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暮色渐沉，六宫翘首以待的绿头牌终是无人翻动。

凤鸾春恩车静静停在司礼监后院，车辕上落的灰比昨日又厚了几分。

翌日辰时，慈宁宫突然传出太后凤体违和的消息。

皇后领着众妃匆匆赶到慈宁宫，却被桂嬷嬷拦在宫门口：“太后娘娘说了，静养期间不见客，各位娘娘们请回吧。”

鎏金宫门缓缓闭合，将一干珠翠罗绮隔绝在外。

不多时，金黄的龙辇却直入慈宁门。

穿过庭院时，他瞥见廊下新换的八宝琉璃灯——那是去岁阿鸢亲手所制。

殿内沉水香混着药味，太后半倚在缠枝牡丹榻上，正捧着青瓷碗用膳，面色红润如常。

“儿子给母后请安。”

齐祯行礼时目光扫过案上未动的汤药，“太医如何说的？可是桂嬷嬷伺候不周？朕这就.............”

“哐当”一声，太后将粥碗撂在紫檀小几上：“皇帝非要与哀家打哑谜？”

鎏金护甲在碗沿刮出刺耳声响，“若非称病，只怕到端午也见不着圣颜。”

齐祯撩袍坐在绣墩上，指尖摩挲着翡翠朝珠：“前朝为漕运之事.............”

“呵。”太后冷笑打断，鬓边九凤衔珠步摇簌簌颤动，“先帝在你这个年纪，已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

她忽然放柔声音，“哀家知道你喜欢德妃，可帝王之爱当如春风化雨，雨露均沾.............”

“春风化雨？雨露均沾？”

齐祯突然抬眼，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母后可还记得大哥？大哥染天花时，父皇可曾踏进长春宫半步？”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寒冰，“丽妃当年为护住八弟，不也曾在雪地里跪了整宿？可结果呢？下场如何？”

太后猛地攥紧锦被，指节发白。

十年前的旧事骤然被掀开，仿佛又看见那个满目鲜血的雪夜。

殿内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良久才叹道：“祖宗家法不可乱...........”

“黄氏被封为御女时，母后与朕说的那些话，难道只是权宜之计吗？”

“不，不是，这怎么能一样？咳咳、、”太后闻言激动起来，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你以为哀家愿意再管？当时你可没有像现在这般..........再说了，你看看前朝那些事例，他们可有什么好下场？”

“你是哀家的亲身儿子，哀家只会盼着你好！”

“你若只是偏宠些，哀家绝不会多言，可这后宫不能一枝独放呐...........”

“.............”

她还说了许多，齐祯耐心听了一会。

“朕心里有数，前朝事务繁忙，朕就先回去了，母后您保重身体。”

齐祯起身时龙袍扫落案上药碗，褐色的汤汁泼洒在雪白的波斯地毯上，洇出狰狞的痕迹。

待龙靴声远去，桂嬷嬷急忙进来拍抚太后后背：“娘娘何苦...........”

“你以为哀家愿意？”

太后盯着地毯上的药渍，“几个月前南书房走水，烧的偏偏是记载前朝独宠祸国的史册。”

她摘下护甲揉着太阳穴，“知子莫若母，他心中所想，哀家又怎会不知.............”

只是............

偏是在这帝王家............

“德妃是个好孩子，聪慧伶俐，莫说皇帝，哀家看了都觉得喜欢，他偏宠些哀家不会说什么，可唯独不能独宠！”

“选秀是祖宗惯例，但哀家事先也与他说了，这会新人进宫两天了，他这样又是在干嘛？打算一直冷着吗？传到前朝去那帮老臣那岂不要闹翻天！”

太后越说越气，最后却如同泄了气一般，闭上眼，眉头却未舒展开。

“罢了，哀家累得很想睡会，你出去吧，过半个时辰再来叫哀家。”

桂嬷嬷欲言又止。

“是............”

桂嬷嬷话到嘴边又咽下，默默收起翻倒的药碗。

转身时瞥见多宝阁上的珐琅盒——那里头装着黄御女前日抄的佛经，墨迹都还未干透。

檐下那八宝琉璃灯玻璃流苏被微微吹动，响起一片叮铃之声，惊飞了栖息在宫墙上的乌鸦。

桂嬷嬷望向天空，忽然想起先帝在时，也曾不管不顾的独宠过梅贵妃。

可梅贵妃却没那么好命，小产过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先帝那时还消沉了好一阵，但没过多久，依旧是，新人胜旧人。

那会儿还是皇后的太后，曾在梅妃的忌日时叹过一句：“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真心。”

如今的情景与那时似乎很像，但又似乎不像。

桂嬷嬷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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