四个领地加起来比汉四郡小，但是听起来却更接近。”

    “这样你我推动北四领内附，立下的就是功劳，而非放弃两个，惹来他人抨击。”

    “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推动光海领内附，那样五个领加起来，就更好听一些。”

    这是他正在做的事情，打算靠这件事立下功绩。

    辽东之战结束后，他离伯爵相差不远。

    眼看毕自肃、卢象升在辽西省和辽东省建立后就有可能封伯，他觉得自己也要努力点。

    而且要争取早受封，选个好的封地——

    皇帝给他们选择权，连封地都能自己选，让他极为满意。

    他早就看中了一块地方，希望早点拿下来。

    鹿善继没那么多的打算，在辽东之战结束、驱逐建虏之后，他已经打算回乡，继续研究学问。

    只是皇帝对他父亲如此优待，他总不能把皇帝册封的官职直接丢弃。

    洪承畴这样劝说，他也只能帮着做事。

    再加上毛文龙的弟弟毛云龙，也是赞成内附的，三位驻朝大臣意见统一。很快，他们就推动了一系列事情，包括让南逃的朝鲜人北返。

    这些人的土地早就被分了下去，他们想要索回，自然和现在的土地主人产生争端。

    不但毛文龙抱怨，凤林伯李淏、麟坪伯李，同样在封臣的鼓动下，对此非常不满。

    再加上洪承畴派人劝说，这两人的封臣，已经有些倾向内附。成为大明公民甚至贵族，对拥有的土地确权。

    尤其是在洪承畴的策划下，毛文龙的部下李九成，率部加入复汉军。叫嚣着收复汉四郡，封给有功之臣——

    他早就想要脱离毛文龙了，如今在洪承畴的谋划下，终于得偿所愿。

    毛文龙虽然不愿失去这个悍将，却知道李九成继续跟着自己，就限制了他的发展。

    再加上他不愿封个子爵领给李九成、也没有封子爵的资格，只能把李九成送出去，让他带着部下加入复汉军。

    复汉军的驻地就在辽南东部，朝鲜君臣对此极为关注，因为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大明军队。

    尤其是复汉军这个称呼，让人听到就想起汉朝事迹。

    他们朝鲜的土地大多属于汉四郡，对复汉军的存在极为不安。

    直到听说复汉军精锐南下攻打安南后，才放心了一些。

    如今得知李九成加入复汉军，又叫嚣着收复汉四郡。

    朝鲜君臣顿时极为惊恐，他们一面询问洪承畴有没有这件事，这是不是大明朝廷的态度。一面派使者去大明京城，让朝鲜世子转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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